张宗终道:“普通人,找您问点事,带了茶酒钱。”
“没问你。”黄老太太瞄了眼张宗终,收回视线。
难得看人家噎张宗终,佟漱想笑,硬给憋回去了。他走到老太太身前蹲下,轻声说:“婆婆,拜托了。我们想打听个人,您认识一个叫白相珑的人吗?”
张宗终似乎没想到佟漱直接就这样问,表情略微有些僵硬。黄老太太啜了口茶叶水,慢慢回忆了片刻,摇头道:“没听说过。”
“哦,”佟漱干巴巴地看向张宗终,没主意了。
张宗终刚要开口,老太太突然转头看他,打断道:“会劈柴吗?”
张宗终顿了下,点头道:“会。”
黄老太太站起身往屋里走,“老天爷既然把你们指过来,耐心等等看吧。你们是年轻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
两人对望一眼,跟上。
第143章 土灶
往后穿堂而过,丰乐新村地形复杂,房子排列密集,因而小院子内部的建筑结构也够复杂,他确定自己看见了厨房。丰乐村是新农村,家家户户早开始用天然气了,按理说应该没有要用柴薪的地方。老太太领着两人到了后院的平房前,小矮房旁边有小堆还没劈开的木块儿。她推开门,露出屋里的土灶来,“人老了,劈不动了,你们帮帮我吧。”
张宗终没再说什么,真的脱了大衣挽起袖口,从墙角拎过斧子。佟漱胳膊上挽着他的外套、见他来真的,简直目瞪口呆。黄老太太也不吭声,搬来小板凳坐在墙边看,像个监工似的。
雨才停,木块儿和木桩上都有层潮湿的水雾。黄老太太捧着茶杯冲佟漱招手,“你来。”
佟漱走到她旁边,老太太又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本地的,”佟漱答说,“婆婆,你自己住吗,那平时谁照顾你?”
“嗯,自己。”老太太慢悠悠地答,她说话时仍是嘴唇蠕动,佟漱听得很费劲,“以前收了两个徒弟,后来不看事了,走了。”
斧子断开木块儿,砍在桩上发出一声闷响。张宗终大抵从前也没做过这种事,瞧着挺费劲的。幸好天阴恻恻,不至于片刻便满头大汗。没一会儿他还得把滑落下来的长发捋到后面,佟漱蓦地想起自己手上的皮筋来,赶忙取下来递过去。
张宗终接过把头发绑高了些,佟漱走回老太太身边,想了想,问说:“婆婆,屋里不是有天然气吗,您要柴干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黄老太太手指敲了敲茶杯,反问道,“你们说的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长什么样子?”
“男的,中年人,有一只眼睛是假眼珠。”张宗终边劈柴边搭话说。
“没问你。”老太太冷着张脸道。
佟漱没憋住笑了下,黄老太太绷着嘴想了半晌,没再开口。她不叫停,佟漱也不好一直盯着她瞧,只好去看张宗终。也不知道砍柴砍了多久,总之他是动作娴熟了,脚边垒起柴堆。佟漱过去小声说:“要不你歇会儿换我?”
墙角堆放的木块儿还有不少,黄老太太该不会叫他全部劈完吧?这里没死人、也没有老白的线索,或许是该打道回府了。佟漱刚酝酿一番要不要开口,张宗终捋了下头发,开口道:“算了——”
他半错开身看向墙跟,忽然蹙眉。佟漱不明所以,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黄老太太不知何时闭上眼睡着了。身体倚着墙面、手中仍然捧着茶杯。她眯起来的眼睛缝弯成两枚月牙,嘴角也夸张地咧上去,薄而松弛的嘴角绷紧得像是要扯开了。梦中的笑容来到了现实,这根本不像是人能自己做出来的表情、就好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把老人的嘴角推了上去,本来下垂的脸皮提到极限,几乎能看见乌青的血管。
佟漱头皮一麻,张宗终放下斧子快步走过去,轻轻推了推老太太肩头,“婆婆?”
下一刻,黄老太太倏地睁开眼睛,浑浊不堪的眼不知何时变得黑白分明,只是毫无神采、定定地看着前方。
第144章 笑脸
这场面实在太诡异,佟漱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张宗终那手举在半空中,似乎也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叫醒老太太——还是说她已经醒了?
正待僵持,黄老太太突然打了个喷嚏、惊天动地的,两人不由往后一缩,视线再追上她的脸,老人恢复成了那张冷冰冰的脸,眼睛也分明是浑浊青灰的。张宗终倏地把手放下去,老太太揉揉鼻子,说道:“睡着了。”
她瞥一眼张宗终,“你继续砍。”
张宗终轻声出了口气,刚要起身,袖口被佟漱拽了一下。他一顿,转过脸发现佟漱脸煞白煞白的,绷紧嘴唇很紧张的样子。他没说话,拍了下佟漱的手背,站起来再次拎起斧子。
佟漱不敢直视黄老太太的脸,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
天色兀自阴沉,头顶聚集着乌云像是随时会继续落雨。老太太揉着膝盖,口齿含糊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膝盖疼呦……”
佟漱舔了下下嘴唇,小心翼翼接说:“婆婆,要不您进屋歇会儿?”
“嗯,”黄老太太捧着茶杯站起来,交代说,“砍完了再来屋里叫我。”
她驼着背慢吞吞地挪进屋,佟漱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确定她真的走了、立刻蹿到张宗终身边。他的手不知不觉间攥紧了大衣,张宗终砍柴的动作没停,低声道:“怎么了?”
“她——她——”佟漱喘了两口气,气音慌乱、听着像是从嗓子口挤出来的。“她嘴里有张脸——”
“有什么?”张宗终再次拧起眉心,手停了下,斧子落在木桩上,咚得一声。
“有、有张脸——”佟漱说着、蓦地小步踱了两圈,“天呐,我不知道,可是她嘴里真的有东西!”
“你根本没瞧见吧,”他抹了下自己脸,“我没你反应那么快,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她嘴里有个红红的东西,吓我一跳。”
张宗终表情古怪道:“你确定不是舌头?”
虽然他只表情古怪了一瞬间,但还是被佟漱敏感地捕捉到了。他抓狂道:“那你一会儿自己观察观察!不是,你没发现她说话都不怎么张嘴吗?”
“我是觉得‘红色的东西’和‘脸’离得有点远。”张宗终说着,手起斧落。佟漱跳开,解释说:“太复杂了,我说不清楚。有眼睛有嘴的,很小,感觉在喉咙口——”
刚才黄老太太打喷嚏,她张嘴的一瞬间,佟漱直觉自己看见她喉咙口冒出来了什么东西,黑洞洞的眼睛、弯折起来的嘴——奇怪,他脑海中本就不甚清晰的记忆画面忽然对不上了,“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是说自己真的把口腔内部的颜色和舌头记混了?
佟漱晕晕乎乎起来,正走神,张宗终蓦地说:“总之,老太太嘴里有东西。我知道了。”
这话让佟漱顿时又放心下来,他抿了下嘴,“你歇会儿换我吧,她让把柴劈完呢。”
“不用,你弄不好。”张宗终说着,瞥佟漱一眼,“进屋去多跟她搭话试试。”
佟漱“哦”一声,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我该跟她说点什么啊?”
张宗终叹了口气道:“克服一下你的尴尬癌,给我讨杯水喝。”
第145章 弟子
屋里没有开灯,采光本就不好,加上阴天,有种天还没亮似的阴郁感。佟漱进到客厅里,仔细看看,四周堆满各种生活用品,但至少摆放还算整齐。一张布罩浆洗发白的沙发,右角被坐得有块儿塌陷下去的窝儿。黄老太太就坐在那个窝儿里,身体半陷下去。
佟漱挠挠下巴,小声说:“婆婆,能不能给他倒杯水喝。”
“自己倒。”老太太指指电视柜,冷淡道。
电视柜上的圆托盘里放着保温壶和几只玻璃杯,大抵是钢丝球刷的,杯面都刮花了。佟漱倒了水,滚烫滚梯的白烟直往脸上扑,他刚转身要去后院,黄老太太又开口道:“先不要砍了,去煎药,在后面土灶台的锅里。”
这怎么越使唤越顺手了——佟漱在心里嘟囔一句,端着开水走回张宗终身边。水太烫,他把杯子倾斜吹了几下,小声说:“老太太让我们煎药。”
张宗终瞥了眼杯子,把斧子立回墙角,“有没有矿泉水。”
“要的还挺全,”佟漱捧着杯子笑说,“你嫌弃人家是吧,太明显了。”
张宗终不置可否,佟漱进到矮房里掀开锅盖看了看,随口又说:“杯子干净的,是刷花了。”
锅是个边缘积满黑垢的铁锅,里面还真的有些味道古怪的药材。他把水杯递给张宗终,张宗终接过了只是放在土灶旁边,没喝。佟漱见他真的准备乖乖给老太太熬药,实在不解,“屋里有厨房啊,为什么要用土灶?”
“可能因为天然气炉灶温度没有土灶高。”张宗终说着,从灶台旁拿过火柴和麦秸秆引火。佟漱仍是不明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听话啊!”
张宗终垂眼专心点火,佟漱喜欢看他垂下眼的样子,有种异于常人的专注。他刚抿了下嘴,张宗终蓦地一笑,低声道:“这老太太在用磨弟子的路数招待我们呢。”
佟漱还没细想,他继续道:“你进屋里看见神坛或是堂单了吗?”
佟漱蹙眉道:“堂单是什么?”
“红底儿黑字或者金字写的。”张宗终简短道。
佟漱摇头,“没有。”
他搭了把手,帮张宗终用铁钳拨动几下木柴,火苗渐渐攀升,包裹着那些木材。张宗终站起身拍了张锅里的药材,不知发给了谁。他慢慢道:“我以为她身上有仙,结果不像。我现在还真的摸不清楚这个老太太是什么来头。”
佟漱也简短道:“听不懂。”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张宗终反问说,“看事儿不难,平事难。这个老太太的本事是哪里来的什么路数,她能在梦里和你交流,至少说明不是个招摇撞骗的。你听到她说她家里没人了吧,现在她可打算把衣钵递给两个陌生人呢。”
“……你的好奇心也太强烈了吧。”佟漱嘟囔说。
“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做,”张宗终说着,悠悠地看向佟漱,“或者,我可以现在进屋去,把她嘴掰开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你猜这附近最近的派出所赶过来要几分钟?”
佟漱立刻摆手,“当我没说。”
那锅药材也不知要煎多久,佟漱在屋里看着,张宗终老老实实出去外面继续砍柴了。门没关,站在门口能看见外面,佟漱胡思乱想片刻,余光瞥见黄老太太竟然躲在墙角偷偷观察这边,叫人毛骨悚然的。
她隔一会儿就来看两眼,偶尔会深深地盯着佟漱,把他搞得浑身不自在。趁着她转身进屋,佟漱赶忙挪到张宗终身边,恰好他摸出手机来看消息。
是刚才他拍下来发的药材、那人回说:你们在哪儿?
佟漱瞄一眼最顶上的备注,是那个于玄。张宗终没回,于玄又发说:这不像喝的药,应该是膏药一类贴的。
张宗终刚打了个“知”字,黄老太太突然走到后院,两人莫名有种玩手机被大人抓包的心虚感。张宗终把手机收起来,看向老太太道:“婆婆,你想我们明天再来,还是留下住?”
“留下吧,”黄老太太背着手,转身道,“二楼。”
佟漱沉默须臾,接说:“等你从神机退休了,以后去当保姆吧。”
张宗终没说话,倏地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
第146章 不一样
全然未料,老太太竟然真的让张宗终干了一天活儿。她话很少,不是在看电视就是突然从那儿冒出来监工。下午也开始使唤佟漱,但只是扫扫本来就挺干净的院子之类的。她倒是管饭,炒菜咸的佟漱一下午都口干舌燥,张宗终更惨,三个菜里两个都有肉丝。
佟漱是真没想到除了老白和自己、还有人能把张宗终整得这么惨。他甚至开始怀疑这老太太会不会其实是张宗终的债主,而后又在无意间瞥见他那件大衣的领标时打消了这一荒诞念头。晚上两人果真留宿在了黄老太太家里,二楼有两个整洁却一看就知道旧无人居的空房间,从走廊上能看见后院里张宗终劈的那些柴。
那些药如于玄猜测、被她贴在了喉咙上。这老太太天一黑就关门睡觉,真不怕他们两个其实是入室行窃的小偷。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才刚九点钟。佟漱脱了鞋在木板床上发呆,思考了会儿自己到底来这儿干什么,未果。他关上灯,合眼睡觉。
这一觉只睡了几个小时,再睁开眼才刚十二点多。木板床躺得人腰酸背痛,佟漱坐起来看看窗外,附近没有高楼大厦,比自己家里要昏暗许多。他本打算如果张宗终不过来找他,那他也不去找张宗终。挣扎了两秒钟还是下床过去,刚要敲门,却发现房门没绊上。
佟漱推门进去,见张宗终黑灯瞎火也盘腿坐在床上。不知为何,佟漱觉得这人现在有点久违地暴躁。他没开灯,摸黑走过去坐在床边,想了想小声道:“我们还得多久才能回家啊?”
“要是现在有别的老白的线索,立刻就走。”张宗终淡淡道。
佟漱瞪大眼睛,“但她也没有老白的线索啊!”
张宗终安静半晌道:“你说的对。”他躺回床上,蓦地又说:“我腰快疼死了。”
“废话,”佟漱推推他,嘟囔说:“砍柴砍了一天能不疼吗?我给你揉揉。也不知道那个鱼塘是不是她的,没准儿明天她还让你清理鱼塘呢。”
张宗终没说什么,翻身趴在床上。佟漱手按在他腰上捏两下,手感真不错。他顺着脊椎捏了几下,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过去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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