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里的床实在不够两人躺,张宗终确实该好好休息一晚上了。他和衣在旁边平躺着,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佟漱却没睡着,偷偷转回头去看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好似消失了,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他。
不知道明年春暖花开时,他们还有没有机会躺在一起。
想着想着,佟漱长叹了口气,合眼。他开了一天的车,说不累是假的,只是每每刚要睡着,前院便传来高亢哭灵声,吓得他一激灵,人也是陷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可人又没有真的睡着,来来去去没有画面,好像只是自己在给自己口述一个故事。他感觉头重脚轻的,仿佛床尾被压了什么重物、自己整个人快要顺着滑下去了。这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佟漱不禁想要坐起身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脚头恰好便是窗户。他往外一瞥,恰好看见个黑影从窗外起身,飞快地跑了。佟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腾地坐了起来——
这一动,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起身,仍是躺在床上,而且张宗终侧身坐在旁边,一只手正抵在自己眉心上。佟漱又惊又懵,摸摸自己的额头。他们这间客房里没开空调,但自己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佟漱皱眉,揉着眼睛半坐起来,嘟囔说:“靠,怎么回事,刚才、刚才窗户外面有个人——”
张宗终也蹙眉,半晌才轻声道:“没有人,你做噩梦了。”
“啊?”佟漱微讶,“不可能吧,我睡着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没睡着啊!”
“你躺下就睡着了,”张宗终接说,“是我一直没睡着,我还在想孩子的事。”
“靠……”佟漱摸摸下巴,慢慢又躺下了。张宗终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知又在想些什么。佟漱回忆了下刚才,明明自己亲眼看着他睡着了啊!原来都是梦,这也太诡异了吧——
佟漱咬了咬下嘴唇,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小声问说:“那你听见谢嫂在外面哭灵了吗?不可能啊,他们在外面一直哭灵我还一直被吓醒来着。”
“哭灵?”张宗终摇头,声音轻轻的,“没有。”他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走到了窗户边。佟漱打了个哈欠,满脑子问号,再次合眼。
第245章 静照崖
其实这间客房里仍是怪冷的,佟漱不由把腿缩起来侧身躺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枕头太软了、脑袋好似要陷进去。谢家白事办得隆重、长灯彻夜不歇,此时小簇小簇的光从半拉着的窗帘外透进屋里,满眼都是不规则的光斑。张宗终始终没有睡,在屋里动作轻缓地踱来踱去,后来他还是背对着他坐在了床边,佟漱手又冷又僵,干脆把手掌心顺着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去贴他的脊梁。
也不是很暖和——佟漱在心中自言自语,一眨眼坠入睡梦。
这一觉感觉睡了许久,睁眼却发现天仍是蒙蒙的黑色。他迷迷糊糊爬起来,看了眼手机,竟然还是夜里三点。张宗终好似早就醒了,见状把窗帘完全拉开,说道:“走吧?”
佟漱睡眼惺忪,但还是爬了起来,胡乱洗漱了下再出来,见房门已经打开、张宗终出到院里去了。他把拉链拉严实跟着出去,院子里只有张宗终一个人。谢家村远离城市,可天穹仍像是光污染严重、黑色上笼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灰白。佟漱两手抄在兜里跟在张宗终后面,轻声问说:“我们去找孩子吗?”
“嗯,”张宗终头也不回答说,“去静照崖。”
两人从谢家后门出去,恰好会经过童童所住的那间耳房。佟漱扭头看了眼,里面黑漆漆的,拉着窗帘。他打了个哈欠,见张宗终已经推开后门出去,赶忙跟上。
地势往上,普普通通的草地和树林。走进林子里佟漱不忘回头看了眼,原来从高势往下看能发现谢家其实坐落在一个微微有些倾斜的坡上。两人已经走出去了挺远,看来最上头便是静照崖。此时谢家的大院从林中看影影绰绰,白花花一片。佟漱又打了个哈欠,听见张宗终喊说:“走了——”
他赶忙回头,加快脚步追上。
又往上走了几分钟,总算是能看见“崖”了。略显陡峭的悬崖像是把微微斜向天空的利刃,尽头处的草地稀稀拉拉、枯黄中夹杂着乱石。夜色不算黑,但不仔细看悬崖尽头仍然与天际交接,呼啸的风卷着小石块儿,眨眼便刮下崖底。
张宗终走走停停,不知道在干什么,也没管大着胆子抬头往悬崖底下看的佟漱。出乎预料,底下不是什么深不见底的江河,而是一片溪水湍急的浅滩。两处落差起码五十多米,看着就腿软,佟漱赶忙往后退了十来步回到安全的位置。他转头找张宗终,见张宗终又转悠回了密林中,边走边把手拢在嘴边,喊道:“童童——”
佟漱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答应,随即想起来也不是喊自己的。说来他这个小名从父母过世后就再没人喊过了。佟漱往前走了几步远,也试探着喊说:“童童!”
不过真要说起来,他要是个走丢了的小孩,乍一听见两个陌生人到处喊自己,恐怕更不敢应声了。佟漱胡思乱想着,这片密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细想起来,要藏一个小孩子可太容易了。他边走边喊着童童,脚下干枯的枝桠被踩断,也是一片脆响。
这个季节,柏树虽然常青,叶冠倒不太繁茂了。饶是如此越往深处走也越黑,这样找下去真的不是办法,不知道童童有没有电话手表一类的东西。
“要是有早也打电话了。”佟漱自言自语了句,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密林中粗壮的青柏一眼望不见尽头,枝桠错综复杂,如同罩在头上的密网。整个林间静悄悄鸦雀无声,好似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张宗终哪儿去了。
佟漱打了个哆嗦,心瞬间凉了,立刻就想往回走。他快步迈出去几米,下意识地想高声喊一嗓子张宗终,声音蓦地又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睡前张宗终讲过的那个“偷子娘娘”的故事。在此刻,佟漱的心骤然悬到了嗓子眼,恐惧油然而生。他腾地掐了自己胳膊一把,下一刻,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童童——”
佟漱倏地咬住舌尖,是张宗终的声音没错,口气不算亲昵,但就是莫名地令自己心里一阵发麻一阵紧。只要穿过密林回到他身边,一切就都是安全的。他的心里这么想着,朝着呼唤声寻过去的脚却猛地一顿。
佟漱僵在原地,进退维谷。那一声声“童童”焦急地找寻着他——张宗终的声音,天知道佟漱有多想赶紧回答。他僵持须臾,催促着脚挪动,却是彻底转了个身,同那声呼喊背道而驰。
落叶与枯枝的脆响随着脚步加快也密了起来,愈发急躁的“童童”好似也离得近了,就在背后不远处。佟漱不敢回头,咬牙跑了起来。一跑,他头皮发麻,四面八方仿佛都响起了声音,到处都回荡着“童童”,“童童”——
游游荡荡、从四面八方传来,分明是最熟悉的声音,却夹杂着说不出的诱惑与古怪。
“靠!”佟漱骂了一句,忍不住想大喊一声张宗终的名字,又强咽了回去。他满身冷汗,事情很不对劲、到处都不对劲,不对,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
脑子转得飞快,一不留神,佟漱结结实实摔了跤,下牙槽差点没咬断舌头。他嘴里下巴一阵剧痛,险些眼冒金星,那声正在找寻着自己的“童童”倏地在背后凝成一线、越来越近。佟漱拼命想爬起来,蓦地,旁边的高草丛中伸出了只雪白的小手,一把攥住了佟漱的手腕!
“我操!”佟漱上半身弹起来,轻易甩开了那只小手。仔细看那小手指缝间布满污渍,他吓得头皮发麻,那小手契而不舍,这次整个胳膊从草窝里探出来,猛地抓住他手腕一拉。
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半摔半撞进草窝子中,佟漱的脸前有张雪白的小脸。小脸的黑眼睛中含着泪水,他就和那张小脸儿大眼瞪小眼几秒钟,佟漱猛地抖了下,下意识道:“童——”
“嘘!”那孩子反应奇快地一把捂住他嘴,用气音尖尖地说,“不可以!”
好家伙,得来全不费功夫。佟漱大惊,手忙脚乱地和童童一起爬进草窝子,用干草挡严实了。狭小的草窝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也用气音匆忙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叔叔都急疯了!”
一片漆黑中静悄悄的,童童不回答,半晌,小小的抽泣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佟漱一愣,是不是太凶吓到人家了?他顿时头大:张宗终平时都是怎么哄自己来着?
佟漱头大无比,刚要开口,童童轻声道:“哥哥,你是鬼吗?”
第246章 挣脱
“啊?”佟漱更惊了,“我是鬼?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不是啊?”
童童不回答,佟漱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忙从口袋里摸出来,手伸进衣兜里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眼前另有要事无暇顾及。他捂着屏幕把亮度调到最低,让草窝子里的小孩能看清自己,“你怎么在这儿?”
屏幕上,时间仍是夜里三点。
童童缩在干草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半晌才说:“二叔二婶怎么不来找我?”
佟漱一愣,赶忙道:“在找了在找了,他们这不是让我来找你了——”
童童不答,撅着嘴一副又倔强又委屈的模样。佟漱拿手背擦了擦他眼泪,童童小声道:“那二叔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佟漱又是一愣,脑子里把事情重新过了遍,反应过来,立刻也小声道:“他相信的,他跟我们说你、你床头——你是害怕那个坐在你床头的男的才跑出来的,对不对?”
童童猛地点了点头,“一个,一个奇怪的舅舅,他的眼——”正说着,两人突然听到草窝子外面喊道:“童童!”
一大一小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定在原地。童童瞪大眼睛,那喊声离得极近,仿佛就在草窝子外面,下一秒钟,张宗终的声音继续喊道:“佟漱!”
紧接着一只手倏地伸进草窝子,一把把佟漱拽了出来!佟漱猝不及防嗷嗷叫了一嗓子、草窝子里的童童也吓得尖叫起来,顿时惊叫声划破密林宁静,他满头干草地被拽出草窝,佟漱两手扒拉着,“我操!”
“佟漱——”
他心里猛地跳了下,睁开眼睛,攥着自己的人分明就是张宗终没错。佟漱的惊叫声卡在嗓子里,定睛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没错,是张宗终没错,从头到尾一丝不苟——
佟漱狂喘了几口气,一把扯下张宗终的手往后倒退了半步。他把手往草窝子里摸索,摸到了瑟瑟发抖的童童的头顶。佟漱的手和声音也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他轻声道:“孩子,你捂一下耳朵……”
草窝子里窸窸窣窣,张宗终的眼神在黑暗中愈发奇怪,佟漱不由地伸手、勾了一下自己脖子里的黑绳。他用手勾紧了,感到那根细而有韧性的绳子微微勒着脖子,“我问你,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用了几个安全套?”
对面,张宗终顿了下,他看了眼佟漱,蹙起眉道:“没戴套。”
佟漱咬牙,又问说:“用的什么润滑?”
“护手霜。”这次,张宗终飞快答说。
佟漱嘴里的话顿时卡了壳儿,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佟漱听见了自己上下牙打磕绊的声音——他觉得不安全,一点也不安全。
张宗终边伸手抓他边开口道:“问这个做——”
佟漱叫了一嗓子,反应奇快地飞起一脚猛地朝张宗终身上踹去!他脚还没落下便回身去草窝子里拽童童,把孩子连提溜带拖拽出草窝子,踉跄着就跑!混乱间两人同时回头看了眼,黑暗中,“张宗终”的身影模糊到诡异,随着树林一起抖动了下!佟漱瞪大眼睛提溜着童童往前跑,脚下再次猛一踉跄——
“啊啊啊救命啊!”佟漱只感到眼前一白、胡乱喊了一嗓子。然后是腹部一阵钝痛,他捂着肚子眨了半天眼睛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驾驶室里,刚才猛地坐起来是撞到了方向盘!佟漱狂喘了两口气,扭头去看副驾驶,张宗终身子往前倾斜、又被安全带卡住,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低着头睡着了,两人的手悬在变速杆上还牵在一起!
佟漱茫然又惊慌,呆楞片刻把张宗终晃悠醒,“宗哥!”
张宗终迷迷糊糊半睁开眼,他看佟漱,佟漱也看他,又过了须臾他眼睛里才显出清明。张宗终腾地坐直了,“我睡着了?”
“我也睡着了,”佟漱说着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提起来晃了晃,“你做梦了没有?”他说着环绕四周,车停在一个陌生的位置,这里不是谢家大院门前。车大灯开着,能看见不远处有座奇怪的……白大理石建筑,顺着坡道的走势一层比一层高,层层叠叠、像是高达而气派的楼梯一般。
“这是哪儿……”佟漱说着,脑仁儿又晕又疼,鼻腔也很不舒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俩什么时候回了车里,车又是怎么开到这儿了?这个建筑是什么东西?
佟漱努力眯缝着眼睛顺着车灯去看那大理石板,隐约从上面辨认出了故显考什么什么的字样,他一个激灵,张宗终也顺着佟漱的目光去看,也是一愣,低声道:“椅子坟,我们怎么把车开到谢家祖坟了……”
再也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人家家祖坟前更恐怖的事情了。佟漱大惊失色,揉着自己的脑袋,“到底怎么一回事,全是梦,全是梦吗?你还记得什么——”
张宗终啧了声,飞快地点烟。他没开窗户,车里不一会儿便烟雾缭绕,佟漱从他嘴边把烟拿过来也猛抽了两口,听见张宗终轻声道:“偷子娘娘……”
“对!”佟漱转过头看向他,“我也记得偷子娘娘,然后我睡着了,中间又醒了……对了对了,我想起来我醒来以后发现听不见谢嫂的哭灵声了!”他连忙把梦里的事情讲了一遍,只是略过了最后那段。张宗终越听脸色越黑,接说:“偷子娘娘那段不是梦,我们确实到谢家了,也进去了童童的房间。再然后,后面我接不上了——静照崖——从哭灵声消失我们应该就在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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