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是忧伤,做了一次深呼吸,不再将视线投向那些潮湿之处,板起脸来,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走向树林另一头。
这树林不大,谢龄脚程又快,不多时便来到边缘。
林外有人。
鹤峰上拢共三个人,在这里散步,遇到人的可能性太小,谢龄不由惊讶。
那人是谢风掠,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身旁放一把材质普通的铁剑,手里拿着本书,正仔细翻阅。
再往远看,在地势更高之处,有一座院落。
大抵是谢风掠的居所了。
谢龄视线落回谢风掠身上。他记得谢风掠在来到鹤峰前,背的一直是把刀。这会儿是弃刀从剑了?原著剧情里他用的的确是剑没错,但谢龄没想到这个改变如此突然。
谢风掠看的是剑谱,谢龄瞧见了书封上的字,认出那并非人间道入门剑法。
是已经学会了入门剑招,还是不屑于入门级别的剑谱,直接跳着学?谢龄猜测着,决定在这里站一会儿,看看谢风掠会练成什么样。
奈何谢风掠眼尖,不过是偏了下头,便看见林间的谢龄。
谢风掠惊讶极了,一把抓住剑,刷的站起身,喊道:“雪声君!”
十六七岁的少年声音清澈。谢龄木着一张脸,心情很复杂。
既然被发现,谢龄走出树林。他来到距离谢风掠约二三丈处停下,端着冷淡高深的架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言语简洁地抛出一个问题:“为何要改练剑?”
“比起使刀,我更喜欢使剑。”谢风掠低头瞥了眼手里的剑,露出一个笑容,回答说道。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谢龄心说这很不错,冲谢风掠轻轻一点头:“喜欢就好。”
他打算就这样说两句便离开,不看谢风掠练剑练得如何了,却听得这人道:“雪声君,宗门的入门剑法我已学会,您能看我练一遍吗?”
谢风掠抬眼望定谢龄,琥珀色的眼眸跟透过水一般,诚恳认真,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嗯?
已学会?
一整套剑法都学会了?该说你不愧是勤奋用功的人设吗?
谢龄内心更麻木了。谢龄很自然地想起自家那条薛定谔的咸鱼,想起他懒惰散漫的坐姿,想起他晚睡晚起的作息,和眼前神采奕奕的谢风掠一比,真是……谢龄心中不知该吐槽什么。
罢了,终归是自己选的徒弟。他把咸鱼萧峋从脑海中丢出去,对谢风掠道:“你练。”
“是!”谢风掠又是一笑,笑容爽朗。
他持剑朝谢龄一礼,退后数步,来到平坦开阔之处,手腕一转,作出一个起手式。
剑在虚空里挑起一抹光弧,同一时分,谢龄身后传来一阵足音。沙沙沙。步调带着点儿懒散,懒散得他已有几分习惯。
紧跟着,响起某个少年人温温和和的嗓音:“师父。”
……怎么你也来了。谢龄微怔,回头看了一眼。
萧峋从林深处走来,眉眼轻弯,含着笑意,赤红的衣角在风里牵出如翼的弧度。他来到谢龄面前,抬手一礼,尔后嘀咕一声“风掠师弟在练剑?”,站定脚步,甚为仔细地瞧着谢风掠。
他瞧着谢风掠转身向后,剑锋一偏,平递而出。
“风掠师弟剑法练得真好。”萧峋赞叹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比之前的更新时间稍微早了那么一丢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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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谢龄也觉得谢风掠的剑练得不错——至少比他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些特效剑法要好太多。
谢风掠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道袍, 衣摆随着步伐变化,在低空旋转出一朵又一朵漂亮的花,右手抬起又落下, 长剑点、刺、撩、斩,招式不断变化。
山间清风被破开,那剑上所挟之意,隐有几分凌厉的气势。
但谢风掠的好,也只是与谢龄从前看的那些花架势相比,以谢龄现在的眼力,谢风掠出的每一剑都带着破绽,每一剑都有不足之处。
“师父,我会加倍努力, 赶上风掠师弟的。”
谢龄又听见萧峋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恰好能让他听见。他不由偏首,向着萧峋投去一瞥。
萧峋的神情难得严肃坚定。谢龄心说,人在成长过程中,的确需要一个又一个目标来促使进步,可你定下的目标是否离自己太远了?
他从未奢望过自家的这条咸鱼追赶上谢风掠。入门试炼的结果他早看过, 萧峋天资算好, 但比起每一项都拿甲等的谢风掠, 相差远矣。强行去越自己无法越过的沟壑, 只会摔得惨痛。
“人各有道,最大的对手永远是自己。”谢龄轻声对这家伙说道。
萧峋没料到谢龄会说这样的话,着实感到惊讶。他不禁打量起谢龄的眉眼, 又盯着人家转头后留下的后脑勺好一阵, 才道:“师父教训得是极。”
谢龄的目光回到谢风掠身上, 听见萧峋的回答,希望他是真听进了自己的话。
人间道入门剑法在谢风掠剑下走到尾声。
若要将这套入门剑法不带任何瑕疵地演练出来,对谢风掠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的他,初入山门、初上鹤峰,练习人间道的剑法,自然也该像个初学者。
他须得自行束缚住手脚。
束得委实有几分辛苦。也因了这点辛苦,当他最后一剑落定,整套剑法演完,气息微乱,额上生出薄汗。
胸膛起伏着,谢风掠稍微调整呼吸,将剑换到左手。他剑尖指地,向谢龄一礼,问道:“雪声君,弟子已将整套剑法演完,可否请您指点一二?”
“不够稳,不够干净。”谢龄朝前走出两三步,视线从谢风掠的剑尖掠过,沿着剑身向上,落定在他脸上,开口说道。
谢龄凭着这具身体的眼力看出谢风掠剑上破绽,他想,若自己是谢风掠的对手,定然能够就此将他击败,但若要他拆开来细致分析每招每式,还真不一定能道出个所以然来。
对招式不熟悉的错,所以谢龄只能这般笼统地说。他又想,看来除了练掌外,练剑也要提上日程,以雪声君的底子,这些丢掉的东西应该能很快找回来,毕竟后面站着的那个小狼崽子也要学剑呢……
感慨油然而生。当家长真是辛苦,不仅要解决自己遇到的麻烦,还得考虑小孩碰上的问题。谢龄简直脑壳大。
“雪声君,这套剑法中的第四式,弟子练起来总是难以连贯,不知该如何解决?”谢风掠从方才他自行束缚住手脚演练出的招式中挑出一二,向谢龄询问。
“慢练。”谢龄答道。
“剑从第四式走到第五式时,手腕很会乏力。”谢风掠边说,边将剑法中的这两式在谢龄眼前连起来又练了一次。
谢龄看着他:“太过追求速度与力量。”
“第七式……”
“握剑太紧。”
萧峋听这两人一问一答,觉得甚是无趣,就近找了棵树倚上去,掩面打了个呵欠。他把挂在脖子上的银色鹿角取下来,一边绕着手指甩动,一片盯着谢龄某片时而被风吹起的衣角看。
“握剑太紧。”谢风掠呢喃说道,凝眸思忖少顷,神色豁然开朗,向谢龄郑重道谢。
这是不会再问的意思了,谢龄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些问题,他全然凭着感觉回答,生怕误人子弟。
风从林间吹来,积在树叶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仿佛又下起一场雨。
谢龄听见这声响,眼眸一眨。他看了一眼谢风掠,又回头看了看萧峋,袖摆轻轻一拂,调整思绪,说起另一件事:“我上次考了你们三个问题。”
先前他为了收集炼制锻体丸的药材,向这两人交代了任务,又在这两人向他提交任务时,问了几个问题。这件事,若非脑中灵光一闪,加上谢风掠和萧峋都凑到了跟前,他或许会一直抛在脑后。
还好想起了,免得以后会传出雪声君记性差的传闻。再说,剑法练了,文化课也不能落下。
“是。”谢风掠应道。
“都弄清楚了吗?”谢龄问。
他问的是两个人,回答的人依然只有谢风掠:“弄清楚了。”
谢龄眉梢不着痕迹一挑,向着先前还信誓旦旦要赶上谢风掠的人投去一眼目光,问:“你呢?”
萧峋见谢龄看来,咸鱼打挺,后背离开树干,收起脸上的无聊表情,冲他说道:“回师父,徒儿都了解清楚了。”
“那就好。”谢龄淡声说道。
他并没有当场考察萧峋和谢风掠的意思。那些问题不过是他随口一说,问完之后,压根没去了解过答案,甚至于当初写的任务条上是哪些材料都忘了。他只是想让这件事有个结尾。
这也是他的教育原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更何况是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靠的唯有自觉一词。
谢龄说完就走,也不向两人道别,沿原路返回,再度步入林间。
“恭送雪声君。”谢风掠执了个礼,立于原处目送谢龄。
谢风掠并未觉得谢龄的做法有何不妥。他记得清楚,上一世的谢龄也是这般,会丢书给他学,会告诉他何种阶段该做何事,却鲜少过问他学得如何,亦不催促,言道“修行在于对己身的约束,若连这点自控力都无,谈何修道”。
师父还是一贯的作风,并未改变。谢风掠倍感欣喜。
这时萧峋手一抬,将掌心间的银色鹿角往空中抛出,再稳稳接住,向着谢风掠笑道:“风掠师弟,告辞。”
话音落地,萧峋拔腿就走,冲着谢龄的身影喊道:“师父,等等我——”
萧峋去追谢龄了。他的这个举动让谢风掠蹙眉。谢风掠下意识抬起脚,要跟随萧峋一道、向谢龄的背影追去,但跨出第一步,正要跨出第二步时,又顿了足。
谢风掠抿起唇,心绪化作默然一叹,携剑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他得快些破境、快些成长才行。若萧峋这一世依然选择堕入魔道,他定会在一开始便让这人死在自己剑下,不给他任何为非作歹、祸乱世间的机会。
*
“师父。”萧峋在林间追上了谢龄的步伐,笑着又唤道。
“嗯?”谢龄头也不回轻哼一声,算是给萧峋的回应。
萧峋往前走了一大步,走到谢龄之前,伸手指了指树林里的一些东西:“师父,这树林里生长着许多松茸——就是树下的这些菌子。它们味道鲜美,极具滋补作用。”
谢龄听见“松茸”二字,心中大动。
我收你为徒果然没错。他暗中夸奖萧峋,面上仍是冷淡神色,嗓音幽幽:“在吃的方面,你懂的倒是多。”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些擅长之事才行。”萧峋笑说着,拿出一个小篮,三步并两步走到一棵树下,把生长在这里的松茸都采进篮筐。
不久前才下了雨,林间土壤湿润,甚至可见泥泞,萧峋踏着轻盈的步伐,在里面走来走去,鞋面没沾上半点泥。
谢龄端详他几许,发现是这人脚底下贴着符纸的原因。
鱼虽咸,却也聪明伶俐。
咸鱼萧峋回头问谢龄:“师父,你愿意尝尝松茸鸡汤吗?”
“我看是你想尝。”谢龄说道。语气往细了琢磨,似有几分嫌弃。
萧峋一本正经道:“松茸炖出来的鸡汤味道甚好,师父尝过后,定会喜欢的。”
“我若不喜欢呢?”谢龄眉微抬,拂去衣袖上的一片落叶,不咸不淡问萧峋。
“那以后就不做了。”萧峋答得干脆。
言语之间,萧峋又采完一丛松茸,走到另一棵树下。
狼崽子变成了兔崽子,在树林子里不断蹦来跳去。谢龄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走,见萧峋采完一大片区域,还没有住手的意思,腹诽说你是要把整片林子的松茸都薅完吗?
萧峋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停下脚步,解释说道:“师父,它们本是南境的产物,赖以鹤峰灵气充足生存下来,但寿命极短,或许明天来看便死了。”
因为寿命太短所以我们要尽快把它们吃完吗?好有道理,好有深度。谢龄无言以对。
他落在萧峋身上的眼神很快回来。
萧峋却是话锋一转:“师父,你说我这样爱吃,不如干脆以食入道吧?”他看看篮筐里的松茸,抬眸凝视住谢龄,语气带上几分紧张和小心翼翼。
作者有话要说:
萧峋:风掠师弟剑练得这么好,而我只会吃吃吃,师父不会嫌弃我吧?
第27章
以食入道?那不就是以厨艺入道?方才还想着练剑追赶谢风掠, 转眼就往别的方向跳了?
的确是万物皆可入道,萧峋的做饭水平的确不错,但——
但谢龄深深怀疑, 这是这人是把自己同谢风掠比较一番后,犯起了懒、不想再努力,从而做出的决定。
谢龄颇为无言,无言得想抬头望天。可他不能望天。他同萧峋对视片刻,朝前迈步,面无表情道:“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选。”
“师父不帮忙参考吗?”萧峋眸光一转,流露出动摇纠结的神情。
“前几日我问过你,你说顺着心意修行便好。要顺的心意, 自然是你自己的。”谢龄不咸不淡地对萧峋说。
萧峋“哦”了一声。他换了个拎箩筐的姿势,杵在树底下, 陷入深思。
谢龄站在他对面,拢了一下被风吹起的袖摆,抬眼环顾,目光未在萧峋身上停留,却也没表露出要走的意思。
林间一片寂静, 唯有风在穿行, 间或低回、间或高歌。
良久, 萧峋掀起眼眸:“我还是修剑吧。”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你自己做出选择就行。”谢龄从一片树叶上收回视线, 应道。
萧峋拖长语调回了声“是”,脚步迈向另一棵树,又采得数朵松茸, 直起身时歪头冲谢龄一笑, “师父不问问我原因?”
少年人红衣银发, 站在雨后的苍翠欲滴的树林中,好看得像是一幅画。他眉眼弯得有几分狡黠,谢龄看定他,语气更淡了:“想说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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