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小可怜。
“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谢龄想了想,认真对萧峋说道,“无愧于心即可。”
小楼内一时沉寂。
萧峋对上谢龄的目光,须臾后移开。
无愧于心。萧峋反复咀嚼着这四个词,又一次推测起上辈子谢龄杀他,究竟是为什么。大抵真是因为他动了谢风掠吧——他的确伤谢风掠伤得很重。
这位雪声君还真是护短。
而如今,却是他成了谢龄的徒弟。萧峋忽然有点儿想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萧峋低声说道,继而抬高音量,“师父不觉得我是个异类?”
如果你这个土著都是异类,那我能算是外星人了。呃,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好像真是个外星人。谢龄腹诽着,在心中稍加措辞,对萧峋道出一句经典名言:“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尔后又加一句:“但每个人都不特殊。”
萧峋听见这话,眼眸缓慢眨了眨,隔了好半晌没说话。
谢龄手指在衣袖底下轻轻叩了叩。他来这座小楼,一是看看萧峋的情况,二是要把萧峋身上魔气是怎么一回事问清。眼下两件事都解决,他不准备再打扰萧峋疗伤休息。
他保持着高冷轻淡的神情,振袖起身,向门口走去。
“师父。”
萧峋眼神随着谢龄而动,亦是站起来,赤红的袖摆在虚空中一起一落,脚步向着谢龄的方向迈出,问:“师父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谢龄足步一顿,微微回头,垂低眼眸,用余光瞥着萧峋。少年人站在他身后,清黑眼底透着光亮。谢龄对他道:“你身怀魔气是事实,我不会把你交出去,不会把你赶出去,但也不会替你遮掩。”
言下之意——事情我一概不管,你自己藏好,别被发现了。
萧峋听出这层意思。谢龄这样做于他而言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当一个散修,可以继续在人间道这个灵气充裕的宗门里修行,境界能比从前提升更快。但同时,谢龄的做法意味着他要无端端承受许多风险。
萧峋眉峰不自觉一蹙,却听谢龄又说:“此事不再提。”声音冷冷的,带着不容置疑。
“是。”萧峋敛眸应道,抬手执弟子礼,“多谢师父。”
谢龄走出小楼,来到前殿,在书架前走来走去一番找寻,取下几本书塞进芥子空间中。
他没在这里看书,也没有回去自己的卧房。他走出道殿、踏上下山的路,但并未下山,而是来到那个被萧峋发现过的秘密基地。
风动竹影,除却缺了一面石墙,此间与前几次他来时并无区别。谢龄将这里转了又转,未寻得黑暗道的入口。他又去到鹤峰另一面,循着记忆找到黑暗道的出口。
洞口前生长着一大片矮灌木,没有供人行走的道路,谢龄小心地拨开它们,走进黑暗道。
他来这里并非为了探寻什么,而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寻得他可以使用的结界法器前,暂且将黑暗道当作锻炼场。
萧峋定然不会来这里,至于谢风掠,那孩子看起来老实,应该也不会乱闯。
被他擅自称作“妖风”的风又开始刮了,威压重新降临此地,问题不大,就当是用来提升忍耐力了。谢龄吐出一口气,快步行至黑暗道中段,服下今日的那颗锻体丸,开始热身、进行提升身体强度的训练。
黑暗道内路面平整,且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在这里跑步,比在上一个秘密基地里要舒适许多。
谢龄对此地更是满意。
他的锻炼项目固定有序,每日耗费的时间大致相同。
一个时辰后,谢龄结束训练。身上出的汗依旧是转瞬消散,抖抖衣袖,重新一遍头发,又是一个干净清爽的人。他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壶水,边喝,边离开新觅得的健身房。
外头仍是阴天,云层越积越厚,仿佛要垂到山间。风走得急促,四面树枝不住摇晃,野草被压低。
一场大雨将至。
谢龄加快脚步,走到最近的一座能够避雨的凉亭内,想等这场雨过去再回道殿。
比雨先到来的是云龟。
它出现在谢龄视野的彼端,迎着风、沿着缓坡爬来,背上的壳厚重。
云龟体型庞大,入不得凉亭,便于阶前停下。谢龄对它的现身并不意外,但语气不免唏嘘,“老龟,你来了。”
“你到底是只什么龟?让我感到些许害怕。”谢龄将它背壳上那圈花纹看了又看,半真半假说道。
话音落地,但见云龟伸长脖子,使劲往凉亭内探。它想蹭一蹭谢龄。这或许是它向谢龄解释的方式,亦让谢龄感觉到,它还是原本那头龟,只是将更多的一面展示了出来。
它也不曾做过有害于他的事。这大概就是他的穿书奇遇吧?谢龄冲它摊开手:“好吧,我现在不害怕了。”
云龟趴在亭外,谢龄坐到石阶上。
凉亭内无坐处,左右无事,雨又不来,他干脆在这里看会儿书。
是关于魔气的书。
身世复杂的少年总是容易想东想西。虽然谢龄嘴上说过不管萧峋,但并不认为自己没有保护这头小狼崽子的责任。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龄翻开第一页,云龟却凑过来,抬起脑袋顶了一下他的手。
啪嗒,书被云龟掀到地上。
“干什么?”谢龄挑眉瞪了这龟一眼,把它脑袋拍开,伸手去捡自己的书。
云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唤,又用脑袋撞了谢龄一下。
“喂,你——”
谢龄话没说完,他眼见着云龟背壳上忽就多了一本书册。
“呜。”云龟唤他。
“你想让我看这一本?”谢龄立刻明白它的意思,却也问题颇多,“你怎么拿出来的?你也有芥子空间?”
他走去把书拿到手里,翻开一瞧:“咦,掌法?”
轰隆!
尚未细细翻看,山外响起一道惊雷。
谢龄仰头看了眼天空,迅速将两本书收起,蹿回凉亭内。
*
哗啦——
雨落在小楼外,转瞬打落枝上残瓣。萧峋调息完毕,面色恢复如常,临窗而坐,听见声响,慢条斯理掀起眼眸。
他的目光越过窗框,透过雨帘,看向斜对面那栋屋宇。时间快到中午,谢龄仍未归来。
这位雪声君总喜欢离开道殿,也不晓得出去是做什么。萧峋想着,从衣袖里取出罗盘,从面前捻来一丝灵气,注入其间。
盘上指针转动,萧峋撑伞出门。
雨时大时小,没有要停的意思,是歪是正,完全依照风的指示。萧峋往脚下拍了张轻身符,步伐轻快,走到一半,改了主意,决定先去厨房去做点吃食。
萧峋改道而行,不多时,来到厨房外的老树下。
他走向厨房,有人则从厨房内走出。两个人相向而行,萧峋将眼一弯,冲迎面走来的人道:“风掠师弟。”
萧峋红衣银发,执一把和衣衫同色的伞,雨水沿着伞面滑落,一颗一颗串成珠串,将他笼罩。
谢风掠沐在雨中,雨水却不沾衣。他瞥萧峋一眼,抿唇不言,径直朝外。
“同门师兄弟,就这般不客气?”萧峋拖着慢吞吞的语调说道。
谢风掠同萧峋擦肩而过,一步之后驻足,侧身对他道:“早些时候,萧师兄可有察觉到鹤峰起了一次震荡。”
“早些时候?多早?”萧峋偏头看他,挑起眉梢,甚为疑惑。
谢风掠:“卯时将至时。”
萧峋作回忆状,随后摇头:“不曾察觉,我夜里向来睡得熟。”
“如此。”谢风掠垂下眼皮,复而掀起,转身继续前行,“萧师兄睡得安稳便好。”
“哎,谢风掠。”
萧峋又喊了谢风掠一声,等人回过头来,向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以后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萧师兄难道忘记了,我们吃饭的时间并不一致。”谢风掠目光平平,声线无波。
萧峋一耸肩膀:“行,当我没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萧峋(理直气壮:我问过了,他不来吃饭。
第25章
萧峋不再看谢风掠, 走到厨房檐下,将伞收起、靠在墙上,推门入内。厨房里很干净, 没有任何杂味,看来谢风掠用洁净符清理过,萧峋对他这一点倒是满意。
灶台有两个,萧峋径直走向左侧,未对厨房右面投去半分目光。他和谢风掠都延续了一开始的选择,这几日做饭,没有谁涉足过对方“地界”半分。
萧峋打算熬个牛骨汤,以此为汤底煮火锅。
打从那日向谢龄报备过会从时来峰购买食材后,他的鸿蒙袖里便多了一个食材储备区。他将衣袖一挽, 取出一根大小合适的牛骨,洗净焯水, 置入瓦罐内,以小火慢煮。
接下来便是备下锅煮的菜。
他抽刀,瘦长的手指握住刀柄,刀锋起落,片鱼切肉剁骨, 动作流畅熟练、干脆利落。
嗒嗒嗒嗒。
刀刃撞上案板的声音富有节奏感, 和着檐外雨声, 似一阙轻快婉转的歌。
约过半个时辰, 萧峋把所有荤菜备好。接下来是去田里摘些素菜,他给自己用了道洁净符,走出厨房门, 重新拿起伞。
他不忘拿出罗盘, 探一探眼下谢龄的方位。
指针转动起来, 谢龄还在先前的位置。
“一直待在那里做什么?那里有什么吗?”萧峋心中泛起嘀咕。谢龄看书一般都在前殿书房,或是自己的寝屋中,调息入定无需跑那样远,若是炼丹炼器,道殿亦设有丹室器室……莫非是在练剑?
萧峋想起昨晚才向谢龄提了他想学剑的事,便寻思着,等待会儿空了,将那本入门剑法翻来看看,学一两招,去谢龄面前晃晃。
行至中途,雨渐细渐无,阴云散了,山色由迷蒙转向清明。
萧峋收伞。
他摘了一箩筐青菜才回到厨房,把它们择完、清洗干净,又一次掏出罗盘。一探之下,他发现谢龄的位置起了变化——这人持续不断移动着,瞧那方位,似乎离谢风掠的居所越来越近。
*
时间拉回第一道雷落下时。
雷鸣之后,骤雨即至,豆大的雨珠砸进山林,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谢龄眼见着雨水在云龟背壳上溅出朵朵水花,不由笑出了声。
云龟喉咙里滚出一道低低的“呜”,听起来甚是委屈。它也不愿淋雨,可凉亭入口太小,无法挤入内,唯有调了个头,去附近的一棵树下躲避。
谢龄看着它健步如飞蹿过去,又抬头看了阵挂满山野的雨帘,神识沉入芥子空间,东翻西找好半晌,寻得一蒲团。他把蒲团摆在凉亭中间,盘腿坐上去,细细翻看云龟给的掌法书。
这本书一看便很有历史感,书封破旧到字都无法辨清,扉页亦是模糊,好在后面的内容清晰。
谢龄将第一式来回看了数遍,暂且放下书,抬手比划。他大学时候,体育课选过太极拳和空手道,算是有几分薄弱的基础。
他先坐着练,比划个模样,随后起身,加上步伐。这在狭窄凉亭内便难施展了。他略一琢磨,将书和蒲团丢进芥子空间,走出凉亭、行至雨中,大步流星向着黑暗道折返。
黑暗道内漆黑一片,谢龄来到中段,取出一盏夜明珠台灯照明,开始练习第一式。
这套掌法有其玄妙之处,谢龄手掌起落、步伐变换之间,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气”在随着流转。
谢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习,这股气的流转愈发清晰。数不清有多少次,谢龄感觉它几乎凝成了实质。他心中一动,脚步向前一踏,朝着墙壁运掌而出。
手掌打上墙的一刹那,听得一声——砰!
墙面凹了进去。
“卧槽!”谢龄瞪大眼,惊得后跳一步。
墙上多出他手掌的轮廓。他目光在自己掌心和墙之间来回,满脸不可思议。
“这掌法这么厉害?”
谢龄换了个位置,再度提步运掌。
又是一声砰响,墙上多出第二道掌印。
谢龄没有就此结束尝试,不断更换位置,打出第三掌、第四掌、第五掌……出完第十掌,谢龄停手。他抬头将墙上高高低低的手印一扫而过,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拥有一个没有副作用的主动技能了。
有点儿累。
他摆出蒲团,坐上去休息。
“如果继续练,一直揍这里的墙似乎不太好……练掌一般都会弄个木人桩吧?不,看这情况得弄个钛合金桩。”谢龄嘀咕着。
但弄一个钛合金桩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者,等把这套掌法打熟了,还需找个人来实战练习。
可他到底是雪声君,境界底子在那,能和他打的、敢和他打的、他还认识的,唯有古松。以他现在的水平去找古松对练,不是送上去挨打吗?且一打便会暴露他身上的秘密。
不行不行,绝不能选古松。谢龄否决这个念头,
黑暗道里风一波方歇一波又起,吹得谢龄衣角和垂在背后的发不住飘飞。他喝了点水,伸了个懒腰,差不多歇好了。
便振袖起身,把蒲团和水壶一收,做了个深呼吸,双足一前一后分开,抬起双手,迎风说道:“就先拿你练习吧。”
是对这里的风说的,话音落地,脚步错踏,翻腕运掌。
谢龄学了这套掌法的前三式,一直练习到手臂泛起酸痛才停下。
走出黑暗道,外面雨停了,山野里满是泥土气息和草木清香。他心情甚好,看见被风吹乱的草,都觉得是种凌乱美。
他走了一条和先前避雨时方向不同的路,去往鹤峰南面。身体虽然疲惫,但他精神十足,想再转转。
一路走走停停,谢龄来到一处没怎么到过的地方。这里有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茂密的树林沿溪生长,谢龄远远投去一瞥,竟瞥见树底下似乎生长着松茸。
他不禁走过去,但刚进林子就后悔了——他忍得辛苦,忍了好一阵,才忍住把松茸们都采回去炖汤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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