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丹道的书上说,炼丹乃是一件细致活,心要静、气要沉,不得浮躁,讲究一个平和,但谢龄思前想后,觉得玄学就是玄学,能否炼出上等丹要,看的是运气——俗称堵脸。
这一回他的脸显然没上一回好,待得火候成熟,开炉一瞧,一堆蓝绿白光中,无一星半点金芒。
甚至连个紫气东来都没有。
谢龄难免有几分失望。
咚咚咚。
忽然的,门响了。
谢龄升起警觉——无论是声音的质感还是响动的频率,都和两日前的窗户响无比相像。他拿神识一探,果不其然,是那云龟。
好家伙,闻着味儿来的吗?谢龄赶忙新出炉的丹药们收起。
咚咚咚。
云龟又撞几次门。
谢龄转身去开,手抵在门框上,眼神里暗藏警惕,对外头那个庞大的飞行兽道:“你怎么又来了?”
飞行兽深褐色的背壳被月光照亮,外缘一圈花纹古老朴素。谢龄的注意力落到这上面,而云龟探出头,越过门槛,在谢龄腿上蹭了蹭,短短一截的尾巴一摇,后背上多出一物。
是个比巴掌还小的方鼎,通体如墨玉,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谢龄感受到上面有灵气波动。这是件法器,他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仔细回想,是在介绍法宝的书上见过,此物名为——天工鼎。
思索间,云龟又蹭谢龄几下,豆子般黑黑亮亮的眼睛看向他。
这是要他把法器拿去的意思?定然如此,否则它干嘛把法器亮出来呢?谢龄品了品云龟的眼神,展颜笑开,朝云龟拱手一礼,把法器给捞到手中,道:“龟兄真客气,来都来了,还带东西。”
“呜。”云龟冲谢龄唤了一声,尔后又开始拿脑袋蹭他。
云龟的叫声甚是谄媚,显而易见,是在向谢龄讨食丹药。谢龄心道一声不妙,看了看手里的法器,再看了看脚底下的飞行兽。
他今晚先是吃了人嘴短,恐怕现在又要拿人手软了。
“哎,给你吧给你吧。”谢龄稍微垮了下脸,把刚收起的下品和中品丹药拿出来,放入上次云龟舔过的那个碗中,摆到他面前。
云龟又是一伸舌头便把丹药全部卷走,而谢龄又只剩几颗上品锻体丸子了。
谢龄再度将目光投向云龟送来的法器。天工鼎,用于提升丹药品阶,能将四颗上品丹药合成一颗灵品,两颗灵品合成一颗仙品,缺点是耗时长、造价昂贵。
这可不是丹修人手一件的、烂大街的东西。
谢龄不由琢磨起该不该使用它。仙品丹药的价值优于上品丹药数倍,但一颗仙品丹药只能吃一天……
算了,谢龄心底的小人摇晃脑袋,这些蓝丹拢共也撑不了几日,提升成仙品再说吧。
*
对萧峋而言,这亦是个难眠之夜。
他在小楼的东北角,距离斜对面谢龄居所最远的一处位置,靠墙坐着,没用夜明珠照明,亦没上灯。
此处无窗,星与月的光芒照不入内。一片昏暗中,萧峋那张惯来带着笑意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亦不见素日里的懒散姿态,腰背绷得笔直,抿着唇,神情凝重。
他伴魔气而生,每隔三月便要忍受一次魔气侵蚀之痛,眼下时候到了。他坐在小楼中,时而如被烈火焚烧,时而若遭寒冰埋骨。
但萧峋忍得并未特别痛苦。他早已习惯如此,被魔气侵蚀也非全无好处,每当这一夜过去,他的体质和力量都会所有提升。
不过魔气终究是魔气,这里离谢龄太近,稍有不慎,便有被发现的可能。
萧峋可不想自己死得比上一世还早。他掀起眼眸,朝着谢龄寝屋所在方向投去一瞥,起身往脚下拍了一道轻身符,就近找了扇窗户,掠身而出。
自拜师以来,萧峋或正大光明或小心谨慎,将鹤峰各处都探了一遍,寻得有好些隐秘之处,
萧峋向最近之处疾行。
那处在一个狭长山洞后,四面环修竹,诸多怪石阻道,人在里面很难被发现,亦少有走兽涉足。
稍微费了些功夫,萧峋抵达此处,倚着一块能将他完全遮挡住的石墙坐下,盘腿调息。
*
树影昏昏,夜色沉沉。谢龄坐在丹室里画画、下棋、看书,自娱自乐足足三个时辰,摆在长几上的、小小方方的法器才终于舍得张开嘴,吐了枚金光流转的丹药出来。
一道光弧掠过虚空,眼见要落地,谢龄连忙伸手把它接住。
他观察它几许,确定和第一次吃的那枚并无不同,放进药瓶、存入芥子空间中,然后把天工鼎从长几上拿起,走去门外,递到趴在庭院正中央晒月亮的云龟面前。
“谢谢你,老兄。”谢龄对云龟道。
云龟把脑袋从壳底下伸出,眼睛慢慢睁开,冲谢龄和他手上的天工鼎摇头。
“你……”谢龄见它如此举动,心中浮现一个想法,“你的意思是送给我了?”
云龟点头。
“这怎么好意思?我需要的时候再向你借就行了。”谢龄的话说得真心实意,并非客套。这天工鼎的价值远远超出云龟在他这里吃的那些白绿丹药,他怎能真据为己有。
云龟又摇头,摇完将脑袋一缩,藏进壳里了。
“当真给我?”谢龄敲敲它的背壳,这财迷龟出手突然如此大方,他不太信,“你为什么给我啊?”
财迷龟闷着脑袋不说话。
“喂,朋友。”谢龄又敲了敲它。
财迷龟居然打起了鼾,就这般睡着了。
行吧。谢龄认真向它道了声谢。
还在夤夜,距离天亮起码一个时辰,谢龄仍旧没感到困倦。他在丹室前的空地走了两圈,伸手活动筋骨,抬头仰望长天,觉得有些无聊。他决定去“秘密基地”锻炼。
谢龄踏着慢慢悠悠的步调,宽大的袖摆偶尔甩动,走出道殿,行于山间,姿态变得肆意。
他甚至想唱歌,但又不能唱歌,只能在心中默诵《再别康桥》。
谢龄走了许久,总算走到他的秘密基地入口,拨开垂满洞口的藤萝,沿着狭长曲折的路一直走向深处。
豁然开朗时分,星辉月芒寂静洒落,山风吹过密竹,迭起沙沙响动。
这里假山怪石甚多,路过一道宽大平滑的石墙时,谢龄极顺手地敲了一下。
这块石墙在他休息时当过靠背,沉重而又坚硬。可谢龄手指起落,却是听得一道清脆的:“咔嚓。”
转头一刹,裂痕爬满墙面,紧跟着一声砰然,墙体化成碎石崩飞。
谢龄心说一声什么鬼,震惊得就要往后退开——乱飞的石块和尘屑中,竟是站着一个同样怔愣的人。这人红衣银发,同样将手伸向石墙所在处。
“萧峋?”谢龄认出这人,奇道。
被喊的人瞪着眼注视他:“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谢龄:得到一个秘密基地
萧峋:得到一个藏身之处
第22章
萧峋在这方隐秘之所调息甚久, 片刻前,终于度过了这一轮魔气侵蚀。
月光皎白,萧峋面色更白, 衣衫被冷汗湿透,紧贴后背周身。他缓慢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抖了抖衣袖,抹掉额上的汗,往自己身上拍了道洁净符,然后起身。
他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站得不是很稳,下意识伸出手去,扶住先前靠了几个时辰的石墙。
却是不曾料到, 在他触碰一刻,在他着眼时分, 石墙竟然碎了。
眼下的他,虽说能够调动一部分天地灵气为己所用,可并未真正踏入修行之境,他的触碰,还不足以在瞬息间让一整面石墙化作碎渣。
这显然是石墙背面那人做的, 但——
但是萧峋没有感受到对面传来任何灵力波动, 甚至未感受到墙体有过丝毫震动, 更不论声响——若是曾有过, 以他的感知能力,不可能察觉不出。
萧峋怔怔望定对面的谢龄。这人素白衣袍,立于同样素净的月光下, 姿势随意极了。看来打碎这面墙, 不过他是抬手间的事。
这就是人间道的雪声君吗?到底是什么人间怪物。
他的视线落处, 谢龄脑中思绪亦转个不停。
谢龄很肯定自己没有动用灵力,甚至未曾用力,就如同把手放上去一般,轻轻敲了这面石墙一下。
但这墙就是碎了。
受害者死得很凄惨,案发现场唯他和萧峋两人,既然出手的不是他,那必然是另外一人了。
萧峋这小子这么厉害吗?
谢龄不由将萧峋盯得更仔细了些,而萧峋,在他瞬也不瞬的注视下,往后稍微退了半步。
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吗?谢龄挑了下眉。
他发现萧峋的状态不大对劲。少年人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不如平时均匀,有些微的喘。
你是打了这面墙一整个晚上吗?谢龄面无表情想着,可他一路走来,并未听见打砸东西的声音。
这时萧峋开口,轻轻唤了谢龄一声:“师父……”
他道完这两个字便垂下眼,没继续往下说。谢龄看出这少年人是在卖乖,便摆出师父的架子,板着脸问:“现在什么时辰?”
萧峋答道:“寅时将尽。”
“在这里作何?”谢龄又问。
“回师父,弟子在此……”萧峋声音越说越低,当下情形,他真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搪塞。他甚至不知晓谢龄来到此间多久了,可有看见他压制魔气侵蚀的过程,他还能否将自己的身世藏起来。
萧峋干脆不说了。
谢龄移开视线,衣袖一甩,绕开地上的碎石渣屑,走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他并无对旁人之事寻根问底的习惯。他算是经历过不少了,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或多或少有着说不出口的难处。
两年前鹿鸣山萧氏遭遇仇人灭门,自那时起,萧峋成了一个孤儿,想来有诸多心酸事。这样的小孩,半夜里寻一僻静之处,打碎一块石头,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或许换个人碰到这事,还会夸他一句勤奋。
“行了,回去休息吧。”谢龄仰头望了一眼天空,转身向着萧峋,轻轻一摆手,对他道。
“师父?”听见谢龄的话,萧峋惊讶抬眼,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这模样让谢龄心情着实复杂。他视线升高,看回天边的月亮,语气不咸不淡:“今夜不打算睡了?”略微透出些赶人的意思。
“是,师父,我这就回去。”萧峋收敛表情,拢袖抬手,向谢龄执了一礼。
既然如此,便是谢龄不曾发现他身上异样的意思吧?萧峋忍不住看了眼那一堆碎石,继而又向谢龄投去目光。
除了探寻外,萧峋还对谢龄大半夜跑到这地方来的原因生出好奇。但也止于好奇,并未仗着自己扮的是个年少天真的角色便开口问。
萧峋提步离开。
谢龄立于原处,依旧抬着头,假装在看月亮。
夜风不曾歇过,四面竹影不住摇晃,晃出沙沙的响声。谢龄余光瞥着、侧目听着,心道甚是可惜。萧峋出现在此处,意味着他的秘密基地不再是个秘密,须得重新找寻了。
他在脑子里打开鹤峰地图,倏地心思一转,觉得还是找个他这种水平也能使用的,可隔绝声音、阻止人闯入的结界法器更为靠谱。
两人各有所思。
却在此时,原本伫立着石墙之处、眼下碎石尘屑堆积之处,涌出一股磅礴力量。它于出现的一刹将石块碾成齑粉,无形变为有形的波纹,旋转着上升,形成一个漩涡。
萧峋正抬脚迈向山洞洞口,谢龄在月下思索人生大事,皆被这动静吸引去注意力。
说时迟那时快,这力量突然向两人袭去,一抓一扯,不容丝毫反抗反驳,将两人带到漩涡中心。
谢龄只觉自己骤然腾空,又骤然落地,定睛一看,已然身处陌生之地。
依稀可见这是一条甬道,四面昏黑,前后看不见尽头。
这感觉可太熟悉了,跟打游戏进副本一个样。谢龄心说一声不好,这种展开,必然伴随某种危险,偏偏他们没带主角谢风掠,也就无法靠着主角光环无痛通关。
身后亮起微弱光芒,是萧峋燃起了火折子。同样,也传来他的声音:“师父,这里是何处?”
你师父我怎么会知道呢?谢龄心中的那个小人垮肩长叹,轻瞥萧峋一眼,没有回答。
借着这点火光,谢龄将此间看得更清楚了些。这应当不是个寻常甬道,石壁上绘刻着画,似在讲述什么,但时隔经年,痕迹模糊,难辨其中意义。
萧峋也在打量周围,并不着痕迹观察谢龄的举止神情。他发现谢龄极细微地蹙了下眉,眼底掠过一抹惊奇之色。
鹤峰峰主不知道鹤峰有这样一个地方?萧峋亦感到惊奇,偏首问谢龄:“师父来过这里吗?”
谢龄依然没回答。他扫完了近前的壁画,回望一眼身后,将目光投向前方远处。他在原处站了片刻,转身把萧峋手上的火折子拿到自己手里。
虽说不知晓这两头哪一头算入口哪一头是出口,总之还是动起来为好,一直站在原地,副本的门也不会开。他对萧峋道了声“跟上”,朝前迈步。
谢龄走在前方。
一个火折子的光芒照不亮太大范围,火光时而忽闪,映得他侧脸明明暗暗。燃得也快,不过多时,便仅剩个底。
谢龄把火折丢了,掏出他的夜明珠台灯。光芒登时明亮许多。谢龄十分自然地看了萧峋一眼,恰好对上他瞟过来的视线。
一路走来,这家伙时不时看他一眼,谢龄不由问:“你怕?”
萧峋弯眼笑了一下,摇头:“不怕。”
谢龄看出萧峋这笑有几分勉强,装得很是生硬,心说就遂了你逞能的心愿吧,道:“不怕就好。”他的声音低低冷冷,话音落地,继续朝前。
萧峋:“……”
萧峋提步跟上。
甬道越走越宽敞,冷风一阵接着一阵。谢龄这具身体底子好,走路不会发出声音,这里又静,便只有萧峋一个人的足音。
萧峋不喜欢这样,走了一段距离,冲着谢龄没话找话:“师父,我们会不会在这遇上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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