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吴芳年闭着眼睛冷笑,言罢双手执棍,步伐再起。
又有一团影子从炮口冲出,向着吴芳年胸口而去。吴芳年以神识感知到,僧棍由上而下一劈。
熟料棍下传来的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啪嗒,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定睛一看,这一次,萧峋他们用炮台射出来的,只是一个普通雪球!
“呵。”吴芳年冷笑,继而表情一沉,落回地面,反手倒提僧棍,向着谢龄疾奔。
第二个雪球带着轰声从炮管里滚出,笔直地砸向吴芳年,若说更准确些,砸向吴芳年的下一个身位。
吴芳年没管。
咚!
雪球砸中了他。
就在这一瞬,撞碎的雪块里放出无数缕炽亮金光,顷刻爬满他周身。他的双手被缠绕,双脚被缚住,当他发力挣扎,束缚变得愈发剧烈!
雪球里藏了件法器。
吴芳年不再动弹,只是抓紧僧棍的手上青筋暴起。
立于风雪中,被吴芳年一步步拉近距离、已算不得远的谢龄抬起手,抬起五指,松了剑柄,让剑悬在半空。
离手剑。
他神情有多漠然,手中、剑上的灵力辉芒便有多炽盛。
这一剑若是下去,吴芳年铁定得死。
孤晴吐出一口气,飞身一掠,衣袖一挥,携起吴芳年远去。两道身影消失极快,眨眼便寻不得了。
谢龄眺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将手垂下。悬在空中的剑失去支撑,落进雪地里,但雪太软了,砸不出任何声音。
谢龄不再屏息,忍着自胸膛往外蔓延出的疼,缓缓慢慢呼吸。他已经使不出剑招了。
一个红色人影疾奔而来,速度远超过清静境修士能够达到的极限。
谢龄没有任何心神去注意这一点。这人落到他身旁,低低喊了声师父,一手抓住他手臂将他扶住,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剑。
“别扶我。”谢龄道,说话声很轻,几乎是气若游丝,“御剑。”
萧峋神情变得凝重,听从谢龄的吩咐,将手里的剑丢出、悬停在低空。
萧峋和谢龄一前一后踏上去。谢龄小心谨慎地呼吸,伸手按住萧峋肩膀。当剑飞起来时,从远处看,就像他带萧峋御剑一般。
“师父,我们回营地?”萧峋问。其实他更想直接带着谢龄离开这秘境,连人间道都不回,去往一个隐秘之所。
风云已动,人间道的巍巍高山不会再安宁了,若回那处,只怕谢龄不能安心疗伤。
“嗯。”谢龄应了一声。
萧峋御着剑径直冲进他和谢龄的营帐里,速度太快,几乎把帐顶掀飞。
越九归到得晚些,他把炮台收起,又将孤晴的琴捡了,才动身折返。帐内,谢龄坐下,萧峋把灯点、暖盆烧着,煮沸一壶水,他匆匆赶到营地。
一进帐篷,越九归汗流浃背。
暖盆有三,谢龄身后垫了两个靠枕,腿上搭了一条毛毯,手里还被萧峋塞了个手炉。方才萧峋御剑时发现这人好冷,比雪还冷,仿佛是九幽里挖出的一块寒冰。
可谢龄分明一直占着上风,伤得也没那两人重,为何会虚弱至斯?萧峋思索着,又为谢龄泡了一壶姜茶。
“师父,喝点茶驱寒。”萧峋端着姜茶来到谢龄面前,将那手炉从他手里取走、放在他腿上,把茶盏塞进他手中。
身处在寻常人会热得出汗的帐篷里,谢龄身体总算回暖些许。他手指动了动,缓慢睁开眼。
“穆北他们……”谢龄嗓音沙哑,气息弱极,语速很慢。但话没能说完,话音止得戛然,脸色倏尔惨白下去,头一偏,肩头耸动,剧烈咳嗽起来。
先前被他咽下的那口血,终是咳出。
血迹隐没进脚踝高的羊毛地毯。
“师父!”
“雪声君!”
萧峋忙把人扶住,越九归吓了一跳,回神也上前来。
“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萧峋塞了一颗药丸让谢龄止咳,回头对越九归说道,语速飞快,“有人靠近就告诉我。”
“好,我会尽量守。”越九归表情凝重地应下,将梨花枪往手里一抓,大步离开营帐。
萧峋把罗汉榻中间的小桌推到一旁,取走谢龄手里的茶盏放过去,坐在这人身侧。
谢龄靠着他,苍白到泛青的脸色由于咳嗽涨得通红,咳嗽止住又重回那般的苍白。他记起了现在这状况还能吃药,神识沉进芥子空间,拿出一个瓷瓶。
可他手不稳了,猝不及防地一颤,瓷瓶滑落到腿间毛毯上。
“我来。”萧峋捡起药瓶、拔掉瓶塞,“吃几颗?”
“一……”谢龄想了想改口,“三颗吧。”
萧峋听得他如此说,留了个心眼,将药瓶拿到面前细细闻了闻。他眉头一皱,只往这人口中塞了一颗。
“喂……”谢龄很是无奈。
“我帮师父调息。”萧峋把药瓶摆到了小桌上,又去谢龄面前,捞起他的腿,改成盘膝的坐姿。
……仿佛成了个残疾。谢龄心想着,眼前倏地一黑。
但意识还在,还能感觉到萧峋把毛毯重新盖在了他腿上,然后抓住他的手,同他掌心相抵。
这感觉有些模糊,像隔了层雾,就连萧峋的说话声,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萧峋在唤他,问他什么问题。
可他无力回应了。
如果不是浑身经脉如同被碾碎般,每一次呼吸都钻心疼痛,现在的状况似极贫血,眼睛花了脑袋在旋,还有点儿恶心反胃。谢龄忽然惊奇,到了眼下这地步,自己还能做这样的比较。
但下一刻便没这种想法了。脑子里一声嗡响后,他失去了意识。
“师父,你是不是还很冷?”萧峋手掌靠着谢龄的手掌,十指相抵,感觉到他的手还是比平日里凉。
这里已经够暖和了,如果还要加暖盆或火符,恐怕会烧起来。
一顶帐篷而已,萧峋自然不在意,但怕被那两个寂灭境察觉到端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那两人受了伤,也难对付。
不如换个位置,让谢龄背向他,这样,谢龄可以捧着手炉裹在被子里,他伸手贴住他背心即可。萧峋打定主意,却在这时,谢龄垂下了眼,上半身一晃,一头栽向地面。
“谢龄!”萧峋眼疾手快,倾身将人捞回来。
第88章
风深雪冷, 在一片缓坡下,谢风掠、穆北等人间道弟子遭遇瑶台境和青山书院众人的伏击。
起初是从缓坡上方飘出数道琴音,落地化作束缚、定身、眩晕等术, 尔后剑棍拳掌杀来,声势震天。
幸而穆北和另外两名游天下境的同修早有准备,让所有人都佩上贴上了抵御这类控制术法的法器和符纸,未让这些人抢得先手,但他们占据了高地,人数众多,人间道弟子们只能勉力维持阵型不散,且战且退。
谢风掠在侧翼,冷着一双眼御敌之时, 心思转得极快:瑶台境和青山书院的人都到齐了,但孤晴和吴芳年没在他们之中, 铁定是联手对付谢龄去了。若谢龄面对的只是他们其一,谢风掠并不忧心,可如果那两个人加在一起,谢龄便危险了,就算能胜, 必然也身负重伤。
不过, 这是谢风掠昨晚就设想过的情形。他并未慌张, 身处剑阵中, 起剑落招,尽眼下的自己能尽的全力。
他击退同境界之人就如秋风扫退落叶。可对方的人数倍于他们。纵使青山书院有两个清静境被谢龄和越九归拿走了名额,但和瑶台境的加在一起, 也有四人。那些被打退了的不断冲回来, 着实令人厌烦。
可谢风掠不愿杀人。虽说历过一世, 但杀人对他而言,依旧不是什么容易事。
唯有将人重伤了。谢风掠剑风一转,变得冷厉。他身法愈发地快,脱离剑阵,游走在对方人群中,将那些清静境接二连三击溃,然后开始越境伤敌。
他的经验优于寻常神心空明境者太多,和萧峋在冰湖旁败了青山书院那人一样,伤一人,甚至杀一人都费不了太多力气。
对手对谢风掠有了防备,在谢风掠又一次把人重伤后,一个游天下境出现在他右侧。另外还有两个神心空明境来到左侧。两面夹击,谢风掠被困住。
这时足有半刻钟过去,战斗的地点被众人携力从缓坡上转移到平地,瑶台境青山书院等人的地理优势不复,可人间道的剑阵也被彻底打散!
他们昨日与妖兽、与瑶台境的人相战,身上本就带伤,眼下伤上加伤,已有数人倒地不起。
温岚将她的那把巨斧沉沉插进雪地,以图阻挡来者攻势,护住身后肩头被捅出一个窟窿、血流不止的同修。
可她的面前之人高出她整整两个大境界,温岚根本无以抵御。
穆北见此,反手飞剑而去。
穆北本同两个游天下境交战,这般选择,无疑是主动露出破绽。
他不能死。抱着这样的想法,谢风掠错步旋身,破困而出,掠至他近旁。
当啷!
剑和剑相撞,谢风掠同时吃下两记攻击,踉跄退后几步。谢风掠吐出一大口血,,勉强站稳,一扫敌我形势,压着嗓音唤了声:“穆师兄。”
穆北是古松的徒弟,古松是谢龄的师兄,他入门时间早谢风掠许久,前世时,谢风掠便如此唤他,如今虽不再是谢龄之徒,但辈分没变,这称呼不算错。
“雪声君定然遭到青山书院和瑶台境的寂灭境联手袭击,你同其他两位游天下境的师兄去支援。”谢风掠说道。
穆北显然不赞同:“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
“就算不走,我们的胜算也渺茫。”谢风掠凝视住穆北,眼神坚定。
他们这里和谢龄那一处,若只能保住一个,论情论理,谢风掠都选择谢龄。至于这里……没有优势,没有胜算,但他有的是同归于尽的办法。
“哈!”风雪里落入了一声轻笑。
谢风掠和穆北同时抬头。
厚重的阴云下,密密雪花中,多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披着件幻色大袖衫,持一把桃枝模样的剑,深褐色的剑身上还开了数朵桃花。
“崔嵬?”穆北惊道,“你怎么来了。”
“废什么话?”崔嵬挑眉,脚在空中虚虚一点,落到地上。
他落地便开始杀人。
稍有停顿的战事又起,如同上一次现身帮忙,崔嵬战在最前。
但这一次,人间道无法结剑阵了。重伤人数过半,这之中自然包括硬生生扛下两道游天下境攻击的谢风掠,其余人的伤势至少也到了中度。
可以说,是崔嵬一人在替他们拦瑶台境和青山书院余下的所有人。
形势依然危急。
冰冷的风雪里,又有人行至附近。是一行人,皆是女子,衣裙俏丽。
战声太响,雪面洒落朱红,众人见状,皆是脚步一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首的女子说道,音调拔得颇高,语气又惊又怒。
瑶台境众人里境界最高的那个偏首看去。他从声音便辨出了来者,又以目光确认,开口说道:“叶山主,这不是你需要插手的事情。”
那个说话的女子正是清吾山山主叶晚星。她身后的,也正是清吾山众弟子。她距离交战双方半里——这个距离在不断拉近,叶晚星没有停下脚步。
“瑶台境和青山书院合作,对付人间道?”叶晚星看明白了形势。
“你要插手?”瑶台境那人声音沉了几分,亦明白了她的意图。
“为了一己之私拔剑伤人,没有不管的道理!”叶晚星祭出武器,是把扇子,以大妖肋骨为扇骨,镶了补天砂石,在阴暗光线里流光溢彩。
她衣袂翩转,眨眼来到瑶台境、青山书院和人间道众人之间,背对人间道而面向另外两者,手掌覆向下,将骨扇举平。
同叶晚星说话的瑶台境之人上前一步。他模样能称赞一句英俊,身姿笔挺,肩膀宽厚,手持一琴,暗银色的袖摆逐风而舞,也算风度翩翩。他紧紧盯着叶晚星,忽而笑了一下,语气不明:“叶山主这样做,是因为想和雪声君成亲?”
叶晚星一听这话,眼瞪更大:“我想不想和他成亲,无需你来置喙。”
“来了清吾山的人,对面还有个崔嵬,先撤。”有人走到瑶台境说话人的身侧,低声说道。
“今天就先这样。”他有相同的看法,后退两三步,又对叶晚星扯出一个笑容:“叶山主,我们下次再见。”
话毕疾步退开。
叶晚星持着骨扇没动,待得瑶台境和青山书院的人走远,远至消失不见,才放下收起。她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穆北等人道:“你们伤势很重,我们在不远处发现了个山洞,我带你们去那处疗愈,为你们护法。”
“多谢叶山主好意,也多谢叶山主相助,但我们要去同雪声君汇合,便不了。”穆北拒绝道。
“雪声君来秘境了?”叶晚星一惊,转念想到什么,神情变得紧张,“饮落秋风孤晴和尝寒僧吴芳年也来了,可方才没有出现,定然是找他去了!”
继而摇头:“但以你们现在的境况,就算同他汇合,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也觉得,你们应该先把自己的性命保住。”崔嵬倚着一棵树,捏诀清掉剑身上的血水,慢条斯理说道,“是谢龄让我过来的,别辜负了他的用心。”
谢风掠听见这话,不顾伤势前行数丈,走到崔嵬不远处:“雪声君让你过来的?他情况如何?”
“等你们调理得差不多,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崔嵬耸肩。
穆北按住谢风掠肩膀,定定注视崔嵬,喊出他的名字。
崔嵬神情一变,甩袖说道:“可别谢我。”随后看向叶晚星,道了声:“叶山主。”
“崔道友。”叶晚星应道。
“比起谢龄,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更想和你成亲。”崔嵬将三尺长的剑化回一根短短桃枝,插回发间,幽幽说道,说完离开那棵树,顷刻走远。
“你!”叶晚星又是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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