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秒,门缝里又探出一个白发老人来。他显然才是守门人,拿过令牌看了看,又瞧了孙权几眼,将令牌还回去,把门拉开,“进去吧。”
“多谢。”孙权拱手,又转身对阮卿二人道,“走吧。”
迈过门槛,阮卿回头看看老者又将大门关闭,便问道,“荆州书院管的好严呐。比颍川书院还狠。”
孙权听了,带着善意的轻笑下,解释道,“书院自成立起便这般。为的是防止鱼龙混杂,搞得此处乌烟瘴气。学子出入皆得在沐休时持牌出入。”
“方才公子给守门看的就是那个牌子吗?”
“不错。”孙权见阮卿好奇的紧,遂把令牌递了过去,“凡事书院中人人手一枚。权离此经年,不想还能再用。”
阮卿仔细打量着。这令牌打磨的十分光滑,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携带倒也方便。正面阳刻工工整整的汉隶‘荆州书院’四字。
他反过来,只见上面阴刻着孙权的名字,右下角落里刻‘甲戌’二字。
指腹慢慢摩挲着,他心中推算着时间。十天干十二地支。黄巾起义那一年正好是甲子年,如此正好是建安元年。
将令牌还回去,阮卿问道,“二公子下步意欲如何?”
孙权看了眼孙策,对他道,“吾等皆不知诸葛瑾在何处。余欲寻恩师请其相助。”
不想孙权心中早有了计较。果然还是让先前来过这地的人出差更方便些。
又绕过几道弯,眼前骤然开阔。只见一片石板铺就的空地上廊庑蔓回,亭阁林里。或有布衣学子抱着书卷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往何处。又或有几个锦袍学士围立摆着火盆的小亭,静悄悄的看二人对弈。
再往前几步,望峭壁处几根高大木柱竖立,上建一古色古香的小阁。
阮卿还没瞧过这种样式的建筑,他转动目光,望向孙权,眼神亮亮的,如清凉的夏夜含着点点星子,清澈透亮,“这盖的倒有意思。”
见阮卿高兴,孙权不觉心里也愉快起来,眼中柔和愈浓,介绍道,“这是沧浪阁。常有人在此与吟诗作赋,博谈古今,畅聊天下事。”
“沧浪阁”阮卿脑子转不过来了。哪来江水,怎称沧浪?
“如今这时节不好。待夏季来。这处高阔,风大,阁里十分凉爽。若临窗而望,可见满山苍郁,层层叠叠,似沧浪。”
“那必是好景。”阮卿口中喃喃道,抬眸瞧见峭壁上有一条栈道,不知从何处来,直通阁外长廊。
不安心被无视,孙策走上前,悄悄握住阮卿的手,歪歪头道,“慕尔想上去么?”
冰凉的手掌被温暖包裹,阮卿暗暗挣扎,不料孙策的手如铁锢一般。他只得放弃这念头,眨眨眼睛,秀眉紧蹙,一张脸别扭又痛苦的皱起,“如何上去不会还要去找着这栈道尽头吧?”
孙策头次瞧见阮卿这娇憨模样。身上裹得跟个毛球样,娇娇小小,软fufu的一只,白净绵软的脸蛋写满拒绝。
明明想上去看看,又不愿意从头找起,纠结的的不得了,声音里都带着不自觉的软糯,像是在央求自己想办法让他少走几步。这声音乖的让人听的心口发软,恨不得把这小包子拥进怀里。
想起昨晚同榻,自己一手就能把对方完完全全揽起来,孙策心神微颤,看向阮卿的眼神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灼热与幽暗。若黑夜的火,要把眼前这人一点点吞噬殆尽,占为己有。
一旁孙权瞧着,目光微沉,轻抿下嘴,握住阮卿另一只手的腕子,微微牵引,道,“不消如此麻烦,权领先生上去。”
“啊?”阮卿轻轻一叹,看自己左右两下被抓的满满当当的手,紧接着便被孙权扯走。
这阶梯修的隐秘,绕过一块岩石,在两石之间有一条缝隙,光线昏暗,其中盘着石体修了一条阶梯,蜿蜒向上。
一行三个,上了台阶,顺着道路,转过方才岩石,到了连着前边那沧浪阁的廊道。
因冬日点着火盆,窗户便留了半扇,刚停下脚步,三人就听阁里有人高谈阔论。这声音语调,像正到了激烈的时候。
阮卿想着自己着几人是外来户,人家正聊的酣畅,贸然闯进不好。便凑到轩榥前往里瞧着。
孙策,孙权怔怔相视一眼,便也学着阮卿偷听起来。
里面共六人,或坐或立。方才不知聊了什么,这会一高冠广袖的学子立在阁中央,双手微微张开,高论道,“所以,秦之亡,罪在宦官为祸庙堂,乱秦业。”
阮卿听了暗暗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但他仔细一想又觉并非如此,便又蹙起眉来,轻轻摇头
这时他又听人出声打断,两只耳朵再次支棱起来凝神倾听。
只听这人道,“石兄所说太过,若非秦皇暴虐,亲信小人,二世昏庸,纵赵高有通天之能又该如何?秦之亡,当在君王。”
此言一出,阮卿微微愣神,这封建社会不最要求皇权至上么,怎么敢挑皇帝错处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是汉末,不是秦朝,再加现在朝廷自己都自顾不暇,聊些前朝皇帝也不至于敏感如斯。
那姓石的学子又反问道,“韬请问公威,三世子婴曾为二蒙求情,躲过二世屠杀,计赚赵高。此为庸主所为之事否?”
这在说赢子婴也许是个不错的皇帝。孟公威明白了对方偷换概念的诡辩,道,“子婴被迫拥立上位,当时天下依然大乱,汉军已临关外。秦亡之罪非在三世。”
这祸从秦始皇就埋下祸患了,只不过是秦三世悲催背锅而已。但这也是前两任皇帝作的好大坑。
“公威此言差异。”石韬又道,“昔王莽篡汉,九州乱,光武帝则中兴汉室。可见若知能之君,亦可复兴旧业。反观子婴却丧于汉军之手,不能苟全性命,以带来日,想来也不过尔尔。”
阮卿努力跟着这二人思路。听这一段话他目光微闪。也瞧见孟公威嘴角压抑着微微扬起。
乱七八糟的绕,还是上钩了。阮卿心道。
果真,孟公威问道,“石兄一席话,莫不是说王朝兴衰,皆在君王吗?”
“这……”这会儿石韬也反应过来,神情愣住,不知何言。
“哈……”阮卿憋不住笑了一声,很快他又捂住嘴,慌张看向身边孙权,满脸通红往对方身上靠了靠。像极了在寂静课堂不小心发出声音时的窘迫。
临窗坐着一位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中年人,只给屋外三人露一个后脑勺。
他应似听到了阮卿的声音,笑呵呵的开口道,“屋外友人已听多时,如今一笑,可是还有别的见解?”
卧槽,被点名了被点名了。阮卿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揪住身侧孙权的衣袖乱抻着,一双杏仁眼微微瞪大,透着茫然无措,嘴中无声道,“怎么办,怎么办?!”
屋里人又问道,“何不出面一见?”
阮卿更焦惶了,撒开孙权就要转身逃跑。却被对方紧紧扯住手腕。
“别慌。”阮卿仓惶抬头,见孙权张嘴无声如是道。
此时孙权眼中明亮,泛着的笑意若涓涓流水,温和,却又能缓缓渗进人心里,让阮卿那颗焦虑彷徨的心竟渐渐安定下来。
手被松开,只见孙权拐过屋角,停在屋前,抚了抚自己的衣领,挺直腰背,脸上挂着微笑,推门而入。
他听见孙权清朗道,“许久不见,老师风采依旧,又领学子来沧浪听风谈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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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屋中学子年纪都不大,阮卿瞧见角落碳火旁盘腿坐着一个同孙权差不多大的少年郎,肌肤白净,剑眉入鬓,眼神明亮,若夏日夜空点星,璀璨非常,薄唇浅浅勾着,淡淡似三月桃花。
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清风。阮卿脑子里忽的闪过这么一句话。
“老师。”孙权对司马徽行大礼。
司马徽盯着他看了两秒,才恍然大悟,“孙权,不想一别数年,出落愈发俊郎。”
“老师亦风采依旧,不见当年。”
司马徽也不问人家大老远来干嘛,转口又问道,“汝以为,秦之亡,其罪当何”
孙权神色一滞,继而侃侃而谈。
就在二人对话时。阮卿与少年目光相对。阮卿眼神呆愣愣的看着他,那少年却莞尔一笑。
嗷~好看!阮卿脸‘腾’的红了,默默低下头,紧紧拽着自己衣衫,局促的想抚平上面褶皱。
孙权一席话司马徽显然还是不大满意,这时他的目光又转到了躲在孙策身后的阮卿。
不怪他为什么看阮卿如此精准,实在是在这群人中,阮卿畏缩的模样着实显眼。
“这位小友有何见解?”
阮卿惊慌抬头。嗯啊?围观吃瓜也要招雷劈嘛?
更让他崩溃的是挡在他身前的孙策往旁边移了移,把他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心跳如擂鼓,他拿食指狠狠掐在拇指肚上。人太多了,他不行的。当年在这许多熟人面前他尚且说的断断续续,何况是在这陌生人面前呢?
不过这时候可没人护着他帮他找台阶下。
阮卿大脑高速运转。好在他呆愣的这几秒众人以为他在思考,也不催促。
就那么静了几秒,阮卿艰难蠕动嘴唇,轻声作答,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秦剽掠其人,倚叠如山……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
话到这处已是完全回答了司马徽提出的问题,该结束了。
但阮卿现在心里对这个司马徽却烦的很。他不愿意说非去提问他,关键是他还不是司马徽门下弟子,这算不算找事?这算不算招人讨厌不是每个人都想似个花孔雀一样乱显摆的。
因此回答完问题后他并未停下话语,而是微微眯眼,斜乜众人,眉间涌出孤傲,嘴角挂着刻薄的笑,缓缓道,
“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你们一群光会说不去做的书生,妥妥的嘴上伟人行动上的矮子。
阮卿征战多年,处理政务少说也不下千卷,严格说也算为统一天下做过贡献。这么论起来。还当真是这些在沧浪阁侃侃而谈天下大事的学子比不上的。
众人自然听出了阮卿的指桑骂槐,面露不忿。有位学子刚要开口反驳,却只听司马徽朗声叫一“好”字。
这人好似听不出阮卿的讽刺,抚掌大笑,不住点头。半晌才眼中带着笑意,伸手一指屋中众人道,“满屋之言,只这位小友深得徽心。可与六年前蜀中赵卿公子《六国论》相比。”
阮卿怔了好久才想起来赵卿是谁。
说到这司马徽轻抚胡须,惋惜一叹,“可惜不知赵卿公子现今如何,一文之后竟成绝响。”他再次长吁一声后抬眸看向孙权,“这二位是……”
孙权引荐,“这是家兄。这位是……”他看向阮卿,语塞了。
阮卿倒也不掖着,一拱手,大大方方承认道,“孙氏门客,不值一提。”
不知是他看错还是怎的,在孙权说孙策时,司马徽微微一怔,那动作几乎微不可察。在他说自己来处时,这老头又很快若无其事的转换过来。
“小友见解透彻,不必谦虚。”司马徽对阮卿说了句,又问孙权,“尔回荆州,不知为何?”
孙权颔首,“学生是为诸葛瑾,诸葛子瑜而来。先去南阳,闻其在书院求学,又转道此处。因不知在何院落,便想请老师相助。本欲去老师书房,不想在沧浪阁相见。”
司马徽点点头,看向那个坐在碳火旁面若冠玉的少年郎,“既是寻汝兄,汝可引彼前去。”
少年郎起身行一礼,回出话来,声音似煦雅和风,如鸣佩环,听的阮卿心潮涌动,只觉四周却万籁俱静。
他想到一段话来‘玉有五德,润泽以温为仁德,外可知中为义德,声扬以远为智德,不挠而折为勇德,锐廉不技为絜德。’
“家兄早间随友人出门游历,给亮留话,摸约要今明两日方归。”
阮卿心道,好嘛,这诸葛瑾还挺能跑。
继而他又反应过来这少年的自称‘亮’!称诸葛瑾为兄,还自称为‘亮’的,这年头可就这一个吧!
“既如此,书院中留有客房,你三人不若留宿一夜。”
孙权询问似的看向孙策。
孙策拱手,微微弯腰,“如此叨扰了。”
书院占地极广,不知绕过几道琅嬛,三人被书童领至一排客房前,各自安顿好房间。
阮卿见书童行礼要走,便出声叫住,“听闻你们这有个学生叫曹不兴,小兄弟可知他在哪处院落?”
书童摇头,“书院学子少说几百人,我未曾听说他。”
这时孙策从自己房间出来,双臂抱胸倚在门框上,歪头瞧着阮卿。
阮卿不理他,继续问道,“那你们这何人善画?”
书童眼珠往上翻着,不自觉拿食指抓着下巴,想了想才道,“这我亦不知,但书院里有处院子叫杂论院,平日各位学子们都去那弹琴下棋,倒也有人作画,公子不妨去那看看。”
这不就跟个社团一样么,没想这里的学生也如此会玩。阮卿暗自作叹。
见书童终于离开,孙策大步走进屋里,口中问道,“曹不兴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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