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人。”阮卿垂眸慢吞吞套着一件斗篷道。
“啧。”孙策一挑眉,下意识伸手帮阮卿去抻领子。阮卿愣了下,后退几步,裹紧自己的小斗篷,“卿自己来就好。”
孙策也不强求,放下手臂,“你要出去?”
“是。”
“正巧。”孙策忽的眉眼一弯,如同大型犬类一般,往阮卿身前凑着,道,“策也想四处逛逛。一同吧。”
瞧对方盛满热情的琥珀色眼瞳,阮卿脑子里竟冒出一只哈着舌头,笑的满脸灿烂,身后大尾巴摇成朵花儿的金毛犬。
他眨眨眼,把这画面从自己脑瓜壳子里抛出去,拒绝道,“不要,卿和二公子同去。”
这孙策跳脱火热的让他一个生性愚钝的人招架不住。还是孙权沉稳的性子更让他舒坦。
金毛犬的目光出现呆愣,尾巴摇晃的速度渐渐减慢,而后停止。
阮卿行过孙策身侧要出去。
擦肩未过几步,孙策缓缓转身,深深看了几眼阮卿的背影,猛的扑了过去。
“咳。”后背被骤然一撞还没反应过来,阮卿就被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紧紧搂住了肩膀,然后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在他颈窝里轻拱起来。
“吴……公子。”阮卿额前青筋突突了两下,他没法回身,只得低声咬牙切齿,“下去。”
“二弟在收拾屋子,没工夫陪你。”
阮卿看不见对方神情,但听耳边的声音竟隐约透了几分委屈。
你他娘难过什么?屁行李没带,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孙权给鬼收拾呢?
“那卿不去便是,公子你先放开!”
身体陡然一松,不待他出口气,孙策哈哈大笑两声,几步走到门前,衣角随着主人轻快的身脚微微扬起,隐约露出那穿着被裤子紧贴的修长结实的小腿。
阮卿一瞧,嘿,这小霸王脸上哪有半分忧郁
只见这人一手掐腰,一手对着他往外挥了挥,英俊眉目间带着明朗笑意,“这地策以前也来过。慕尔要去哪,吾亦做的了向导。”
阮卿看着莫名就如沐春光的孙策,嘴角抽了抽,心想,家里那长毛儿狮子狗都没你个堂堂吴侯做作!
孙策倒也没说谎,他真的来过荆州书院几趟,不过都是来找周瑜孙权的。一来二去称不上了如指掌,带路是没问题。
没走什么弯路,二人就到了一处矮墙木门的院落。院门大敞,迎面是刻了图案的照壁,古朴生动,装饰性极强,十分符合这时代的风格。
二人迈过台阶,转过壁面,就见三方房屋环绕,呈现‘凹’字。冬日寒冷,外面并不见人。这时候点的是碳火,总要注意通风,因此窗户是被木棍支起的。隐约见里面人影晃动,还能听见有声音传出来。
阮卿未注意脚下,同孙策往前走着,忽然一个好大的东西从他脚边蹿过,吓的他一激灵,那一声惊慌失措好在是憋在嗓子里,右脚却不停使唤的往左脚上拌去。
“小心。”
幸好是孙策眼疾手快,一把环住他腰肢把他勾回来,不然就要脸着地狗啃泥了。
惊魂未定,他抬眼看去,只见廊庑下,左边房屋的门前蹲坐着一只猫咪。那猫咪黑白两色,脸上是雪白毛,却有三两点黑毛染在唇瓣旁。它拿尾巴盘着身体,静静看着两人,张嘴轻轻‘喵~’了一声,胡须微微颤动,如蛇般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地面。
这时屋里传出一阵细微的说话声:“是吻墨回来了。”继而是寂静了几秒后屋门被吱呀打开。
被称作吻墨的小喵咪一下就从缝隙里蹿了进去。开门的学子低头笑着,正要阖门,抬眸却瞧见了站在院中的二人。
这小院的人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人流量并不大,因此彼此都熟识,这冷不丁来了俩人,学子一下就认出是生面孔。
“二位找谁?”学子问。
这是阮卿要来的,自然得他回话。脸上神色飞快转变,若有老乡在怕要赞一句,‘好一个四川变脸’
他微笑着,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显得十分纯良和善,“听闻杂论院有人作画,特来拜赏。”
“原来是这样。”那学子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他又将门拉开的更广一些,“这屋便是,二位若要来看,得先保证,不可动手去碰。”
阮卿也是画画的,自然知道,这年头用绢最多。绢是不能直接拿手碰的,不然沾了手上脏污到后来那一片会漏颜色。
他之前就有一个专门开辟出来放画的屋子。谁都不能进,全靠他一人收拾,不过那时他忙的很,也没画成几副。
经其事,方能知其苦。阮卿眉目愈发舒和,瞳眸如一眼怡人温泉,宽容又温柔
“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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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屋里支了好几台架子,用以担住四方木框的两边,方便绷绢。
六张案几被摆满。三张搁了绷好框的丝绢,两幅已经上色了,一幅还在勾线。另三张案上林林总总摆满大盆小盆,大罐小罐。
阮卿知道,盆是用来沉色粉的。罐子是用来储存磨好分清的颜料的。
听有人进来,忙着绷绢的几人投去目光打量。调色的学子只是撇了一眼。勾线的得提着一口气,只全神贯注看着画面,并不理阮卿二人。
两方上色的丝绢,只一方前坐着两人。一人右手里盘着两支羊毫笔,坐他对面那人看着画面皱眉道,“背面铺同色还是太暗了。”
“这可怎么办?”握笔的学子看向邻桌勾线的学子,轻声问道,“不兴兄,你可以法子?”
不兴?曹不兴?
阮卿眼前一亮,见孙策正四处打量着,便自己几步上前,去看曹不兴勾的画稿。
这是一副人物工笔画。泱泱历史,画界有一句话是‘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曹是指曹不兴,吴是指画圣吴道子。
此时曹不兴看着还很年轻,笔下线条却功力非常,但还未形成以后的风格。
曹不兴只是瞥了一眼,淡淡道,“未有。”
阮卿又去看那画,颜色的确有些黯淡。工笔画的颜色是一遍一遍染上去的,不比水粉,油画之类,一笔就能把颜色覆盖。
这画功最好的曹不兴都没办法,执笔青年深深叹口气,神情十分懊恼。
阮卿凑近,弯腰仔细打量着这幅画。
青年抬头望着阮卿,“这位小兄弟可有甚主意?”
一旁游荡的孙策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双手背到身后,与阮卿并肩而观。不过他并不懂画。看了几眼便侧过头来,注视着阮卿洁白的脸颊。
只见少年神色专注,眉头微微蹙起,睫毛轻轻颤动,不自觉用齿贝咬着的唇瓣仿佛格外湿润柔软。撩的他竟口干舌燥起来,喉头滑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就这么静立半晌,他只听身边少年轻轻柔柔的说了句,“把背面同色改成白.粉吧。”
说完少年抬起眸来,一双眼眸晶亮,其中温和璀璨,让人忍不住沉沦。
这话一出那两人面色古怪起来,继而那执笔青年神色悲恸几乎要哭。只有曹不兴看向阮卿的眼光亮了亮。
学画的都知道,这一个‘改’字说的轻轻松松,动起来可大费周章。
阮卿也遇到过这情况。他是小县城出生的,曾有幸去大城市跟别的大画家学习。那时他临的是幅古画。他自己分析画卷后面是铺了白.粉。结果等他铺完后老师看了几眼说得铺同色。
他想着自己是小地方来学习的,肯定没人家懂得多,于是把画洗了按老师说的办法来。结果画成后颜色远达不到原作的效果。
后来那老师看了也没再说什么,但他却听到那老师再跟别的学生指导时却是说的他原来使的方法。
“不会吧?”青年求助般看向曹不兴。见对方隐晦点头,顿时嚎道,“那我之前岂不白画了?”
“这倒是。”另一个青年笑道,“实在不行就别画了。”
“这不行。”青年道,“这画是要用做鸿都门学拜帖的。本来还笑不兴画的慢,这下可好,我说不得比不兴还慢了。”
曹不兴并不搭理他,只是对阮卿吐了一个字,“坐。”
阮卿愣了愣,同孙策一起坐下,出声问道,“鸿都门学不是少帝之时便被查封了么?如今这是又开了?”
“听说是今岁曹操自官渡班师回朝后重新修缮再度开府,待遇优厚,请许多大师坐镇。引天下奇巧之士前去投拜学习。”
阮卿不甚在意笑了笑,“这时节道路凶险,荆州书院亦集天下大能,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只是其一。”
青年声音忽的低了几分,他道,“听闻鸿都门学藏了卷画的极好的山水,名叫《富春山居图》可惜被烧了半卷。
曹操下令,若谁能修复补齐,便聘为高官,封万户侯,赏金千两。据看过残卷的人说,其用笔如神,不似凡品。
画是补不齐了,但说不定能看看这幅神作呢。”
中国最早的山水画起自隋。之前山水只做人物画的背景。
山水画最讲究用笔,用墨,在纸上也有讲究。而这时候虽有纸,质量却远达不到鸿都门学藏画的程度。
因此这世间除非作画者本人,怕是难有人再复原出原画了。
说来讽刺,大凡战乱的时代,必是文艺的高峰。真应了那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阮卿心想,‘随便画的几笔,在屋里卷着搁灰了也没人说看一眼,被这功名利禄一加持立马就身价百倍,果真讽刺。可惜放画室的那几幅好画一把火全烧了。’
阮府的火是从画室起的,若非这默的山水画被他随手搁在前厅,怕也留不住。
“北方佛教渐盛,我倒还未在江东见过。”阮卿似玩笑般说,“说不定几位学成归来,随手画一副佛像,替佛教做了传播引渡之功。名留青史,比那区区半幅残卷还要名广威远。”
各人自有各人的想法,纵使志不在此,也没必要细究下去争个面红耳赤,因此青年笑眯眯道,“如此谢小兄弟吉言了。”
几人正谈话间,叫吻墨的小猫咪懒散甩着尾巴,慢悠悠漫步过来,仰头蹭了蹭阮卿的手。
阮卿忙把手缩了回去,往孙策身边挪了挪。
孙策立马察觉出来,只是他坐阮卿右边,猫咪在左,不好遮到。于是他似随意般拿下腰间坠子,微微后仰,在阮卿身后冲吻墨晃着上面流苏。
吻墨歪头瞧着,后腿立起,前腿微微外八,往孙策那扑过去。
“好猫。”孙策轻道了句,一下便卡住吻墨的小软腰,顺势兜进自己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挠着它的下巴。吻墨享受的眯起眼,软软糯糯“咪~”了一声。
阮卿瞧小家伙可爱,嘴角轻勾。孙策虽逗着猫,却暗自瞧着阮卿。见阮卿放松下来了,就抱着猫咪往他那递了递,“这猫好舒服,你摸摸。”
阮卿忙摇头,“不用。”
“这猫见惯人了,不伤人的。”青年忙解释。
“不。”阮卿笑的有些难看。
“自己玩去吧。”孙策瞧出阮卿害怕,将猫咪放到地上,拍拍它的脑袋。然后又看向阮卿,“你不是还有事?”
“是。”阮卿懂了孙策的意思,对曹不兴几人道,“我二人告辞了。”说罢与孙策起身。
那三人也起身相送。
“留步。”出了门孙策回身笑着说。
“还不知这位小兄弟名字,在哪位先生门下受业?”青年问。
这话说出,曹不兴的目光也紧盯着阮卿。阮卿却看了看孙策。
恰巧孙策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莞尔一笑,阮卿道,“我是来书院寻人的,不是这的学生。萍水相逢,幸兴趣相投,尽兴就好,何须再知其他。”
说罢便要与孙策并肩离去。
身后传来曹不兴平静冷淡的声音,“你会去鸿都门学么?”
阮卿回眸,慢悠悠道,“人生变化。”忽的他一笑,似耍赖般接了下一句话,“我不知道。”而后与孙策同行,撇了身后三人。
骤然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寒冷的室外,阮卿冻的有些想流鼻涕,他吸鼻子的时候孙策正巧说句话。
“什么?”他望向孙策,张嘴便是一团白雾在冷气中消散。
“你不喜欢猫儿?”孙策问。
“倒也不是。”同孙策单独出来一趟,阮卿倒没之前那么疏离,他想了想才道,“我喜欢猫儿狗儿,却不会碰它们,因为我觉得那并不是我从小养大的,说是不伤人,但一个畜生到底是不懂事。”
“如此说来,在慕尔心里,到底是那个长毛儿狗更讨人喜欢。”孙策歪头,笑对阮卿,眼睛却透着深沉,似在做什么打算。
“自然。”一说到枯荣,阮卿便来了兴致,并未发现孙策思量。
“枯荣是捡来的,刚见它时才巴掌大一只,丑萌丑萌的……”
阮卿眼里闪烁着亮光,手中不断比划,对孙策兴高采烈的说着。一时未察脚下,踩到碎石上,脚裸一折,口中叫一声,“卧槽!”便要跌倒在地,猛然他觉得手腕被扯住,然后带着他身体向前,转了半圈,后背被摔在一处坚硬上。
他脑子着实晕了,眨了好几下眼才发现自己被抵在树干上,右手手腕被孙策扯着按在上方,左手手腕也被牵制住。孙策离的他极近,铺面便是一股男儿热气。
阮卿不说话时还能绷住高冷人设,话一多了就变回之前的怂样。
只见孙策笑着,眼中却有暗沉,眉宇间弥漫着乖张悍戾,如一只匍匐着即将出猎的凶兽。
而他就是那个连腿儿都没法蹬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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