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向阮卿时又忍不住缓和了眉眼,温声道:“权去看看。”
知其中牵扯,阮卿点头应允。
已经睡了许久,他一点困意没有。
见孙权出去,他就倚在床头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终觉无趣,于是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费力的下了床,在站起的那一瞬腿上却支撑不住,直接狠狠的跌倒在地。
“嘶。”床架的踏板硌的他腰疼。他紧咬牙关,使尽全力,腿才有微微挪动,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还没残疾,估计是在床上躺太久这才没跟上力气。
他慢吞吞挪着,双手按在床边,忍着身上的疼,撑起自己的身体,等自己双腿恢复了些,便自己缓缓走着,拉开门扇。
拒绝要来搀扶自己的孙李,他出了门,自己踱步往花园走去,至于身后远远跟着的孙李,他并不干涉。
顺着小路,就到了一处角落。
只见栅栏里三只母鸡羽毛蓬松,显得肥墩墩的,滚圆可爱,一只公鸡则挺着胸脯,头上大而艳的冠子十分抢眼。
这要是拿料炖了,想必肉质十分好。阮卿盯着那在寒风中风采依旧的大红冠子,喉头上下滑动了一回。
他打开栅栏旁的木匮,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陶碗来,斜倚木栏,整个人懒懒的,一手端着碗,一手五指啄了些参了碎稻米被斩的稀碎成渣子的庄家秸秆,扬手撒进去。
鸡群蜂拥而至,红领子的公鸡霸道极了,它在撒了粮食的地上啄着,有母鸡靠近,他便一嘴狠狠啄人家头上,吓的母鸡赶紧躲开,然后试探着去捡边缘的残羹。
为防止公鸡飞出去,已经把这畜生的翅膀剪了,又把栏杆修的略高,正好到阮卿胸口。
因此他靠的十分舒服,歪着头,手肘支在木杆上,托着脸颊,笑眯眯打量这群畜生。也不打算去为母鸡打抱不平。
他年少时每年都去童渊隐居的山里找赵云玩。有一次赵云领着他抓了一窝鸡崽子,全都让他带回了桃源。
他便央求着南华给修了个鸡舍,从一群毛茸茸的小团子养大。那一窝崽子一共六只。两只公的。
小时候还不显,不知道何时起,公鸡就有了强弱之分。吃饭时强的那只公鸡对母鸡还好些,对弱的公鸡则一口都不让它碰,非得等自己吃完了才好。
后来等他们翅膀强劲了,就会飞到树杈子上睡觉。强势公鸡从来不许弱的那只靠近自己,啄的可厉害了。弱势鸡在鸡群整天都耷拉着冠子受气。
再然后,他实在看不下去,就让南华把那只强势鸡给炖吃了。
没了压迫,那只弱势鸡倒强起来,风头不减之前的强势鸡。他每回进鸡窝踩着鸡屎拾鸡蛋的时候都得让公鸡啄两口。
一个家里只有一个主君,却可以有许多妻妾。阮卿看着鸡群突然这么感叹了一句,然后乐呵呵的又撒了一把,只不过这回撒的面积大了些。
冬天到了,离春天就不远了。
他注视着吃的开心的鸡群,心里缓缓想着,可以趁冬天开个菜园,等春天种些平常的菜。
这么想,章安的荒地开垦也得提上日程了,现在加紧开始,正好赶上播种。
他开始并非和杨家过不去。
他是没打算蹚进章安这片混水里来的。怎奈何他相中的这块地在杨家手里,而他又不想掏钱去买,于是便生了这一拳砸出一口井的简单粗暴的办法。寻个罪名,抄了杨家。
不想他回去就见杨家在打官司,这才让还苦恼用什么办法的他想起逛街时小贩偶然提出的杨家私交盗匪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买卖。
他这才想出夜探杨府,告他个私通贼寇的罪,罚没抄家,不曾想竟惹出这惊天的事。
抄家是一定要抄的,县衙太穷了,没底钱。这次杨家的财产正好充公。
至于杨家的人……
阮卿想到这,眼睛不自觉眯起来,其中闪过狠厉。
他认为既然对方敢把杨主君送来,是不怕杨主君能吐出什么。而现在杨主君这条线索已然废了,杨家其余人听孙权说是看样子不曾参与此事,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按他想的,便将一家老小压到菜市口斩了。或许其中有什么都不懂的无辜孩童。但他斩了杨家人,又夺了家私,留着活口,是为以后报仇么?
如此不若斩草除根。孙权来这个水深的章安需要立威。而杨家就是那只鸡。
想来想去,阮卿用曲起手指用关节揉揉眉心。他知道这未免太狠了些,但他倒是也想心软,可现下清醒,外面一群世家围着虎视眈眈,怎让他软下心肠。
他大约有些明白曹操的感受了。
他往日看似平和,但多少还是受曹操影响,日常不显,像现在遇到事情,思考办事就会不自觉带上对方的狠辣。
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主意,孙权未必会同意,可在他眼里,这是最好最快立威的法子。
他得去找孙权一趟,问问对方现在如何打算的。他自己在这想破了天,最后行政权还是在孙权手里。
这般想着,他便将碗一撂,抬起已恢复差不多的腿脚,大步去往前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像把孙权写的有点偏弱势。
我不知道为什么,写曹霸霸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把霸霸的气场写弱。但还能扳回来。写孙权的话我发现我好像扳不回来了。尴尬……
第41章
南方的冬季并不严寒,衣物较北方穿的也单薄不少,阮卿快步走着,身上披风的襟角还能飘摇起,一身宽袖博带文人打扮,身姿泠然,奔走廊间,遥遥望着竟添几分御风仙人之姿。
到了厢房处,他听里面隐约说着什么,倒也不忌讳,径直推开门进去了。
彼时孙权问完大夫一切事宜,这会儿扭头看向阮卿,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神采来,继而眉头狠狠皱起,面色不虞的迎上去,也不顾着屋里还有旁人,虚虚揽着阮卿腰身,与他一同走来,低首小声抱怨:“先生刚好,怎么来了。这处权处理完了自会去找先生。”
“我又没废。”阮卿眼中温和,如春风掠过湖水,荡起淡淡涟漪,他抬头对孙权道:“不必如此小心。再者杨府一案我实在记挂着,就来了。”
一旁的大夫低头,努力做空气,心想,真如外面说的那般,新来的县太爷十分宠信带来的年轻先生。
自大汉开国以来,多少好这口的达官显贵都会在内宅私养一些娈童男宠。更有甚者,某些女支院里也会养些年轻娇柔的小倌,以作娱乐。这倒也是无伤大雅的乐趣。
阮卿走到榻边,看一脸灰败躺着的杨主君,伸手便要捏住这人两腮看看口中,孙权忙扯住他手腕劝着:“这人脏的很,先生还是不要看了。”
“无妨。”他嘴里说着,拇指与食指掐在了杨主君腮边,斜瞥孙权一眼,眼里带着安抚的笑,“卿幼时跟在大人身边见多了这场景,如今不会被这小场面吓到的。”
当年双眼被剜去,食指被削去的吉平可比现在的杨主君吓人多了。
嘴巴被捏开,阮卿瞧见空洞洞的口腔里一条丑陋泛着猩红的舌根,倒不见血迹,想来孙权已让人处理干净了。
他又抓起杨主君的手腕看了看,只是一道凶狠的伤口便精准的挑断了手筋,想来是行家做的此事。
确认再无可能修复,他直起身来,问大夫:“人还能醒么?”
“老夫只能尽力而为。”大夫道。
孙权说,“你先下去吧。”又对守在门口的孙钱朗声道:“带他去账房领诊金。”
大夫唯唯退下。
“你也陪卿出去走走。”阮卿无奈苦笑,“躺这些天全身都僵了。”
孙权隐约觉出阮卿有事要对自己说,便一点头:“也好。”
挥退了孙李,二人并肩走在花园中青石铺就的小路上,一路百花凋敝,枝头干枯,树叉瑟瑟临于寒风。
再没旁人,阮卿渐渐放松下来,径直问道,“你下步打算如何?”
孙权眉头微拧,薄利的唇一抿,“他怕是废了。杨家其他人再也问不出什么,权想再过几日,将事情线索存档写清楚后,便定案吧。”
“你想将杨家如何处置?”阮卿紧接着问。
停下脚步,孙权静静侧目盯着阮卿面容,直盯着阮卿发毛时,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阮卿莫名其妙的看着孙权,跺跺脚,咬牙切齿,恼怒着往孙权身上锤去,“不许笑。”
他仔仔细细回想了遍方才的话,不知哪问错了,更不知道孙权在笑什么,于是这突如其来的笑还是让他觉得难堪起来。虽然他知道孙权这笑是不带任何恶意的,
“好,权不笑。”孙权拽住他手腕,眉眼盈盈望着他,见阮卿不自觉气闷的嘟着唇,这才说:“先生盯杨家那块郊外的地契快要夜不能寐了吧。”
“我不记挂着想法子找杨家不痛快,难道你想自己去同杨家交涉,掏钱去买那块地契吗?”阮卿拿手指轻戳男人眉间,心里却大约猜到对方的定断,因此也不急了,眯着眼睛,娇气的冷哼一声,“那以后你自己想法子去吧,卿还懒得管了。”
孙权伸出手臂将阮卿拥进怀里,用直挺的鼻尖蹭着柔软的脸颊:“权错了,先生一心为权,权不该调戏先生。”
说罢薄唇飞速的印在阮卿脸上,狠狠吸了一口,亲出一口红印才心满意足起来,望着阮卿的眉眼愈发温柔甜腻。
“呀。”阮卿被亲的轻呼一声,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然后咯咯笑起来,搂住对方结实有力的窄腰上,温温软软,好似一团棉花糖。
他踮起脚尖,用鼻尖蹭了蹭孙权的鼻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那你处理杨家余事动作快些。再找来些百姓将荒地开出来,到了明年春天正好可以播种。”
“好。”孙权说,“杨家私通山贼已久,又坐下此等恶事,落得斩首抄家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官府本穷,如今抄了杨家家产雇来人正好在杨家田上动土。”
“自己掏钱折腾自己家地。”阮卿玩笑了句,孙权听了也不由一笑,“先生这话倒是说的实在。”
“王县丞你打算如何处置。”
听到这孙权眼里闪过一道冷光,看向阮卿的目光却依旧温和,“县丞与杨家关系密切,哪怕不知此事,想来也替杨家遮了不少丑事,权已寻了由头将其收监了,介时与杨家老小同押赴菜市口斩首。”
不管外界如何盘根错节,这千疮百孔的府衙终于是捋清稳定了。
阮卿心里逐渐开朗起来,真心为孙权松口气。
虽然他不领府事,也不插手府里公务,但隐约能猜出不少以县丞为首的佐官并不安心辅佐孙权。府里一文一武的领头都被寻了由头撤去,孙权日后再在府里行事也便意些。
只是调兵权如今握在孙权手里虽好,但还是需要再选出一个县尉带领治安捕盗。
这些事阮卿倒没再说出口,孙权毕竟是个加冠的成年人,不需他事事提点,而且若选属官,还是孙权自己去挑比较好。
孙权已不指望再从杨主君嘴里敲出什么话来,未过几日便尽将杨家一干人等押赴菜市口斩首,一时章安各族震惊。
孙权又用杨家抄没的钱财去雇来百姓开垦荒地,用以来年耕种旱麦。此事交由阮卿负责,毕竟这是他提出的主意。
也没什么好管的,无非是解决突如其来的困难,不过都是些小问题,不值一提,剩下的就是记录每人的考勤,以用作最后发工钱的凭据。
阮卿去了几天后便不去了,直接将活儿交给了孙李。
孙李这人,自己没许多心思,对主人指名道姓指派的活儿倒完成的一丝不苟。阮卿也放心将活交给他,至于自己,则彻底开始梦寐以求的米虫生活。
倒不是阮卿不愿意干,在他眼里,一个团队总要有人出主意,有人着手去办。
当年他做主簿的时候手底下可是有四五个特地拨给他的佐官,另有三个主簿以他为首,将公务分开,最后再汇聚到他这。不然他一个人如何管得了整个司空府林林总总。
手执桃花剑,阮卿在院子里慢吞吞的练着一套后世才出的太极剑法,眼皮耷拉着,神情悠然,冬日难得的太阳照在身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硬生出了七老八十一脚迈进阎王殿的苍老感。
这剑法的速度慢,可他洁白的额头上也已冒出汗珠,只穿一件单薄雪白的里衣,脚下慢悠悠踩着玄妙的步法。
“先生,先生!”
随着一阵叫喊声响起,阮卿眉角一抽,狠狠闭下眼,手中速度却如旧。
又来了。他咬牙头疼的想,他年轻时候不会也这么无语吧,遇到个屁大的事都得问一句兄长前辈?
“何时?”一心想要与世无争,安安稳稳过自己日子的阮卿依旧闭着眼睛,不打算看眼前的催债鬼,手上长剑缓缓滑动。
“先生。”孙李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跑来,他说,“田里挖出棺椁了。”
还在运动的手一僵,他讽笑一声,“嗯。”
这很正常。杨家只把城东那块地当做普通的私产,不代表无前人挑中。
孙李怔住了,他愣愣道,“您,您不去看看吗?”
阮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式,睁开明亮的眼眸,好笑的瞥了孙李一眼,转身将长剑插.进剑鞘,懒懒问,“你需要我去一趟?”
“那,那坟墓似与别的有不同。”孙李斟酌着用词,“棺椁上好像,好像还刻着些符篆。”
这很正常。阮卿没有丝毫诧异。能挑中那块地方做墓穴的想必也是懂些道法的。
他穿好衣裳,提起武器,“去瞧瞧吧。”
将清风从马厩里牵出来,他上了马,不舍地拿鞭子去抽,只是轻轻踢踢马腹。清风立马明白过来,悠闲的遥遥尾巴,小跑着带阮卿出了东城门。
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阮卿从阡陌寻来,到了地头,跳下马,摸摸清风脸颊。清风蹭蹭阮卿的手掌,表示自己明白主人让它老实待在这里的意思。
阮卿这才踩着翻起土壤的田地,大步往众人围圈聚集的地方走起。
孙李护着阮卿挤进里圈,对阮卿道,“先生,就是这个。”
地上被挖了好深一个洞,大约到阮卿腰间,这棺椁只露出上边一面,剩下的还埋在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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