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鲁肃依旧不说话,阮卿忽然叫道,“兄长,你说呀。”
鲁肃的手一顿,缓缓抬起眼眸,神色平静道,“身为臣子,就是在战前将各种庙算告知主公,战与不站,皆在主公,主公既下决定,臣子便该尽力辅佐。”
“那明知主公的决定是错的呢?”
“……”鲁肃神情复杂的看着阮卿,“你觉得你能劝回吴侯么?”
阮卿一怔,沉默下来。
鲁肃安慰道,“也许此战大胜,解决了十几年的江夏之仇,江东各族看到如此情景,迫于威慑安生下来呢。”
“兄长。”阮卿眉头微隆,忍不住抱怨,“你总是这样……太宽厚了。”
不然日后也不会被诸葛亮哄的三番两次借出荆州,自己承担江东的所有怒火。
鲁肃听了只是笑笑不语。
孙策出征了。府里有的佐官随军,府里一时清静了不少。没孙策那个狗男人,阮卿不知为何,心里蓦的空落落不少。
外出的大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又军报送回来。但孙策却始终没有一封私信是转给阮卿的。好像,两个人再也没有交际了。
从张昭那听完军情,阮卿与鲁肃一同慢吞吞的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已经入冬了,万物萧瑟。
这条路阮卿再熟悉不过,从初来时的每次去时战战兢兢,回时带着被训得狗血淋头的委屈,到现在面对任何雷霆般的怒骂,都能平静的听下去。其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
阮卿心里算着时间,才突然发现自己已过而立之年。若非有元灵护着,他怕是也要渐渐蓄起胡须了吧。
如果当初继续留在许昌,说不得他的爵位还得再升一升。又或许娶一房妻妾,在那种政治的漩涡里,连爱情,都是用来巩固权势的附属品。
“这天下,乱了几十年,什么时候能山河一统啊。”阮卿忽然感叹了一句。
鲁肃淡淡说着,“岁月未知,不过总会有那一天的。”
阮卿用鼻息喘出一声短促的笑意,一一数着,“吕布,公孙瓒,袁术,袁绍,这些曾经雄极一时的人也渐渐离世,当年的十八路诸侯还剩几个?
卿前几日又翻了史册,忽然发现,几行青史,写的满是英雄杀英雄,英雄惜英雄而已。”
“你今日,怎么了?”
“啊?大约是时间快到了,所以有些纠结。”阮卿又弯起了鹿眸,人畜无害,“兄长,如果有一天你的恩师,同吴侯对立,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呢?”
“不会有那种局面。”鲁肃说,“肃的恩师已经仙逝了。”
“抱歉。”阮卿说,“我并非有意。”
“肃知道。”鲁肃说,“恩师育我成材,主公委我重用,如果真有那一日,肃难以抉择。”
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阮卿多少有些失落,鲁肃又问,“你曾说过,你的家乡在颍川。难道你的恩师,现在曹操麾下么?”
“子敬兄长还真是聪明。”阮卿说,“一猜一个准。”
“听说曹操已经将袁绍余党除尽。待北方一统时,终会来犯江东吧。”
“是啊。”阮卿说,“无论曹……司空,还是吴侯,都想要天下在自己手中一统。这万古岁月中,一朝只能有一个王啊。”
“慕尔。”鲁肃斟酌片刻,才谨慎道,“你应该见过曹操吧。或者说,你同曹操认识。”
“兄长何有此言?”
“你从不肯直呼曹操的名字,就是在私下讨论时,你也总是含糊其辞的掠过去。肃有时候在想,慕尔究竟与曹操何等相熟,才能不随意直呼其名呢?”
“兄长。”阮卿莞尔一笑,站在院门外说,“我们到了。”
“是呢。”鲁肃也温和一笑,“没想到你我走的这样快。”
“一条路总会有尽头。”阮卿略有深意的说道,“可卿现在总归是拿着吴侯的俸禄,未曾危害过江东。”
“今日的话就到此为止吧。”鲁肃在阮卿诧异的目光中道,“每个人,总归有些秘密的。慕尔这些年为江东所为,肃都有看到。卿不负江东。”
阮卿原本有些瞪圆的眼睛略微缓和下来,“多谢。”
江东的冬天总是比北方更温和一些。这种时候北方都应该下好几场雪了。江东却还没让人裹上厚重的棉衣每日缩在烧了炭火的屋子里。
吴郡冬天夜空的星星虽不如夏日的繁多,但似乎可以比的过北方。
阮卿就站在院子里,仰头观望着星宿,脚边是已经长了厚实长毛的枯荣,后院的清风似乎已经睡了,安静的很。
这两年清风老的很快,这些日子食量减了又减。在家里工作多年的老翁说,清风大约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清风是他十岁时南华送的,那时清风还是个小马驹。转眼清风都陪他度过二十一个年头了。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让脚边的枯荣支棱起耳朵。嘈杂的犬吠在宁静的夜响起。
阮卿来到门前,将手落到门栓上问,“哪位?”
“先生。”门外的人语气里都透着焦急,“张公急传,请您务必去吴侯府一趟。”
阮卿怔了一下,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好,你等我去换衣服。”
“先生。”门外那人又说,“车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张公说此事十万火急,请您务必快些。”
“好。”阮卿说,“我去披件衣服就去。”
阮卿脚步很快。在枯荣的叫唤声中关好门,上了停在小巷的马车。
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响起。阮卿坐在车里的身躯随着前进轻微晃动。
他一面整理着衣襟,一面问在外面赶车的小厮,“张公唤我何事?”
“这小人不知道。”
“张公还请了何人?”
“好像有鲁从事,步曹掾(步骘)……”
小厮一共说了四五个人。阮卿仔细一想,心中一惊。除去孙策出征带的,吴侯府说得上话的心腹之臣差不多都来了。
究竟怎么了……
阮卿撩起窗帘,看着凝重天空中的冷星。
孙策刚送了平安信回来,如果真的有事,早在白天张昭就会把他留下。所以这事一定是突发的。事先旁人不知道的。
这么想着,阮卿心里渐渐冒出一个念头出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是很危险。
阮卿薄唇紧抿,拳头握紧。压下心中的焦急。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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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马车很快就停到了吴侯府的小侧门外。
阮卿下了马车,只不过敲了一下,门便立刻打开了。来人是认识阮卿的,他看到阮卿说,“先生,张公他们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阮卿听了立刻加快步伐赶过去。
前厅果然点满了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明晃晃的。阮卿走进去,发现每个人都穿的十分随意,想来都是同他一般被张昭拽过来的。
待他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一直正襟危坐的张昭才发话,“既然人都到齐了,老夫有一件事需要告诉大家。”
阮卿心里忍不住尴尬了一把,感情还是他到的最慢。
首位的张昭依旧说着话,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在自己一旁的人查看,然后口里解释着,
“这是城门守卫从一细探身上搜出的。那细探透露,城里有人打算趁吴侯不在,从外地召来不服孙氏者,里应外合,拿下吴郡。时间就在丑时,城上举火为号。”
此话一出,满座骇然,更有几个还没看到信的文士直接站起来同别人一起看。
对比旁人,阮卿倒是显得镇定的多,他端端正正坐在席上,双手拢起,神情淡然,事不关己的注视着前方。
张昭看到了忍不住皱眉,“阮从事倒是好淡定。”
“嗯。”被点名的阮卿道,“意料之中,没什么好吃惊的。”
张昭听了,眉头皱的更紧,“你早就知道有人要趁吴侯走后反叛?”
鲁肃见张昭有些动怒,忙出声解释,“慕尔说过,吴侯近日惹江东各族人心惶惶,又不管不问的直接去征讨黄祖,难免生出祸患。这事大家明明心里都明白的,只不过没有慕尔这般认定。”
张昭听出鲁肃在替阮卿开脱,忍不住冷哼一声。
步骘说,“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件事情。吴侯如今远在麻屯,吴郡乃江东之都,绝对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现在什么时辰了?”阮卿问。
鲁肃说,“亥时了,亥时两刻。”
“还有一个时辰半时辰。”
还有三个小时。
张昭问,“诸位可有办法。”
“卿想知道。”阮卿微微仰头,双臂抱胸,悠悠道,“城里是谁在里应外合。”
“阮慕尔。”张昭忽的薄怒起来,“如今迫在眉睫的是想出解决办法,你若有心捣乱,老夫请你出去。”
一旁的人瞧了忙上来和稀泥打哈哈,“哎呀,张公,张公不要动怒,慕尔也是担心嘛。”
眼看张昭渐渐平静下来,阮卿又来了句,“这人大约和吴侯很熟悉吧,或者又手握重权?”
“阮慕尔!”张昭又怒了。
阮卿无视旁人的劝说,依旧淡淡的分析着,“城上举火为号,能悄无声息的穿过有士兵把守的城阶,这人得是巡城的士兵认识的。张公又如此缄口不言,想来是宗室子弟吧。”
此话一出,原本还劝着的文士也默然了。
眼见张昭要瞪眼,阮卿嗤笑一声,“张公您打算要替孙氏瞒到何时?这事做了,到时大军一到,能瞒得住么?宗室里出来的叛贼固然可恨,但最重要的是眼下。张公现在不妨说出来那人是谁,说不定如此困境还有转机。”
众人的视线又落到了张昭身上。
在明明灭灭的灯火照耀下,张昭沉默下来,好似无奈一般叹了口气,沉沉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是孙辅,他联结吴郡外流亡许久的李术,费栈,孙暠等余党,又与曹操外通许久。”
阮卿的眼神一瞬间犀利起来,如鹰隼一般,瞬间看到茫茫大地上渺小的猎物,准确无误的猛冲下去。
他不待旁人说什么,就猛的道,“早年李术等人反派,是不是也有他的手笔。”
张昭又叹了口气,“大约吧。”
那这么说,孙辅也同司马徽有些联系?
阮卿的心思一瞬间活跃起来,他问,“现在孙辅何在。”
“还在府里。”
“府里还有多少兵能用?”阮卿问。
张昭报了一个数。
“先派人将后宅护住,勿惊扰到各位夫人。”阮卿说。
张昭道,“这老夫已经办下了。”
“再派人去拿住孙辅,一定要撬开他的嘴,问清楚城中可还有其他内应。”阮卿的目光一下变得幽沉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整个人都透出阴暗,“如果他不招,就上刑。吴郡的牢狱想来也不是吃白饭的。”
阮卿一出,满堂愕然。
“慕尔。”鲁肃说,“你可知道孙辅是谁?”
“谁?”阮卿斜看他一眼,“不就是宗室子弟。”
“他是孙氏的嫡系,父亲与吴侯父亲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与吴侯可是嫡亲的堂兄弟。”
“呵,嫡亲的?”阮卿止不住冷笑一声,“这也不是生了二心?卿知道你们在怕什么。如果日后追责下来,此事皆由卿一人承担。那么现在,我们继续。”
他这么做是有顾虑。
吴郡的兵力有限,不可能控制全城,如果孙辅被抓了,可还有同谋在城中作乱,到时后果不堪设想。如此不如把事做绝一点,孙辅是孙氏子弟,重刑下去,必能吐出些什么。尽管这可能会被日后翻账。但他是不怕的,在他眼里,有些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阮卿眯眼皮笑肉不笑,“孙辅不说同谋也无妨,继续拷问,城外何时平了,便何时对他停刑。”
“如果他却无同谋呢?”张昭忽然目光沉沉的看着阮卿。
“他敢做这事,受点罚又何妨?”阮卿毫不在意道,“打不死就好,毕竟,吴侯回来是一定要问的。”
而且他也有事要问孙辅。
“好,便按你所说的做。”张昭又问,“城外叛军,你打算如何?”
“卿记得,朱治太守的军队好像就驻扎在吴郡附近吧。”
张昭听了心头一哽,什么叫在附近,“来不及的。莫说一个半的时辰,就是两个时辰都未必赶来。”
“不,来得及。”阮卿说,“张公大约是忘了军营里还有骑兵这个东西。如果有人快马加鞭的赶去,再领骑兵回来,绝对来得及。”
这时鲁肃说,“可靠远路赶来的这些骑兵也无法镇压城外叛军呐。”
“兄长大约是忘了。”阮卿又笑了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熟悉阮卿的都知道,这估计是他又想到了什么整人的主意。
果然,只听阮卿嘴里说道,“吴郡城中旧族不少。这年头,尤其是江东,哪个富贵家里不养点私兵呢。您说对吧,张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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