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
袁州不愿意说话,他抬起头凝视纪平尧此刻乖巧异常的脸颊,脸上那块止血胶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扯下丢在一边,结痂后的血痕醒目又刺眼。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因为就像你自己理解的那样,你其实也没有错。
“我宁愿死的是我……”袁州捧起纪平尧的双手捂住自己眼睛,沉浸在绝望悲伤中说道,“我希望你永远别这么做,至少有千万种选择,你别死在我的面前”
血液翻涌,神智无知。纪平尧觉得自己真的败给了袁州。心在此刻痛到想要嘶吼,喉咙干渴焦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抢夺他的灵魂。
“是,是有其他队员在实战中这么牺牲了吗……”纪平尧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难受的打战,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在折磨彼此两个人。
可如果不问,又会觉得不甘。
“我不需要任何人刻意保护……”袁州哑着嗓子回避问题,几乎脱口而出,“尤其是你,你还没那个资格替我送死!”
“为什么。”纪平尧眼眶发酸,咬着牙委屈的压抑自己声音重复道,“我凭什么不能保护你!”
袁州已经不想再听纪平尧倔强的质问,不耐烦的起身把人推开。
两人不过距离半米,等纪平尧在想靠近时,袁州已经把指节捏的咯咯作响,凌厉的拳风擦过空气直击面门,纪平尧奋力抬肘去挡,随后打算扫腿攻击对方下三路,只是不知道哪儿慢了半拍,袁州已经轻松的抓住他的肩膀一个翻转,后腿处被用力一折,当即跪倒道地上。
“就凭现在除了我给你纵容,你还有什么?”
袁州冷冽的声音里已经不带任何情感,他发力制住纪平尧,把人压在地上面说道,“如果战场上真有人能站在我的身后,绝对不会是你!”
第22章 “就要缠着你!”
袁州自知说的过了头,把纪平尧用力往前一推,拿起自己装备仪器径直冲外面走去。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便听到背后有人追了上来。
“……”还真没完没了了。
袁州停住脚步等着纪平尧靠近,时候到时丝毫没有手软,迅速转身一个过肩摔,再次把对方制到在地上。
两人这么一闹,本来在休息区窝着聊天的兄弟们一看有热闹瞧,纷纷探出脑袋瓜表达想听八卦的兴趣!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袁州怕事情闹大,咬着牙刻意压低声音道,“别缠着我了,行吗!”
“不行!”纪平尧吃不住连续被狠摔两次。动了动嘴唇后刚止了血的舌尖又渗出一片鲜红,晕晕染染的混杂着唾液蹭在袁州身上。
“我就要,就要缠着你!”
大滴的透明液体从眼眶中翻涌而出,纪平尧抿着染了血嘴角,本就有些下垂的眼睛因为沾上眼泪,像足了受了委屈被训斥的小狗崽。
“袁州啊,这是怎么了!”
周继凯闻声过来开解,看着两人一个面红耳赤气的说不出话,一个哭的跟小孩似的抽抽涕涕,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你去问他吧!”袁州目光在阴冷,看着纪平尧这么泪眼汪汪的凝视自己,心头冰霜也回温了大半。此时此刻他心里乱的厉害,恨不得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别人才好,更何况是周继凯这么个软刀子,足够收拾对方。
“队长……”纪平尧小声的叫着袁州,大滴的眼泪依旧落个不停,甚至有些冲动的想要抱住对方,不许他走。
脑内回响起袁州发狠的怒吼,你能不能成熟点。
可他真的只是怕了而已。
特别怕特别慌,就像小时候每次父母回家探望自己,待了不过数日又要离开。走了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面了,他会撒娇卖乖,使出各种手段,伸手抱住爸爸妈妈的腰大哭着不让他们踏出门口。
然后爷爷就会凑过来叹着气说,小尧啊,该长大了。
长大是什么,长大就是放手吗。
纪平尧缓不过来劲,始终绷着一张脸不愿意开口。见袁州已经不见踪影,旁边的周继凯若有所思,决定先去队伍里打听一圈后在解决问题。
等大概了解后,双手一拍,眼里涌出一种异样的闪烁,反复调整呼吸后郑重说道,“不能怪你们袁队抽风,你小子是在揭人家伤疤啊!”
“?”纪平尧抽了抽鼻子,声音哑哑的问道,“凯哥,是不是有队员在队长眼前这么牺牲了……”
“哎!知道还故意惹袁队生气?”周继凯看着当下气氛缓解,从口袋里翻出一根烟点上,絮絮叨叨的说着,“要是普通队员还好些,死的他眼跟前的可是同寝六年的室友。”
“同期兵,两人关系好的要命。你是不知道袁州刚来队里时多招人待见,学历高军衔高,还见谁都没架子透着亲切。”
“跟他同寝的兄弟都订婚了,就等着那次任务结束后和女朋友结婚……可手榴弹那管你这些家事,说炸就炸了。如果不是他去挡,袁州不死也要重伤。”
“那会儿队里想要提高整体的文化水平,袁州这种学历的兵特别珍贵……替他挡了手榴弹的战友在ICU抢救了三天,最后死的时候还让袁州别愧疚,他觉得值。”
周继凯说话一惯的戳人心窝。
明明是副老成正气的模样,却用最轻松的语调杀人诛心。他忽的吐口一口烟雾望向纪平尧,盯着对方眼睛问道,“说说看,你小子是不是也觉得替袁州死特别值。”
这个问题来的生硬,几乎少了些人情味。
谁的命不是命,谁比谁要金贵。纪平尧学医出身,家族世代都本着人人平等的公道。更何况他们是军医,战场上谁不是被他人深深惦记的梦中人,怎么能用轻轻值得两字去形容……
纪平尧有些茫然无措,他皱起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可想到如果让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是袁州,那么他真的觉得很值。
周继凯看着纪平尧毫无犹豫的用力点头,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普通人不懂咱们为什么这么玩儿命,但要我说,我们当兵的除了保家卫国,还有就是为了和袍泽弟兄。”
“就这么简单,没别的。”
周继凯看纪平尧还是一脸不懂的样子,无奈的拍了拍对方肩膀,“你看袁州这么痛恨别人为自己牺牲,换做他试试,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为别人挡下炸药。所以你别担心,让他找个地方缓缓就行。”
“嗯……”纪平尧依旧是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把眼睛埋在手掌中,突然理解了袁州为什么总说他幼稚,不成熟。
他来特战连是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体验一把真实战场的凶险。
可真实的战场是什么,是和战友出生入死,不舍不弃的袍泽之情。这些他纪平尧懂吗……他有主动牺牲的勇气和不畏鲜血的豪情吗。
他没有。
他一直活的很自私,自私到即使真的去了战场,也只想跟在袁州身后,受他庇护或干脆替他去死。这些都过于极端,却是他真实所在。
纪平尧心想,怪不得袁州从来不肯认同自己,宁愿像保护幼兽一般护着自己,也不愿意放自己单独行动。
因为他从来就不属于这里,他是寄居于野兽从林中的飞禽,迟早有一天要飞走。
纪平尧苦笑着回忆起袁州的愤怒,他突然明白,这可能并不是突然而已的灾祸,也可能是对方日积月累后的爆发。
你他妈的怎么能这么混蛋。
纪平尧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痛骂自己,咬紧牙关让眼泪无声无息的滴落尘埃。
明明袁州很早就表达出抗拒,他却假装毫不知情。就这么把一个人的纵容自以为是理解成好感,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消费。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周继凯摸了摸纪平尧失落的脑袋瓜,浅浅的喃喃道,“你们这些新兵总是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真的明白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小学时候就读过的诗经,纪平尧想了想其中的含义。不要以为没人和你们同路,我将与你们同甘共苦。
可他心想,自己是否还有和袁州同路的勇气,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了,他能留给袁州什么呢……
“那队长,队长是怎么缓过来的。”纪平尧犹豫间磕磕绊绊的问道。
“就刚才哪样,见谁都得发脾气,完事后还得找个清净地方自己缓过劲来,回头又绷着一张脸四处去道歉。”周继凯回忆起往事也不由得眼眶发酸,“谁劝也不管用。慈不掌兵,你们袁队刚来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年纪,温温和和的一个人,谁都愿意和他一起待着。后来闹过这段后心也渐渐硬了,也学会怎么保护自己,跟人也没那么亲热了。”
纪平尧知道保护两字说的不是武力,身体上的伤大多是能治好的,要是心头上让人扎上一刀,该多疼呢。
袁州是个发完脾气后,会回过头认真反思的人。他总要究其根本找到原因,然后不论对错是非,神智清楚后马上去找对方道歉。
这种从骨子里带出的涵养让他几乎像个圣人,坚信这世道没有纯粹的黑与白,对与错。
可这一次理清思路,袁州突然就有那么一些想要退缩的冲动。教训纪平尧,固然是对方有错在先,可是说了那么一大堆缺少人情味的狠话,又确实是违心之举。
妈的,袁州烦躁的抓了把自己短发。
疏离了人群,四下里木头制的门窗被大风肆虐,吹的咯吱作响,旷野萧溯,他坐在屋内的台阶上,听着外面狂风凛冽,偶尔会有成片的雪花飘进来,又快速的融化。
从前在苦闷都一个人也这么过来了,怎么现在看到这种场景竟然会觉得孤寂。袁州对着黑洞洞的大门叹了口气,起身决定还是离人群近一些的好,然后等心情缓和下来再去找纪平尧道歉。
小男孩应该是挺难过的,哭的这么伤心。袁州一边走一边回想纪平尧微微下垂的眼睛里蔓延出的无尽悲伤,可怜巴巴的,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成熟,幼稚,做事还容易冲动!
但是很坦率,很真诚!袁州这么想着心情莫名好了许多,脚步轻松,绕了一圈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瞧吧!你们队长想开了自然会过来找你!”周继凯老远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袁州过来了,推了推旁边依旧茫然无措的纪平尧,指了指门口后站起身来嘱咐道,“一会儿可别在揭你们队长的伤疤了,好好把误会解开就成!”
“嗯!”纪平尧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也不敢抬头,红着眼圈狠狠的点了点头!
大滴的眼泪慢慢凝聚在一起后又快速滴落在地上,纪平尧知道袁州离自己越来越近,所以更加难过的强忍悲伤。
周继凯经过袁州时嘴角一阵抽搐,小声用口型说道,“你看把孩子吓得,哭了好长时间!”
“……”
袁州满脸无可奈何的回望周继凯,眨巴着眼睛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他把人送走后关了门窗,刚靠近不到半米,直觉纪平尧抖得厉害,却死活不肯抬头看自己。
有这么严重吗。袁州僵硬的站在纪平尧身前,伸手揉了揉对方柔软的短发,一路顺着弧度下滑,摸上已经发红的圆耳朵。
几乎是有些调情的意味,袁州用带有厚茧的粗粝拇指轻轻勾勒着耳边的轮廓,到了耳垂处慢慢挑弄。不过数下,纪平尧已经难堪的抹了把眼泪,微微侧过头表达抗议。
怎么这么可爱,又这么犟!袁州干脆换了个角度,直接扳起对方死活不肯抬起的脑袋瓜。
“队长……”纪平尧睁着圆滚滚的小狗眼睛,眼睛鼻子红了一片,大滴的透明珠子说落就落,跟不要钱一样温温热热的流进袁州掌心。
“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纪平尧哑着嗓子哭的哽咽,结结巴巴的絮叨着憋在心头上说不出来的话。
“以后我会加倍努力训练,我会做到最好的状态。”
“我知道自己离你很远很远,可能永远追不上你。可就算我没资格站在你的身后,至少给我个机会,让我离你近一些。”
纪平尧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眼泪鼻涕一起流,要多狼狈又多狼狈。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诉说着。
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甚至可以的话,我想一直留下来陪着你。
“我回基地就打报告,把三年的服役期延长到十三年,好不好。”纪平尧努力扯出一个认真的微笑,梨涡荡漾,十足十的倔强决绝。
纪平尧鼓足勇气,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其实大脑已经乱成一团,前所未有的慌乱,期待一个人是否答应自己赌上半生的承诺。
“……”
袁州沉默了许久,一愣神的功夫,只觉得手心中集聚的水珠由温转凉,冰寒刺骨,方才明白过来纪平尧话中的意思。
“我不需要……”袁州皱紧眉头,犹自叹了口气,他想了很多,却只能暗骂对方果然想的简单彻底,丝毫看不清边界。
你以为我是怕时间流逝,到头来冲散这场毫无来由的隐秘情感吗。还是说你留下来陪着我消耗这漫长的孤独岁月,然后就能功德圆满?
他慢慢蹲下身来与纪平尧对视,看着那双还蓄着透明液体的通红眼睛,心里莫名发软,却不能退缩,“如果你只是为了我留下,我回基地立刻打报告让你转到其他部队。”
袁州看着纪平尧眼里的委屈与难过在瞬间转化成不解与惶惑,甚至带了些恐慌。
“我以前问过你为什么要留在这。你说为了理想和多年的心愿。”袁州不客气的点明事实,他用力捧着纪平尧湿漉漉的脸颊,额头相贴道,“但愿你要走的那一天能懂得什么是担当。”
袁州宛如叹息般说完最后一句,继而吻上对方被紧咬到发红的柔软唇瓣。一瞬间眼泪的咸涩,血的腥甜,还有混合在两人之间抹不掉的万般忧愁,都浓缩于舌尖间相互纠缠不分。
体位限制下,两人并不能吻的太深。长久的厮磨后,袁州喘着气把人松开,温柔到几乎没了平日里凌然肃穆,他抬手抹去纪平尧再次涌出的眼泪,皱眉说道,“该长大了,别总像个小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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