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迪尔之子莱戈拉斯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说白了,所有精灵都有点让他不知所措。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波罗米尔就对精灵似乎能够融入周围环境和植被的能力感到十分着迷。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坐在地上的精灵一眼,却发现自己正好与精灵清澈的蓝眼睛四目相对,哪怕精灵嘴上还在跟游侠争执。波罗米尔被抓到偷看后,感觉有点尴尬,他移开了眼神,可当他再次看过去时,迎接他的却不是不悦,而是一个温暖的微笑。
虽然他有点不愿承认,但他接近瑟兰迪尔的儿子时总有点小心翼翼的,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欢迎自己。迄今为止,王子的表现彬彬有礼,甚至称得上亲切和蔼,波罗米尔很肯定,他和精灵王子之间非常有缔结友谊的可能性。然而,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波罗米尔仍旧为这种轻盈苗条的生物感到困惑,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精灵思维那么跳跃的。有时候王子是个大家都愿意结交的快乐伙伴,可下一秒他可能就安静下来,安静得像脚下的土地,眼中荡漾着波罗米尔无法参透的深邃情感。他能看出悲伤,快乐,愤怒,有时候也有快乐,以及许多不论波罗米尔怎么努力都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的情绪。
曾经有一次,他支支吾吾地问起了游侠关于密林小王子的事,他不知道人类会有什么反应,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问他这个问题。然而,某天晚上在烈火之厅,当各色人种都聚集在火炉边,听精灵王子对着星星唱歌时,他的好奇心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于是他鼓起勇气,正式问了出来。游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答道,他希望瑟兰迪尔之子不必见证中土这样长的时光。
甘道夫也是个谜,不过和精灵王子的感觉不一样。波罗米尔年轻时就认识他,当时他身着刚铎战衣,第一次踏上战场,在那之前,他已经听灰袍巫师说过好多故事了。想到甘道夫也会一块儿上路,他的心中感到极大的安慰,他坚信,若是有人能完成把魔戒扔进末日火山这一重任,那这个人必定是甘道夫。然而,在过去的几个礼拜中,他每次见到甘道夫都是匆匆一瞥,他不禁想到,也许这位古老的迈雅就和他一样,心头压着护戒的重担。
最后一位同伴就是游侠。从纳西尔圣剑的陈列地见面的第一次,还有之后在箭场看见他与王子一同庆祝打败了瑞文戴尔弓箭手的那次起,波罗米尔对他的印象就一变再变,无论哪种印象都只持续过几个小时。他开始意识到,也慢慢开始接受,这个人远比表面看着复杂。现在,无论何时他看到刚铎王位的继承人时,比尔博在埃尔隆德会议上说的那些话就在他脑中回响:
金子未必都闪光,游民未必是流氓。
老当益壮葆青春,根深蒂固经风霜。
死灰复燃火势旺,昏天暗地光清扬。
宝剑锋自断錾出,无冕之王又坐庄。(译林版)
“波罗米尔老爷?”
波罗米尔的思绪被打断了,他茫然地看着刚铎的继承人,然后又看向密林的王子,他们两个都期待地看着自己。
“怎样?你觉得哪个才是更好的武器?是剑,还是如同这个蠢精灵所说,是弓呢?”人类带着巨大的嫌恶着重强调了精灵的属性,然后恼怒地瞪了一眼上述蠢精灵。
波罗米尔赶紧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现实,他匆忙赔礼,可思绪还陷在混乱里拔不出来。“我觉得我没法做裁判,”他答道,心中暗骂自己的嗓音为何这么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道,“我自己更喜欢使剑,而且对于剑的练习也比弓要更系统化,不过我不认为——”
“这就结了!”游侠胜利地说道,他这一声喊得纯熟无比,波罗米尔开始怀疑这种争论可能是他俩的家常便饭。
“然而,”看到精灵的眼神严厉起来后,他赶紧加了一句,“我很确定,如果我的弟弟在这儿的话,他肯定会为弓说话的。”
精灵和游侠互看一眼,然后又看向波罗米尔,波罗米尔不安地在他们质问的眼神下动了动。最后莱戈拉斯撤开眼神,看向阿拉贡。“那这就是平局了,”他宣布道。
人类缓缓点头。“似乎正是如此。至少这次来讲是平局。”
“这事儿没完,杜那丹人,”莱戈拉斯的蓝眼睛烁烁放光。
还没等谁再说一句,人类和精灵同时往最后之家的屋子看了一眼,波罗米尔惊讶地看向他们。他什么都没听到,然而当他看去时,游侠对主屋点了点头,灰色的眼睛闪了下光。莱戈拉斯的表情则暗了下来,几乎有些愠怒,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不准,”他对阿拉贡怒目而视,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然而游侠学着他的样子龇起了牙,咧嘴一笑。
就在那时,波罗米尔才看到一个红胡子的矮人的结实身躯出现在繁茂灌木丛的拐角。他给了阿拉贡询问的一瞥,不知道为何这个人类能听到矮人的动静,而他自己却听不到。他对游侠这会儿又有了新印象。
阿拉贡提高嗓门,对矮人喊道,“吉姆厉老爷!”他招呼道,“来和我们聊聊吗?”
“我对伊西尔铎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拿箭在你背脊上戳个洞。”波罗米尔听到莱戈拉斯的嘟囔,然而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驻足在小路当中的吉姆厉身上,他正在看是谁在招呼自己。看到两个人类,矮人抬手对他们挥了挥。
“乐意之至,阿拉贡老爷!”他回道,那嘈杂的声音震得莱戈拉斯一个瑟缩。他开始朝他们三个走来,每走一步都把沾满露水的草地踩出一个深深的印子。等他来到近处时,他才发现莱戈拉斯的存在,就如波罗米尔之前注意到的那样,莱戈拉斯似乎又和周围的绿色融合到了一起。然而矮人想反悔也已经太晚,他梗着脖子继续走,最后来到他们三个面前。波罗米尔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会对精灵作出什么反应,毕竟他们上次在烈火之厅闹出不小的场面。
“早安,伙计们,”他朝两个人类打招呼,“精灵老爷,”他生硬地添了一句,然后厌恶地瞥了王子一眼,王子也厌恶地瞥了回去。
“坐吧,吉姆厉,”阿拉贡朝旁边的地面挥挥手,“咱们之后要一块上路,最好现在就熟悉彼此的陪伴。”
“虽说这一过程痛苦无比,”莱戈拉斯喃喃说道。
阿拉贡无视了朋友过于大声的自言自语,转而问吉姆厉道早安,然后把手伸进浅灰色衬衫的隐秘口袋中。他拿出一根木管,慢慢给它填上烟草,然后用打火石将它点着。波罗米尔看到吉姆厉的脸上露出同游侠交相辉映的笑容,接着,矮人也开始喀什点烟。直到白烟冉冉升起,闹得莱戈拉斯不高兴地瞪起了眼,波罗米尔才意识到,阿拉贡的目的就为了惹精灵生气,他能看得出来,精灵非常讨厌浓重的烟味。
当精灵的上唇开始厌恶地皱起,却仍旧一言不发时,波罗米尔看出来了,事情没有他起先想得那么简单。这是一场较量,不是体力较量,而是意志。阿拉贡正在引精灵王子上钩,他就是在看他敢不敢作出评论,要求他和矮人停止抽烟。然而,莱戈拉斯不会向葛罗音之子屈服,波罗米尔很清楚,阿拉贡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游戏持续了好一阵儿,波罗米尔感觉到,每次有烟吹向精灵那边时,王子的肩膀就紧紧绷起,人类或矮人就会露出一个窃笑。然而就在他笃定精灵要出言讽刺的时候,他听到谈话声传来,山姆、梅利、皮平和弗罗多出现在通向最后之家的小路那头。波罗米尔赶紧招呼他们过来,希望没人看出自己内心的急切。
那对表兄看到他们,立刻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他们也招呼剩下两个霍比特,立刻往他们聚集的方向跑去。
“你们好呀!”梅利一屁股坐在阿拉贡身旁,“美好的早晨,不是吗?”
波罗米尔和游侠一起点了点头,他仍旧在观察精灵,精灵在看到霍比特之后,似乎做出了些许克制。
皮平拽着弗罗多和山姆,一块坐到了他表兄身边。他和弗罗多对着大个子们和吉姆厉笑了笑,但山姆一直在盯着人类和矮人嘬烟杆。他闻到了一丁点儿烟雾,对烟杆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朝莱戈拉斯倾过身。
“不好意思,先生——”精灵扬起眉头,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我是说,不好意思,莱格拉斯,但我想你应该是不喜欢大步先生抽烟的。”
“他不喜欢,”阿拉贡抢在精灵前面答道,他深吸一口烟,然后含在口中,接着全部喷到精灵王子身上。莱戈拉斯吸入烟雾,开始剧烈咳嗽。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我行走中土这么多年中,你们俩是我见过最傻的家伙。而且还是跟咱们的图克比。”
大家一齐转过头去,看到甘道夫向他们走来,所有人此刻之前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皮平愤愤不平地看向巫师,而巫师只是轻笑一声,接着坐到草坪上,发出一声费力的咕哝。
“要是我再看到你那么欺负莱戈拉斯,阿拉贡,”甘道夫斥道,他摘下尖帽子,将它小心地放在草地上,“我就拿拐杖敲你的膝盖。”
从莱戈拉斯逐渐和缓的咳嗽声中就可以推断出,他的嗓子似乎已经好转,他得意地瞥了游侠一眼,而游侠则皱眉不乐意地看向甘道夫。
“你老站在他那边,”人类抱怨道,他把烟杆在小溪边的土块上嗑了嗑。
“理由充分啊,”精灵王子哑着嗓子插口道,然而,还没等游侠回答,皮平高亢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年轻的霍比特面向仍旧在清嗓子的精灵。
“莱戈拉斯?”霍比特歪过头,“你是怎么了解大步的?”
莱戈拉斯又咳了一阵,然后才面向等待答案的霍比特。“不好意思,皮平,”他嘶哑地答道,“但我恐怕没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皮平自己也皱起眉头,他想了想。“主要是会议的时候,你好像知道他许多事情,事实上,比其他人都了解他。”
莱戈拉斯点点头,思索着霍比特的话。“是的,”他承认道,“我认识游侠很多年,甚至在他知道自己叫阿拉贡之前就认识了。”
“我仍旧觉得你应该告诉我真相的,”人类阴郁地说道,他把烟杆插回口袋,“可既然说到了我的过去,精灵,自从会议之后,我就一直对某件事迷惑不解。”
莱戈拉斯挑战似的盯着游侠,“什么事?”
“告诉我,你把我的真实身份藏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在中土各族代表面前揭示我刚铎继承人的身份了?”
波罗米尔抬眼瞧了瞧,看见精灵耸了下肩膀。
“就时机刚好呗?”
听到精灵的话,波罗米尔差点笑出声,至于游侠,他似乎并没有被逗乐,而是对他的朋友怒目而视。
“我对着答案不满意,mellon nin。”
葛罗音的儿子粗声粗气地插入谈话,于是所有人都支起圆圆的、长长的、尖尖的耳朵,转脸面向他。“责怪精灵也没有用,阿拉贡老爷,”他的黑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他不能保守秘密不是他的错。至于原因么,”他继续说道,“我自己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能闭着嘴巴超过几秒钟的尖耳朵呢!”
阿拉贡哀叹一声,把头埋进双手中,波罗米尔非常想加入他,因为他看到莱戈拉斯猛地抬起头盯向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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