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老和尚也曾说家中若有女丁,大祸虽不得解,但香火却能延续,归一的名字,也是他起的。”于老太爷老泪纵横起来,抓着于归一的手继续说:“归一啊,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活下去。老和尚留下几颗假死丹药,你和你爹且去吧,就在……”冷静的交代完后事,又说了说晚清这些年的种种见闻感悟,于老太爷就坐化在了椅子上,神态安详,终年九十有三。
于氏父女二人将老人扶到床上,抹了把泪,就去寻那丹药了。可那小巧玲珑的盒子里只剩一颗完整的,其余的都化作了齑粉。于老爷并没多想,就把那盒子塞到了女儿手中,一言不发的往厨房里去了。
那晚于老爷格外大方,众人吃了几个月来最好的一顿饭菜,听着外面的隆隆炮火,大家似乎都已经知道吉凶未卜吉凶未卜的命运在把每个人往深渊里拖去。
于归一晚上在自己房中,怎么也睡不着,想得皆是这几年来国破家亡的新愁旧恨相继,只恨自己生不逢时,空有一腔热血空有一腔热血又偏偏是个女孩子,不能像哥哥们一样投笔从戎,她又想起早已亡故的母亲,还有她……隔壁父亲的房中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她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她知道那是父亲极为珍重的小□□发出的声音。
于归一不忍父亲祖父的遗体被敌军折辱,从床上翻身而起,叫了几个人帮忙,用家里唯一的瘦骡子做了板车,拉到了祖坟圈子里。一路上尽是些半死的人,坟地里也尸横遍野无人管理,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怕是已经麻木了。
天刚擦亮的时候,炮火声停了,但稀稀落落的还是有,大股军队涌入城中,人人自危。
于归一解开骡子,大力拍它一下,想让它自顾自的跑开,它却赖在那里不肯走,于归一自言自语道:“这畜生都知道留恋故土不忍离去,可怜我泱泱华夏儿郎竟然肯望风而逃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随即,吞下药丸,躺在祖父、父亲身边,不一会就觉得眼睛无力自己闭合了,但脑子还很清醒,似乎依旧看得清周围。
因为身在坟地,这里算是敌军最少祸及的地方,但死人的尸首接连在这里堆积,直到放也放不下,敌军怕瘟疫传染,便开始烧毁尸首,于归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被烧得一干二净,慨叹终究没能逃过一劫。
她迷迷糊糊跟着死人魂魄到了阎罗殿中,只见南京城的地府里面枉死者多如牛毛,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之多,她惊骇不已,叫出声来,去引起一个鬼吏的注意。
“呔,你是何人?怎敢在此处出声?你可知这是哪里?”
于归一不敢怠慢,详细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如实相告了自己不知如何就到了这里。
鬼吏问了问生辰八字,又拿出生死簿看了看,不耐烦道:“死人魂魄都理不出头绪,还有生魂来多事,真是做鬼吏也不得消停。你命还未绝,如今怕只能借尸还魂了,你且去城隍爷那里问问吧。”
于归一不敢多再打扰,心中似乎是知道城隍庙在哪里似的,就往那里去了。城隍爷高坐着,不怒自威,见了她却喜笑颜开,道:“原来是贵人来了,还请上座。”继而亲自递给她一杯茶,继续说:“还请贵人将那信物交给我才好解这南京城的燃眉之急啊。”
于归一只是个长在封建家庭的女学生,虽然平时和同学们在一起接受了很多进步思想,但是被上位者主动端茶还是让她受宠若惊,但好奇之下还是徹是问出了自己的一连串疑惑:“我是贵人?贵在何处?信物又是什么?解南京城的燃眉之急是免去杀祸吗?”
“呃,这……”城隍爷一时语塞,看来这生魂是毫不知情,他只能耐心解释道:“信物是佛陀赠与你的假死丹药,这燃眉之急,当然也只能解这地府中的人满为患之急,杀祸是阳间的事情,得找阳间的官才能管得了,我们……插不上手啊。”
“哦……原来如此。”于归一原本充满期待的眼神又归于黯淡,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城隍爷,又问道:“那……还要有多少人下来?”
“这个嘛……至少五十万。”
于归一不再说话,静坐在椅子上。倒是城隍爷有些过意不去了:“那老和尚只顾得上让你来,却没想过回不去怎么办,如今这城中的人基本上是要基本上是墎死绝了,你怕是回不去了。”
“……那就让我去别的地方啊。”
“不行不行,我们有户籍制度,你不能往别的地方去。”
“……只能在南京?可南京现在又去不了?”
“嗯。不过……你可以去别的南京。”
“此时此刻还有个南京?”
“那地方现在应该是叫江宁吧,乃是我胞弟的辖地,转送个生魂过去借尸还魂,还是很容易的,唯一的不好就是……”
“说!”接连的打击让于归一已经快要崩溃了,又遇上个啰啰嗦嗦的城隍。
“咳,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天地初开之后,阴间阳间即相对而生,一个阴间就有一个阳间,阳间的辖区自然也对应阴间的辖区,除了人的生死不同之外,其他都是一样的。但是这些个世界的鬼神妖魔人皇等等除了每年到各自的上神那里集会一次,都是各管各的,所以每个世界的发展都是不一样的,但我只能央求胞弟帮我,他那里所对应的阳间远不如你之前所处的这个时候方便,还是汉唐宋明之类的样子,你可愿意?”
“不然能怎样呢城隍爷?”于归一都已经快要为自己的悲剧命运而痛哭流涕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咱们来日方长,有缘再见!”城隍大喜过望的样子让于归一不明所以,但还未来得及多问什么,城隍就出去忙活了,一个鬼吏将她领到奈何桥上,想也不想就要过去,她停下脚问道:“哎,可是要喝上一碗?”
“本来就不够,哪还有你喝的?”鬼吏根本不想多留,拽着她就扔到桥下去,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一直游到底就行了。”
于归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不对,会被鬼扔到忘川河里,惊惧之下只能奋力往底下游,好在现在只是生魂,不用呼吸,也不觉得累,不然肯定早就支持不住了。一股巨大的浮力把她往前一推,她才发现自己从水面游到了水面,因为还有活人的记忆,怕呛到水,她马上爬上岸去。这边的阴间倒是冷冷清清,都不见有魂去投胎,反倒从忘川河里跑出来一个生魂,还打扮得奇奇怪怪,孟婆被吓了个好歹,当即让鬼吏抓着她扭送到了城隍那里去。
这兄弟两个长得还真有七分像,这不过这个懒散的多,趴在几案上,打着哈欠,道:“查查上次哪家的老爷给咱的香火鼎盛。”
鬼吏不敢耽搁,道:“老爷,第一自然是人皇白马帝。”
“你小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皇家的命数都是前世定好了的,是咱们能改的吗?你和我哥怎么一样不中用?”
“是是是……大人,小的知错了……”
于归一看着这极具封建的主仆二人,心里对即将还魂的那个世界也没有了好感。
“大人,再往下是太尉老爷……”
“哦,可是若让这人还魂到周家人身上,怕是会改了帝王家的命数,江山易主啊。何况,你忘了咱们是江宁府吗?”
“那……还有江宁世家余家了,这真是个极好的去处。”
“嗯,也行,就这儿吧。”
于归一根本没插嘴的功夫,就被城隍一个闪身到了眼前,点在了额头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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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快快告诉我是穿了以后是女扮男装还是女穿男了……
第27章【还魂】
江宁城中人头攒动,纷纷攘攘的往余府赶去,余老爷为了给分别多年的嫡子庆生,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宴席,还请了有名的昆曲班来唱了好几天,此时此刻戏台上唱得乃是一出新戏《还魂》,说的是一家小姐梦中与一书生相会,私定终身,醒后相思而亡,后被书生寻得,开馆复活,突破重重阻力终成眷属的故事。
旁人都说这戏构思巧妙故事讲的如梦似幻,纷纷鼓掌称赞,于归一却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周围这些人,不禁扶额,倒也不是因为这出戏无聊,而是因为这还魂的事情,乃是她刚刚经历过的。
她所还魂的这户人家,比起自己前世的小康之家,富足了百倍也不止,她原来以为自家在南京城中已经算是有钱人家了,但和这里一比,顿时就相形见绌了。
余老爷坐在主位上,喜笑颜开,身旁是于归一的亲生母亲,正妻袁氏。
袁氏乃是当今北禅五大家族周、袁、唐、余、王中居次位者,发迹于北都,是北禅与契丹人和亲的第一大家族。其余四家即为太尉周德玉周家,江宁余家、唐家,和帝王家了。
余家世代官拜江宁少府,掌握着大把钱财,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余老爷也是重欲之人,宝马香车豪宅美酒自然不在话下,更是借着正妻多年没有子嗣的借口,正大光明的收了三房妾室,也不知道是想清了少时夫妻老来伴,还是直到十五年前有了于归一这么个老来子,他才对袁氏关爱了些。
他的左手边是几个姨娘,右手边就是于归一了,下面两侧坐着宾客和其他的儿女们,看似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实则暗潮涌动,每个人都极不安分。
于归一无心于这浮华场面,心中只有苦恼。
袁夫人多少年都不得生育,好不容易在老爷知天命的年纪才怀有身孕,谁曾想生下来是个女孩,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索性一狠心蒙骗了余老爷,还假借道士之口,说这儿子本不应有,幼年克父,江南水软难以养活他,得到北地假他人之手才能带大,长大才能返家,且越北越好。
余士琛固然喜欢儿子,但听见幼年克父几个字也吓得够呛,当机立断就将儿子送到了姥姥家,又狠了狠心,托了关系送到契丹宫廷里。对外却不敢张扬,只说儿子生来虚弱,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直到不久前,听闻儿子坠马重伤,又想起自己已经老迈,且已经不甚在意生死,一时百感交集,主动将其接回了家。
父子二人经过滴血相认,余士琛才想起来自己竟然连儿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一问才知道儿子多年来姓的竟然都是耶律,震惊之余不免尴尬,深思熟虑后,他说让儿子恢复本姓但不必和其他儿子一样按辈分排名,取父母姓氏即可,以表自己为父多年的失职失责。
这些自然都不是让于归一,也就是现在的余元担心的,让她担心的是余士琛太过自责,以至于要为她安排一门顶好的亲事,求得周太尉唯一的嫡女。余元虽然只有十五岁,但也确实到了成婚的年龄,只能以自己刚回江南,还不熟悉这边的生活,想要读上几年书,过几年再成家立业为借口搪塞了过去。但周太尉却似乎也有意与余府攀亲,两个老头私下达成了什么约定,把亲事定了下来,并说也不急于这几年,可以让女儿等等。
这种缓兵之计,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于归一也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
深思之中,她被一道目光刺得有些不悦,抬眼看去,原来是安姨娘的儿子四哥弘晨正在拿眼睛剜她,目光碰在一起,他却自然而然的拿起桌上的酒敬了敬余元。余元扯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拿起酒杯回敬了他,真是一副兄友弟恭合家欢乐的喜庆场面。
弘晨怨恨他也不是并无道理的。
他没出生之前,老爷以为弘晨会是自己的小儿子,疼爱得紧,不惜给他的名字里带了自己的同音字,可是宠了没几年,竟多了个嫡出的余元。不过还好他从小不在府上,于弘晨还是肆意妄为了好些年,但也因为他自己做的荒唐事和余元回家,而渐渐不讨父亲喜欢了。甚至他今年的冠礼,都没有这个十五岁生日办得热闹,他怎么能不怨恨?
但这些并不能成为于归一可怜他的理由。
从乱世死人堆里爬出来没多久的她始终记得一件事,要好好活下去。加上现在身负秘密,所以她不能对任何人心软,让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性命。
几日前她醒来时正身处关外草原,旁人说她摔马重伤晕了几日,险些就救不活了,她还在想是不是城隍犯糊涂,还错了魂,结果没几天就听说父亲要接她回江南,这才晓得这身子原本的主人怕是坠马的时候就死了。还好她自小长在契丹人中,对北禅的事情本就不清楚,也不知父母、家中的情况,袁夫人派了个陪嫁的谢姓老嬷嬷和家中侍卫一起去接她,让于归一得以仔细了解自己的身世和北禅的大小事情。
让受过新式教育的她重新接受封建帝制的灌输,其实是一件很难得事情,尤其是北禅这个名字,总让她想起北洋,还有皇家从古传至今,都是一家坐天下,所以皇族都是没有姓氏的,这更让她想起了另一个国家,不禁恨得牙痒痒。
但她觉得现在的皇帝倒是个贤君,也很开明,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青楼女子,有那么一股子平等思想。虽然好战,但却总能获胜,四海来朝,君临天下,百姓虽然负担着三十税一的农业税,但却充满着民族自豪。
“五弟,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余家老大余弘杰一脸笑意端着酒杯靠在她椅子边问道。
她这大哥是家中长子,曾被余士琛寄予很高的期望,但是却一无所成,只靠着父亲的关系当了个小官,管理车马运输之事,既是家中的和事佬也是家里的搅屎棍,有些像那后金的代善爷,十分窝囊,可偏偏又娶了个剽悍的老婆,不大被人看得起。这个和前世两个兄长相去甚远的大叔一直很不得归一的喜欢,也没有与之相交的心境,所以随便应付了几句,他也就自讨没趣的走开了。
戏落幕之后,三天的酒宴也终了了,余士琛发表了一番感激之词,又让余元和同僚朋友们客套几番,算作收场了。客人们纷纷散场,仆人们则忙着收拾一片狼藉,于归一怕被余士琛叫住问话,马上就往房中跑。她的房间还没收拾好,依旧住在客房,恰好还有些别的宾客也在这里,所以也只得时时抬起头和他们打打招呼,结果就看到了四哥鬼鬼祟祟的身影拉着个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往后面园子里去了。
难不成余弘晨是个断袖?
于归一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那两人也走到了假山下,她便站在假山另一侧,听着他俩的谈话。
“荟儿,明天你就要走了,不如今晚别回房中去了,我们也可一解相思之苦。”余弘晨这小子分明是不安好心,还装作深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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