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也不回地拿着云拂的房卡去她房间等她下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拂没让我等太久,十四分钟后就回来了,手上带着一盒一看就贵得离谱的猕猴桃。
“红心的,拿着软绵绵,一看就知道很甜。”云拂拿出几个去洗,完了还体贴地给我剥好果皮。
我对她突然的体贴并不受用,脸色还更差了,“少教他一些讨好人的旁门左道。”
云拂啧了一声,自己吃了那颗猕猴桃,擦了嘴还不忘挤兑我:“你是真够双标的。”
说我双标我认了,还认得坦坦荡荡。
当年柏潜送我猕猴桃,在CP圈掀起一场水果示爱热潮。我记得很清楚,一晃很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看到猕猴桃,也还有心动的感觉。
连酌故技重施,也只是在提醒我他今天下车前说的话而已。
我伸手捏了一颗猕猴桃在手心把玩,云拂说得不错,确实很软,有种让人想一口吞了的冲动。
我有点想柏潜了。
云拂等我过了睹物思人的劲儿,才和我谈起了正经事。她以连酌经纪人的立场,向我征求《大帅你来》的男主资源。口干舌燥谈了一个多小时,除去演技,她方方面面都谈到了,最后的结语是连酌需要这个磨炼演技的机会,他需要作品。
我面无表情把猕猴桃放回原处,飘飞的思绪集中回来,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只是说了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大帅你来》的版权是买断的,条条框框那么多,罗列出来就一句话,它只有一次影视化的机会。连酌要是演砸了,就是把别人的白月光变成饭黏子,他会遭受多少非议,以后的路有多难走你替他想过吗?”
云拂愕然道:“我之前就和你讲过盛莫山的表演难度了,我以为你给他争取试镜的机会,是对他有信心,再不济也会留有后手,不会让他陷到进不去出不来的泥潭里。难道不是吗?”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精于模仿别人。”
“什么意思,你是怕星和会因为连酌模仿柏潜而打压他吗?谁怕谁……”
我看着云拂跃跃欲试的模样,叹了口气:“柏潜不会,不代表其他被连酌模仿的人不会。还有,连酌的模仿是很正宗,但输在痕迹太重了,没有灵气。赝品怎能和真藏相较,星和不会对连酌高看一眼而想法子毁他的。因为连酌仿着柏潜出现在电影院投屏的那刻,他就永远都不可能翻身。以后提到连酌,不会在意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只会说“那个演戏像柏潜的人”。”
我想我那个标签很伤人,因为云拂听完后哑口无言,眼底似蒙上了一层灰。她拿出根烟在烟盒上没有节奏的敲,大概是在脑子里争斗出了结果才停下。
她偏过头看我,睫毛轻颤自然而然弹下一滴泪:“《青桐深》杀青后,我记得我说过类似的话,柏潜被你的光芒掩住,难免有恨。我说你们落得渐行渐远的结局,并不意外,当时我担心绯闻失控,不让他再和你有往来,他是真的答应得很决绝。”她明显有细纹的眼角被眼线胶晕染得很狼狈,一如听到她后半句的我。她说:“这么多年阴差阳错,真相来迟,还好你一直都在等他回头。竟容,我亲眼看着你怎么过来的,我不想让连酌也这样。”
云拂接过我递到她手边的纸巾,抹着眼泪重复了一遍:“我受不了再重来一遍了,连酌自负又自卑。他抗不住的。”
我和云拂认识二十多年,她从来都比我理智,但这次该换我了。
我单膝跪地,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握上云拂肩膀道:“连酌不是我,他也不是柏潜。你说过时间重回你仍然会选择做旁观者,为什么偏就在连酌这崩不住呢?云拂,你在怕什么?”
这个在我身边坚强了很多很多年的女人,突然扑到我肩膀上痛哭不已,她咸湿滚烫的眼泪黏上我的脖颈,颤抖的身体发出一声断肠般的哀嚎:“我手上不能再折一个人了!不能!”
我因为这句话整根后脊骨一凉,心中连连惨笑:“原来云拂什么都知道啊。”
云拂入行二十多年,手上只带过两个人。一个我,一个还没有成名作的连酌。
“我后悔了,悔得夜夜睡不着,恨不能把连酌天天含在嘴里才放心。”云拂失魂落魄地自我肩上抬起头,她用那脸不辨人鬼的妆面对着我,声音嘶哑到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吐血,“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不会带你回中国。”
云拂那句话一直回响在我耳边,胸腔里潮得厉害,敲连酌房门时脚步轻得像随时能被风吹走。
我很不负责地想,真能被风吹走就好了,至少能偷偷看一眼柏潜。
但这个想法看到连酌哭红的眼圈,就跟呼出的气同时消失了。
连酌小媳妇儿似的站在门后,我勾起手指抬了抬他的鼻尖,好笑道:“怎么又哭了,你是小哭包吗?”
连酌横了我一眼,我松了口气,还有脾气就不是坏事。
我推连酌进去,刚合上门他就等不及问我,一句短短的询问,还没出息地打了哭嗝:“哥哥,你还在生气吗?”
我听着这个称呼,心里酸得厉害,忍着眼底那包水,笑话他:“就这点胆量,怎么做我树竟容的接班人。”
说完我就等着连酌扑过来,像小狗一样抱住我。但好久,他都没有要做这个动作的架势。而且还哭了。
他脸上的眼泪像不受控制一般,流得人心疼。哭着哭着他又就地蹲下,抱着头藏在膝盖里抽抽噎噎:“呜……哥哥、你别看我哭,丑。”
我看他这个我意料之外的反应,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没有打扰他,等他的哭声将尽,我才问他,“你敢不敢接演《大帅你来》的男主?”
我问的不是想不想,而是敢不敢。显然我也被云拂传染了,不自觉就把连酌看成了一朵娇花。
连酌抬起他湿漉漉的脸庞说:“哥哥想让我接吗?”
我才不会往他挖的坑里跳,皱眉道:“是我问你。”
“那我不接的话,哥哥会有什么损失吗?”
“我让你想的不是这个事。”
“那我演吧。”我刚想喝斥他演就演,什么吧不吧这种不专业的话术不准学,他就扬起了一张被摧残得不像样的笑脸道:“被剧组选中我也很开心呀。”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啊,刚哭完就能笑了。我哼了他一声以作回应,叫他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就出去了。
从连酌的房间出来后,我的心情很复杂。云拂给我在20楼也开了一个房间,让我稍作休息一起吃晚饭。回了房间后,我致电前台要了一副数据接口,抱着手机躺在床上继续看连酌试镜的视频。
我拉到后面一场戏反复看了两遍,想到连酌刚才被动的样子有些烦躁。
这时柏潜如有所感似的给我发了条微信,说他今天收工早,连着几天重头戏累得人都懒了,只想能好好休息一下。我秒回问他躺上床了没有,他懒洋洋地用语音告诉我已经快睡下了。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说:【你要真想睡觉,还告诉我干嘛】
我这句话发过去,连着两分钟对面都没有动静,我郁闷地想点撤回,过两分钟却撤回不了。
搅得人心绪不宁的罪魁祸首慢吞吞地发了条语音过来,轻轻的,柔柔的,就把我这一整天的疲乏收服了。
“我想你了。”
四个字他占用了两秒钟的语音时长。我的手指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停地循环播放这两秒钟。
多好啊,你想的人刚好也在想你。
我不可理喻地忽视了洛杉矶到南极洲的客观距离,只觉得柏潜此刻就躺在我的身边,将这四个字反复诉说。
“叮”的一声,柏潜的新语音把我的幻想打破了。他幸灾乐祸地笑着,我听着觉得又讨厌又幸福。
“树老师要喜欢听,我给你录个起床铃都可以呀,现在能不能先理理我呢。”
今天见到的人怎么都不上道呢?!还录什么起床铃,你作为男朋友不应该每天都说一遍“我想你”吗?!我恼羞成怒地把连酌今天试镜的片段单独剪出来发给柏潜,妄图挽回一下我掉了一地的面子。
柏潜果然一眼就看出了猫腻,连酌模仿他的那场戏一看完,他就说:“我演一遍你看。”
我正愁着他怎么在现有那么简陋的条件下演,想来想去意犹未尽地觉得怕是等下他要说演不了。
然而十分钟后,柏潜给我打来了视频通话。
视频接通后,场景有些摇晃不说,帐篷里的采光还很差,柏潜坐在两个行李包上回头,整张脸在镜头对焦时,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就是盛莫山被残害的那只眼睛。
他的表演没有连酌那场外放,反而有些收着,他说“白声声,我说我讨厌做残废”这句台词时没有连酌的歇斯底里,反而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有时候人不得不在天赋下低头。柏潜不了解剧本前情,也没有通读过原著,就把连酌拼命诠释的东西打成了粗制滥造。
“录好了吗树老师,你告诉那个小孩儿,他那张脸适合这样演。”
起床的铃声没有了,倒是白给连酌搭了一条渊源。这在柏潜最后出事后,我一度后悔不迭。
到了真正的迟暮之年,我眼底映着侧躺在落叶下的柏潜,听着连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终于肯相信原来世间的天意是真的不可违。
但那时候老眼昏花的我,已经不后悔了。
我和柏潜一生,接演过的主角无一是悲剧收尾,唯一最靠近圆满的还是《大帅你来》。
而《大帅你来》是连酌二十二岁的成名作,他自北平的小巷里打马而来,踩在戛纳电影节的红毯上,抱着小金叶子泪眼婆娑地说他有一个想感谢的人,但不能说出口。
第86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何以解我相思苦。
我因柏潜这场戏几乎丢了魂,怎么可能还想得起来录屏,他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
柏潜却还在等我的回答,我勉力对着屏幕摇头。
见我摇头,他登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笑了笑:“谢谢树老师的肯定!”
说完,柏潜从行李包上下来,拍了拍防水防风冲锋衣裤,走近头把他整张脸刚好够放大到屏幕里。
南极的温差必定熬得太辛苦,竟然在他脸上留下了肆虐的痕迹。我看着那道结痂的伤口,以及干裂的嘴唇,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不化妆就连护肤都省了吗?”
往日和柏潜的聊天中,我对《不求东西南北天下雪》剧组情况也有所了解。这是一部彻头彻尾的以探险为主题的记录片,别看它片名这么文艺,实际上拍摄条件艰苦到让人想不到“风花雪月”四个字。主创人员也并未全部跟组,化妆师直接就没请,剪辑师、打光师这些做后期工作的日常与前线相隔几十公里,驻扎在信号较好的帐篷里。
柏潜经我一提,兀然想起丢失的偶像包袱,对着镜头摸了摸脸,又伸舌头舔了舔唇,指头插进发缝里。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镜头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
“噗嗤。”柏潜在颠倒的镜头里银牙毕露,嘲笑我的狼狈,“原来……树老师真的没有表现的正经啊?”
脸上的潮红因为他说的话愈加滚烫起来,惊慌失措下我拿了个枕头把自己整张脸埋进去,充耳不闻柏潜在对面发浪似的叫魂。
不知过了多久,柏潜或许是没兴致玩闹了,手机里静悄的,我甚至能听闻柏潜身边风经过的声音。
我试探地抬起头,然后就被广袤无垠的雪原震撼到。连绵不断的雪脉,看不到尽头的冰面,风吹过时落下的雪花也随之流连忘返。
正当我为眼前的美景吸引,柏潜翻转过镜头,他全身都做了防护措施,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戴上了护目镜。他朝我挥了挥手套,声音带笑:“树老师,我带你来看看。”
周身的气氛隔着万里也没躲过被感染。我淡笑不语,看柏潜把镜头调下,露出脚下的滑板。突然一阵惊呼,镜头传来风驰电掣的感觉,眼前的景象转换得飞快,自雪脉而下,滑至一半时我听到柏潜压抑不住的喘息,悠然又红了脸。
惊险的一阵回音,摔出一堆雪,柏潜躺在雪地里拉开脸上的防护罩,哈着热气下的面容笑容肆意,嘴上还不饶人:“树老师,你真可爱!”
镜头又开始摇晃了,我平生第一次被人调戏,就毫无还手之力。每一次还都是被同一个人。
我带着求饶地口吻对柏潜说:“你饶过我吧。每天想你已经很难熬了,别再撩我。”
闻言他毫不停顿反问道:“撩你会怎么样呢?”
这话像今日雪山飞过的雪花一般,在我心上轻轻一碰,然后消失不见。
我双手捂住大红脸,在手掌下闷闷地回答他:“不怎么样,你尽兴了就行。”
“你才是别撩我。”我在找缝钻进去的空挡听到柏潜轻轻的喘息,每一声都让我动情,“我抱不到你。”
听起来他是又委屈又无奈。
我被他这一记直球打懵了,慌慌忙忙地转移话题,问他:“你刚才即兴表演的那段,能再和我讲讲吗?”
柏潜收住了嘴角,从雪地起身,衣服上黏满了细雪。我虽然知道他身上穿的这些衣服都是专门的防护服,防风防水非常保暖,但还是忍不住心疼。以前听他说心疼,亲眼见了更心疼。
“少往雪里栽,也一大把年纪了。”我眼睛一酸。
柏潜笑笑,一如往常没接我这些叮嘱,只是应付道:“没事。”
然后在我的视线下老实拉好防护面罩,戴上护目镜往回走,他说:“树老师,前面一段信号不好,我就长话短说了。那个小孩儿是棵好苗子,能力不错,但缺少自己的东西,所以他没办法让别人看到属于他自己的那面。浅显点来说,就是还不会做表情管理。”
“对着镜头收放自如是从影的第一课,也是最基本的,大荧屏怼脸过来,是没有时间去调整错误的面部表情的。他模仿别人越精,劣根性问题也越能凸显。他是主演,不是替身。”
“他是主演,不是替身。”我把这句振聋发聩的话转述给连酌的时候,那孩子被打击地差点当场哭出来。
他扯着我的衣袖问我有什么速成的方法,离进组不到一个月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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