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哈哈哈。”
“叫我说,李晔是个好皇帝,可惜啊,生不逢时,大厦将倾,才出了明贤,可为时已晚了。”
“管他的呢,不论谁当政,是大唐子民也好,是南蛮夷族也好,莫要祸害我等百姓就好,其他的,我等也管不着。”
“怎么不去南诏当秃驴呢?好好的大唐子民不当,非要当夷族蛮人?”
此时,一道愤慨,回荡茶馆。
刘宛筠闻声抬眼,瞧向那愤慨之人。
那人站在茶馆门口,一身蓝靛圆领常服、腰术金玉带,头戴黑纱帽。
初看时,还以为那人是自己龙渊剑下的漏网之鱼——武定城的地方武官。
但再细看那人容颜时,刘宛筠暗道一声「冤家路窄」。
“什么六等九等?当今天子,膝下十七个皇子,几乎被朱晁杀了个干净,是大唐子民如何?是六等九等,又如何?”
“就是,要我说啊,李晔不如早点跑路,还能保住小命,活的都不如草民,又何必硬撑?”
“放肆!”
那人登时动怒,脚下「轰」的踏碎茶案,提剑便朝食客刺去!
「咣啷」一声,冷刃相接,刘宛筠提龙渊剑,格开那人的公然行凶。
食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猛然醒悟,晓然方才那剑尖,已鲠近其喉。
这才惊恐如筛子,呼号逃命。
“景延,别这样。”刘宛筠低声道。
敢拦自己的剑,李祺怒瞪眼前人。
刘宛筠剑法凌厉,却生的眉目秀气,眼神峻漠,面如覆浅浅白霜。
锦带拘腰,身形修束,蔚然成风。
“在我治下公然行凶,论罪当……”
“你治下?你谁啊你!”
刘宛筠脸上,被河东狮吼吼了一脸的唾沫,她不禁惊诧抹脸。
这尖锐的咆哮,刘宛筠感觉自己作为女人,吼不出来这么一嗓子。
“景延公……公子,既然忠于唐廷,自认是大唐子民,便勿要在忠臣治下,扰乱治安,免得挫伤大唐子民的心。”
说罢,刘宛筠收起龙渊剑。
“忠臣,呵呵。”李祺轻蔑冷笑,双目狰怒泛红。
刘宛筠知道她这神情,是什么意思。
“挫伤这等墙头草的心,又如何?”
“我今日!行凶定了!”
李祺再出河东狮吼,猩红着双目,满脸怒不可遏。
同时竟从腰间,摸出一条软铁七节鞭。
格斗?不……
刘宛筠心念一起,眉头皱起间,一鞭已凌厉挥来!
软鞭狠毒如斯,格挡也是挨打,接招也是挨打。
她只能,躲了!
“刘筠!你给我站住!别跑!”
刘宛筠正想找机会反身钳制李祺、免得其危害百姓之际。
忽而远处,传来一声鸣响。
一支穿云箭旋即升上天空。
那是阿父召她急回封州的信号。
“啪!”
这一出神,背后便生生被鞭尾狠抽一记,血肉破溃,顿时火辣辣的疼。
刘宛筠没功夫理会,一跃上马,快速出城。
回头,刘宛筠瞧见李祺,还站在原地,眼神不停甩来愤恨火刀。
蛮不讲理的人可真讨厌啊,不讲武德。刘宛筠蹙眉。
“跑的真快。”
李祺瞪着那白袍渐行渐远,眼神写满屈辱,愤怒。
还有悲痛。
父皇连连兵败,大唐威望损失殆尽,连阉宦都敢当朝随意侮辱他。
换作他人,定是早已崩溃。
但父皇却能忍辱屈尊,提出联姻和亲,以联姻成皇室为利,招揽离心的各地官臣,意图以小积大,聚拢实力。
此举在东川奏效了,长兄李祐,迎娶了东川节度使顾彦辉之女。
随后以皇室之名,对抗西川叛贼王建。
但在其他地方,当地官臣要么视若无睹,要么豪言直拒。
最出乎李祺意料的拒书,便是刘筠那封。
其父刘知谦远在两广为官,前朝时,昭宗便知其忠唐。
当年父皇密信刘知谦,提出合兵两路,讨伐西川。
最凶险的征战,刘筠都应下了。
甚至硬是凭着能耐,纵穿马殷割据的楚地,由两广北上,于东川与父皇汇合。
打的西川王建俯首称臣,连声效忠。
然而娶公主、赐国姓,刘筠竟然拒了。
李祺简直不敢相信。
跟随父皇讨伐西川时,她亲眼见识了刘筠的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在东川待了半年,理想做个快意游侠的李祺,对刘筠好感四溢。
而刘筠始终以君臣之礼,与她保持距离。
这书生骁将的翩翩气质,让李祺几番险些脱口心意。
自那时起,她便将一件事,记在了心里——
比起征战,刘筠更喜欢画画。
将来天下太平后,定与他一起,周游唐疆南北,陪他画下大唐的山河草木。
刘筠对谕旨言听计从,对自己精心照顾,满脸写着忠诚二字。
结果赐他皇亲国戚,他竟冷拒。
此番远行,一路追来武定,李祺怀的是对他的满腔恨意。
以及理想破灭后,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中原遍地是豺狼。
家梦可破,国不可破。
父皇密谋远交近攻、徐徐复唐,可哪有那么容易。
国仇家恨却万般无力,李祺自感愧对父皇。
明明还有忠于唐廷之人,那人却因自己,拒赴长安。
我泱泱大唐,何去何从。
不死心的李祺再次策马,追赶刘筠。
她已一路从东川追来两广,步履遍布百余州城。
除非刘筠当面言明,否则,她不甘心。
第3章 身死沙场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宛筠,楚地节度使马殷,提议与我两广立盟,两地各治,互不侵扰。”
“条件是,出让藤州。”
藤州与梧州西东相连,浔江西东跨境,横穿两城。
如今藤州归广,梧州归楚。
这两座城池也因浔江横跨,皆易守难攻。
拿下便是边防安稳,但两地也已为此,僵持已久。
刘宛筠摇摇头:“阿父,唐廷近三年杳无音信,今忽而有了消息出来。”
“想必是圣上挽回些许局面了,接下来定有局势变动,我两广治下四十九州,若是应了马殷,让他占尽浔江两岸,我两广危也。”
“若是言拒,马殷必又出兵啊。”刘知谦满脸痛楚:“当年尔应天子召,率军杀穿楚地,越境抵川,这仇,马殷记到现在。”
“他要的,便是正义出征的理由。”
“这拒,便是理由。”
看着阿父的愁容,刘宛筠转而问道:“阿兄他……”
提到长子刘隐,刘知谦可算勉强有了些笑容:“你阿兄再练上半年,待双腿稳健了,你便能解甲归家了。”
半年,好啊。
刘宛筠欣慰一笑。
等阿兄痊愈,能领兵了,她就能放心离开两广了。
景延的热切眼神,初时,她虽感荒谬。
但现在,竟是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每每遐迩,总会想起她。
幸好官家的聘书,是直接交来了自己手上。
那事若是叫阿父知晓了,阿父定会惊愕掉下巴。
自己推了,也免得阿父为难。
回想起荒谬趣事,刘宛筠莫名间,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宛筠,你作何决策?”半晌等不到爱女说话,刘知谦开腔问道。
闻声回神,刘宛筠思索。
自知局势凶险,拒将遭侵,盟则失守。
藤梧如唇齿相依,不论僵持多久,迟早同归一方之手。
既如此,便不免一战。
不如于猝不及防之雷霆中,主动出击,将梧州也拿下。
这样一来,浔江两岸隔江自治,将成各自的默契。
听罢刘宛筠的打算,一想到沙场生入死出,九死一生,刘知谦满心对爱女的担忧。
但最终只是点点头。
这一战,刘宛筠果然战死了。
……
刘宛筠死在沙场后,广路军本该败退梧州。
紧接着藤州失守,岭南三州失守,封州失守。
然而原身「换人」后。
在「新主」刘宛筠身躯惯性的发号施令下,广路军硬生生将楚军,击退至浔江北岸。
成功拿下半个梧州。
原身的「回光返照」,可谓救了两广,保住了岭南五州,惊险至极。
否则两广沦落,家破人亡。
这强大的执念,震撼刘宛筠。
驻守江边,刘宛筠在临扎的军寨中,疼的死去活来。
浑身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哭爹喊娘的劲儿都没有。
这一躺,原身年仅二十的生平,历历过目。
原身是个画家,也是个杀戮机器。
是个书呆子,也是个军事家。
是个诗人,也是玄门剑传人。
提到玄门剑,刘宛筠的腹部上方,下意识地隐隐发热。
一股气力,似要挥之欲出。
那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丹田吧。
“六合剑法,剑随身走,以身带剑。”
“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
“快慢相兼,刚柔相含,神形俱妙。”
……
比起威武的原身,而自己,只是个书呆子。
只想保命。
现在吊着这么个残废身躯,不住院个一年半载,她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下来。
但丹田那股气升起之时,伤口的剧痛,竟也散去了些。
练剑果然强身健体啊。
刘宛筠挣扎着坐起身,趁着四下无人,褪去软胄及内衬。
用白布将半个上身,一圈圈缠包。
腹部赫然可见极深的刀伤,且长至少三寸。
怕是再深些,肠子都要流出来。
“来者何人!站住!”
营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旋即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刀剑相接。
刘宛筠快速回顾记忆,猜到是李祺一路追过来了。
“坏了。”
原身逃避李祺,本就是因为不伦,觉得荒谬。
史书说,唐末女扮男装的勇将不少,隔壁的隔壁川地,都有好几个。
比如《女驸马》的原型黄崇嘏,马上就要因父母双亡而投奔到西川王建麾下。
再过些年岁,黄崇嘏也会被恩师周庠的婚约给吓跑。
掐算掐算年代,嗯?自己跟黄崇嘏,竟是同岁?
“公主殿下,主帅大人身受重伤,还请……”
“刘筠!”
帐外嘈杂的功夫不过几眨眼,李祺便已冲入营帐。
刘宛筠下意识躺好拉被,盖住残破身躯。
伤口被粗布摩擦,疼的她想龇牙咧嘴,但只能生生忍住。
两名副将急急跟了进来,指挥使许峙一脸怒气,大有罢除君臣之礼,粗鲁驱逐打算:
“主帅大人险些身死沙场,公主殿下勿要叨扰主帅了!”
“你们俩出去吧。”刘宛筠忍着疼,虚弱开腔,对两位副将说道。
看着李祺怒气冲天的脸,她只觉这位公主。
虽说样貌可人,五官落落大方且俊俏,秀而不媚。
眼神似火,明亮又倔强。
可真是不懂事啊。
谁忍的了啊。
难怪原身想跑啊。
再一想,昭宗的墓志铭,就是她写的。
亡国君父,犹不能免。
况危乱乎,况筠弃乎。
合计着这位活祖宗,是把大唐亡国的罪责,怪到了原身身上?
“公主殿下,小臣拒的不是聘书,而是去长安。”心想,这祖宗能听进去吗?
李祺直接听愣了。
就在刘宛筠努力猜测她为啥愣时,李祺再次怒火蹭蹭:“拒长安?大人果真是坦荡,连叛国之事,都说的这般从容自然!”
这下换刘宛筠愣了,是哦,还不如说是拒她。
胆敢直言叛国,当真是个蠢货。
但也非是真蠢,主要是断了五根肋骨,疼的无暇多想。
“拒去长安,非拒长安也。”解释一声,便消耗掉刘宛筠几成气力。
“公主殿下,小臣一时失言,还请恕罪。”
“容臣养好伤了,再议可好?”
“臣决无叛国之意。”
原身都死了,又如何再效忠你大唐?
这景延公主,怕是恨了原身一辈子吧。
纠结再三,刘宛筠半掀起粗被。
血肉模糊的身躯,让李祺看的登时满脸错愕和吃痛。
“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你就这么想当寡妇?”
刘宛筠自觉幽默,可下一秒,李祺竟慌出了满脸眼泪。
“你、你别动,我帮你包扎。”
李祺小跑,快速出入一趟,手里拿来一个木盆,里头黑乎乎的不知是何物。
应该是草药。
刀伤很容易破伤风,她不敢乱抹东西在伤口上。
只赶忙道:“公主殿下,您先去歇歇脚吧,小臣自己来。”随后抬头,对帐外喊道:
“许峙、王三山!”
“请公主移驾别帐,落脚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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