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节度使制,以及留后、世袭制等,仍无法撤置,原因在于,若是撤了,被朕故意留置在云胜五州的朱晁,将失去法理地位。”
“若是哪日,他不敌契丹进犯,朕也失了驰援的法理,总不能说,朕反而还助阵叛贼吧?如此一来,其余地方怎么想?”
“再者,边境线绵长,朕还是担忧,顾此失彼。”
刘宛筠看着大唐舆图,左思右想,才道:“早前玄宗为保边境安稳,设立了六大边境都护府,同时推行节度使制。”
“后因安史之乱,玄宗以为是都护府的缘由,遂废都护府,为抚息节度使生乱,不得不保留节度使制至今,容叛贼盘踞堂上。”
“陛下,重启都护府制、设立都督府,如何?”
“都督主军,镇抚主政,两者平级,以镇抚略优,互相制衡。”
“若镇抚有需,亦有权调用禁军,以执行法治、维护镇内治安,禁军之开支,由镇抚承担。”
“若都督御外需钱粮工事,镇抚则酌实情配合。”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文一武。如此一来,或能免除镇内争王现象,共事大唐。”
昭宗听到一半时,便抬笔不停地边听边写,听罢话音,昭宗又反问道:“若是镇抚势大,这都督又如何制衡镇抚?”
“都督常年持部分兵力,戍守在边境线,镇抚莫不成、能在背后捅都督?”
“边塞不守,镇也没了,臣以为,由朝中指派赴任的镇抚,无做蠢事的理由。”
“镇抚乃文官,由朝中直授,对都督来说,镇抚治理地方有度,使都督行御外之事便宜,相当于有了可靠的后盾。”
“没有感情的夫妻,尚且能日久生情,更何况相互扶持的伙伴。”
“而且,除却镇抚和都督之外,还有都察府监督,若有叛唐或二者相苟迹象,都察府自是要论律处置。”
“毕竟禁军最高统领权,在于护军中尉,其次才是都督、镇抚。”
“三足鼎立,权责错横,稳啊……”昭宗首肯地点着头:“那么依你看,这都督府制又当如何推行?”
“无分边境或内地,先于实控之镇,低调设立,同时广封藩王,暂借藩王实力御外。”
“时间一长,待仍不服唐廷的地方,发觉周围数镇遍布都督府,随时可集结合一,倾兵出镇。”
“惮于唐廷恩威及渐渐壮大的实力,便不得不彻底臣服。”
“后再于这些不服之地,继续推立都督府,潜移默化中换血地方行政。”
“大局布稳后,撤留后及世袭制,等现任藩王死绝,不再封藩,封其后人以虚爵安抚,虽不免又生五姓七望之类的大族,但至少不会再祸及朝纲。”
“暂时之计,在于以藩攘外、府督振内,待大唐重归盛世,则天下皆臣,自然忌战。”
“好想法,只是没个几十年,办不完这么些……”
昭宗性子急,总期望有法子能一步到位,但其也知现实不允许:“爱卿,此长远大计,一世恐难成,平日时,望爱卿能将这些道理,传达给太子吾儿,使其将法统传承下去。”
“望后世,也能依靠这来之不易的法统,长治久安。”
刘宛筠点点头:“陛下如此重信,臣惶恐。”
“别惶恐了,我祺儿与你成婚后,日日眉开眼笑,可见所托确为良人。”
“朕亦是你的父皇,为父皇办事,何谈惶恐。”
“呃……”刘宛筠身子略微一颤。
想到自己三十岁的灵魂,给不到四十的昭宗当「儿」,是不是被占便宜了。
收起凌乱的黑线,刘宛筠摸出特意带来的一本簿册,递给昭宗。
昭宗疑惑:“这是?”
“臣列了个名册,约三百余人,臣远行期间,若名册内之人求见陛下,陛下可酌情考虑,见或不见。”
昭宗以鼻息连连轻笑,翻开簿册详看。
却见第一页,李愚的名字也在上面。
其名后方,详陈了其之生平,以及推荐昭宗接见的理由。
“李愚,思想长远,所想实用,如雕版印刷,乃天下之首创,可使大唐文化长久流传。”
“其人文学造诣极高,且擅以行商之法,以营商角度,推进文化发展,兴旺文化同时,创百业、富书生,使民间谋生之计多元……”
“周庠,思想家,战略家,以数道奇谋,使王建稳握西川,使西川民生,治理有方,于西川,周庠大名,甚于王建,臣愿以诸葛在世称道之……”
“康怀贞,骁勇武将,目光长远,黄巢之乱无法无天时,预判叛军行军路线,路上多番予以突袭,使叛军溃逃数路,元气折损。”
……
昭宗翻阅几页后,鼻头莫名酸楚。
他以为天下人离心向背,无人帮他,才叫他连遭幽囚。
原来,心系大唐者,多之又多,只是他受困一隅,无从得知罢了。
一个李愚的泣血怄书寻求救驾,已叫他感动不已。
更何况名册上三百余人,大部分皆默默于不明之地,远远守望着他。
看过几页名册,他感觉眼前狭窄的路,亦豁然开朗了些。
即便名册中人不为其用,名册中所提之部分事,都是超越眼界之可为良业。
默默摸摸眼角,拭去溢出之热泪,昭宗问道:“爱卿,名册中人,皆与你相识?”
刘宛筠摇摇头:“册中人之大名,臣闻名已久。多年前,臣曾设法联络上几人,可惜彼时,只有李愚愿意留下。”
“臣以为,若名册中人,皆能为大唐所用,大唐或能如翼添羽,使大唐盛世,锦上添花。”
“好想法,即便不用以为官,援其行事,亦可成就一桩桩良业。”
昭宗珍惜地将名册,摆到龙案正中央:“爱卿有心,这些人,比起守株待兔翘等,不如朕主动派人去寻来。”
“大唐,盛世有望!”
第39章 决定黑化
张适怀抱着不满半岁的女儿,满心满眼都是宠爱。
生怕女儿在他怀里,力气大了会化,力气轻了碰着。
“嘿,幸好闺女长的像你,不然长大了,非得恨死我这个阿父不可,哈哈。”
朴秀香看他都不舍得撒手放下女儿,忍不住嗤嗤地笑。
“好了,离地方考学还有十余日,快去温书习字吧。”
“若是辜负了镇抚大人的叮嘱,我又该愧疚耽误你了。”
“说什么呢……”张适抬眼,温柔地看着贤妻:“考不上也无碍,大不了过些年,等卉儿长大了再去考。”
听到这,朴秀香眼神中,忧虑更甚了些:“夫君,这可不行,即便不为自己、不为镇抚大人……”
“妾身此生都忘不了,妾身乃新罗咸兴人氏,如今新罗深陷战乱。”
“若夫君能考得官职,就能像此前那般,开城接纳妾身容身蓟州。”
“如今刺史大人将榷场都关了,而夫君又退了兵籍……”
看朴秀香满脸忧心忡忡,张适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他默声站起身,将孩子递到朴秀香怀里后,温声道:“嗯,听夫人的,我回屋温书,准备考学。”
给张适带来了压力,朴秀香心里,又是一阵复杂的内疚。
“阿娘!”
远处,已六岁的正儿,怀中抱着几本经籍,兴冲冲的跑回来。
卢龙镇越发繁荣后,不少年迈且仕途无望的夫子,由各地而来,寻求谋生的生计。
几个村屯,每家每月给个二百钱,或给二十升粮食,便能送自家幼童来求学。
凑够五十个学童,就能开办私塾。
容学童在私塾中吃、住、求学,每五日放一天返家假。
正儿就在柳山私塾求学。
“娘亲,我要吃肉,夫子整日只给正儿吃些菜叶子,正儿脸都要吃绿了!”
朴秀香被逗的直笑,连连点头道:“你阿父买了貉子肉,给你留了好些天呢。”
“在家吃几顿,再带些去私塾慢慢吃。”
“好呀!”正儿兴奋的两眼放光,口水哗哗的分泌。
“对了娘亲,幽州好像来了大官,许多人前去幽州相迎呢。”
说到这,正儿自顾好奇起来:“不就是个大官,又不能吃,至于那般夹道相迎嘛……”
闻声,朴秀香莫名提了提心——
莫非来的,是镇抚大人?
此前卢龙镇也来过大官,但基本都直进了刺史府,从未有过夹道相迎这种事。
在卢龙镇定居的,有好几万是曾经的大唐府兵。
镇抚为人低调,百姓哪怕曾受过恩惠,也从不知其人身份。
只有原来的府兵们认识他,才会夹道相迎……
“老张!老张!”
“大人回来了!”
朴秀香的猜想刚落罢,跟张适同屯定居的原同僚孙广胜,便着急火燎的跑来,兴奋冲冲的叫喊着。
张适几乎瞬间站在家门口:“真的假的?一半年了,终于回来了!”
“快!带我去见大人!”
拔腿刚跑出两步,张适又突然停了下来。
朴秀香兴奋中扬起疑惑。
“地方考学都能落榜,还落榜了两次。”
“哪有脸去见大人……”
刘宛筠没知会任何人,只是一接近幽州城门,就被一身布衣的原属下一眼认出。
顿时一传十十传百,一行人简直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挪到了幽州刺史府门口,还没来及松一口气,刘宛筠就看到两个熟人——
许峙、王三山。
这两人在封州时,能做到统帅之下的副将,是因有本事。
能想到闻风后在刺史府等她,也属正常。
李祺迟钝几秒、认出这两人后,在她怒而拔剑之前,刘宛筠便提前拦住了她。
转身对曾经的同僚们表示,明日晚上,于护城河旁篝火聚首,众人纷纷行礼散去后。
刘宛筠给守卫在刺史府门口的吏兵,递去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若来找我,就放他们进来。”
“是,都察使大人。”
最后,刘宛筠看着两人,开口道:“随我一起进去吧。”
二人面露惊喜,旋即连连点头。
“二位过的如何,还想参军么。”入座到刺史府别院亭阁,刘宛筠开口问道。
许峙流露出苦笑,摇摇头:“谢大人关心,小人早已不想参军,自一年前被释监后,听闻幽州可先领田后偿款。”
“小人便领了十亩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小的也是。”王三山道。
刘宛筠点点头:“挺好,挺好,想必你们来此候我,是想了解封州、以及我两位阿兄的情况。”
“大人,不知刘筑他……”
提到这个名字,许峙的眼神,如那日背刺她般,隐隐露出复杂和凶光。
只不过凶光的凌厉感,已钝了七八成。
“陛下敕诏,赐死。”
简短说罢封州情况、但隐去自己被逐出刘家一事后,刘宛筠又补充道:“虽敕诏赐死,但并未带回朝内,而是留在了封州,想必长兄不会杀他。”
“改名换姓「重新做人」,对长兄来说非难事。”
“所以,他死不了。”
听罢情况,他们脸上,流露复杂神情。
沉默不多时,二人站起身来,躬身卑礼道:“若大人有需,小人万死不辞。”
“呵,你们当大人是傻子?”李祺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斥责道:“站定吃我一剑不躲,大人再考虑!”
话音一落,陌刀出鞘,直指许峙喉间。
而许峙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戴罪之身,死有余辜。”
“好了……”刘宛筠无奈笑着,将李祺持剑的手压下:“往后,好生过日子便是,可以做的事很多。”
“耕田,从商,考学,募兵,皆可。”
“本官要务缠身,两位若还有事,明日护城河边有篝火聚,届时再聊。”
“告辞。”
携李祺起身,离开别院。
移步到刺史府正院后,幽州刺史卢光述,早已在堂厅等候。
“都察使大人,恭候多时!”卢光述站起身来,恭敬道。
“不必多礼。”
刘宛筠入座后,卢光述为二人斟上茶,随后坐到对面:“下官便不多客套了。”
卢光述从旁摸起一份公牒,径直进入正题:“早前下官依律,将粮赋、及今年度之幽州治理纲要,送至长安后不久,尚书省发来回函。”
“令我幽州下半年度,除却实现粮赋最低百万石外,另再实现五万两金的钱赋……”
“都察使大人也知,幽州自两年前起,便不断大兴工事,又施行先均田后偿款,还接纳了新罗而来的大规模流民,若是要通宝,下官或许还能设法实现。”
“可黄金……还是五万两,这着实是过于难为了。”
说着话,卢光述眼神示意仆从一眼后,便又回望着刘宛筠,挤着不自然的笑道:“都察使大人能否代下官,与尚书省阁老们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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