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
“将军请进!”迎客的小二结巴着热情,眼神写满卑微的迎客道。
“哈哈,有趣。”早就想知道花楼有什么好玩的了,李祺迈出潇洒步伐,大步进入。
楼内正前,设一戏台,一粉纱蒙面女子,正在奏琴。
台下酒客半数喝的东倒西歪,面红耳赤。
咋咋呼呼,好不聒噪。
“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
“爷,盛筵在呢,醉花楼不就是吗。”
李祺掠过几席后,瞧见偏厅里头,几个戴着黑色布冠的男子,相互斟酒对饮,身旁侍陪着妙龄女子。
“姑娘说说,盛筵在,那兰亭又何在?”
“堂堂举人,饮酒会诗不在兰亭,竟只能在花楼,哈哈哈。”
“笑话,天大的笑话!”
李祺听出来了,这是在哀叹家国的内忧外患。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阁下忧心家国大事,大可从军啊。”
听见有人以诗作回,那醉醺醺的男子昂起头来。
瞧了瞧李祺的小身板,却穿着战时军服,这便笑问道:“敢问将军,在下若是从军,从哪路军为好?”
“是汴州梁王的梁军,还是陇西晋王的晋军?”
“又或是那一言不合,便反手囚禁圣上的神策军?”
“我泱泱大唐,还有军吗?”
“哈哈哈。”酒桌上的其他文人,纷纷笑出声来。
李祺被嘲讽了一脸,一时隐隐作怒。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若嘲讽有用,父……圣上亦不必苦苦撑着收拾烂摊子了。”
冷哼一声,李祺寻一空位,自顾入座。
“小二,来八坛桂花酿!”
第11章 风雨欲来
明日就要还朝长安,忙完就得动身了。
刘宛筠给已变成御用天使的十八名亲卫,陆续写完刺杀攻略后,这才有空喘息一口。
“大人,我有点害怕。”许峙拿着攻略,看完后,满脸都是忧心忡忡。
“我也是,有点害怕。”其他人也纷纷,惶恐附和。
刘宛筠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圣上,以及圣上的残暴性情。
他们都是自己亲自挑出来的,忠诚度不必质疑。
不怕他们半路,因为害怕而带着神器逃跑。
但刘宛筠希望他们对自己奉旨所行之事,没有心理负担。
考虑周全后,她才缓缓道:“乾宁元年,朱晁攻入鱼山,无分军民,见者尽杀,鱼山破城,满城尽墟,为记战功,朱晁以尸筑起高大坟冢。”
“坟冢之高,遮天蔽日。”
“光化元年,即去年,朱晁持兵攻陷长安,圣上被迫逃难至凤翔,李茂贞为换岐王封号,率兵与朱晁对抗。”
“朱晁将凤翔团团围困,城内粮草日渐不济,恰凤翔雨雪交加,城内每日饿死百姓数千。”
“百姓骨肉……百钱一扇,犬肉五百钱一扇。”
“这百姓骨肉,圣上没吃,圣上于围困之中,喝了一年的豆麦粥水。”
……
历陈名单之人不仁后,刘宛筠继续道:“仁者,当我圣上也,他有仇恨,也有怜悯之心。”
“匡复大唐,则不仁退散,则复苍生。”
王三山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偏安两广,本以为沙场已足够惨烈,原来……
“大人,末将懂了。”
众人纷纷抱拳行礼后,便尽数离去。
身旁清静下来,刘宛筠想起李祺。
她去哪了?
整军开拔需要时间,况且还有俘虏及投诚军要收编。
起身前往东门,将士们都在,却独独不见李祺。
“主帅大人。”一都尉匆匆走来,对刘宛筠行礼。
“景延公主去哪了?”
都尉抬手指了指长乐门南边:“早前瞧见景延公主走应天门出去了。”
“派人去找。”
“是。”
……
李祺叫了八坛桂花酿,一个人喝着喝着,就喝成了烧猪头。
“将军,独饮不如众饮?”
那举人终归不适应身旁有撩搔的姑娘在,瞧见李祺就自己一个人闷头喝酒。
终于站起身来,坐到她对面。
“哎呀将军,若是喝的不痛快,楼上有雅间!”
一个姑娘眼力见儿贼好,瞧着李祺应该有钱,于是笑盈盈勾搭过来,酥手撩拨在李祺后脖颈。
李祺后脖颈挠挠痒,不禁咯咯笑出了声。
“好呀,雅间?走着!”
酸臭文人,不如香艳姑娘。
李祺白了那酸举人一眼,便捧着酒坛,摇晃上楼去。
一入内,仨妙伶女子便围了过来。
“将军,小女子为您奏琴。”
“好呀好呀……”李祺开怀的见牙不见眼,转头又朝撩自己脖子的姑娘道:“帮我按按肩膀。”
“好嘛,将军。”
快活正当头,雅间的门被突兀推开。
李祺醉醺醺的抬眼,瞧见竟是刘筠,她欣喜道:“咦,你来啦,来来来,一起喝。”
瞧着仨蛇形姑娘缠绕在李祺身侧,刘宛筠眉头一冷。
跟随而来的几个都尉,纷纷没眼看地回避开目光。
“来嘛。”
李祺等不到刘宛筠走过去,竟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要把刘宛筠拉过去。
刘宛筠挡开她的爪子,随后对都尉吩咐道:“把她扛走。”
“是。”
“哎?哎哎哎?放我下来!”
……
整军完毕之时,已是深夜。
回到寝房,李祺还在呼呼大睡。
刘宛筠等不了了,只能叫醒她。
瞧见李祺醉眼惺忪的睁开了眼,便直接问道:“我让你秘密带过来的人,带来了吗?”
李祺晃了晃脑袋,消化她的话音。
人?哦哦,名单上的人。
“你不说我都忘了,人我带来了,啊!”
不知因为什么,李祺突然一脸惊吓:“坏了,坏了。”
她赶忙骨碌起身,拉着刘宛筠,就往闾阖门跑。
看着眼前偏僻且荒芜的宫舍,刘宛筠隐隐预感不妙。
她赶忙推门而入,可刚一推开门,一股难言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生生逼退回抬起的脚。
恶臭熏的人睁不开眼,刘宛筠勉强睁开细缝,里头景象,叫她大吃一惊。
五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就这么扔在里头,屎尿都是就地……
“你⚹⚹干了什么好事!”这里头的五个人,个个都是大唐的稀缺贤良!
李祺一脸歉意赔笑。
刘宛筠忍着恶臭冲刺进去,一个一个将人拽了出来。
“应该没饿死,这刚捆过来不足七日。”
“别的人应该还在带回的路上,下次一定不这么捆着了。”李祺也知是自己疏忽,只能连连赔笑。
“七日?”刘宛筠简直气的说不出话。
“呃……”
此时,被捆着的几人纷纷发出虚弱的申吟,刘宛筠赶忙徒手解开绳子,召唤都尉们来处理。
一刻钟后,五个虚弱的男人已清洗换装,被都尉押送到临时书房。
刘宛筠张罗了一桌好消化的好菜。
五人见状,直接飞扑过去,什么形象都不要了,徒手抓菜往嘴里胡塞。
李祺并不知刘筠要这几个人,是要干嘛。
虽然愧疚,但也好奇,因而留在一旁,悄悄看着。
“老夫堂堂儒家学士,今竟沦落牲畜道,牲畜不如,老夫死了算了!呜呜呜!”
“呜呜呜。”
老头子一哭,其他人也心生屈辱,纷纷垂泪。
“夫子,敢问……尊姓大名?”刘宛筠以谦卑姿态问道。
“免尊,李子晦。”老头瞪起驴眼怒傲道:“这位大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做人这般无道!简直……”
“子晦夫子,是后生过错。”知其乃大贤李愚后,刘宛筠愧从心来:“天子蒙难之时,夫子是唯一泣血怄书,信至各地,劝各地官使,发兵救驾之人。”
“河南府遭朱晁窃据,夫子一心向唐,宁愿归隐太行山,也不愿为叛贼所用,是为大忠大贤也!”
老头一听眼前人,竟对自己这么了解,不禁有些惊奇:“敢问将军……认识老夫?”
“老夫不过地方小小主簿,人微言轻,且将军面生,想来从未曾谋面,将军怎会知晓的这般细致?”
刘宛筠微笑道:“后生早前,有幸阅过夫子的著作《白沙集》。”
“夫子的《白沙集》之所以能传入两广,是因夫子首创雕版印刷,使经书典籍得以广为流传。”
“后生十分敬佩夫子之思想,以及长远谋虑,若夫子能为大唐所用,是大唐之幸也。”
“大唐?哈哈哈!”此时,旁边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刘宛筠心知他有话要说,因而诚恳姿态,静待话音。
“我周庠平生最厌恨之人,便是懿宗。”
闻声,刘宛筠莞尔又苦笑:“言外之意,懿宗二子,前朝僖宗、今朝圣上,您也厌恨,可是如此?”
周庠只冷冷的笑。
第12章 收缴兵符
“寒窗廿载,终及仕第,满腔热忱,觐朝殿试。”
“怎料,前朝僖宗,淋漓蹴鞠场,快意不容叨哉!”
“大手一挥,赐官平武司仓,说直白些,就是个看管仓库的。”
周庠冷傲笑容,昂首道:“忠唐?笑话!”
刘宛筠知其怒郁于不得志,本也无强人所难打算,只得笑着道:“后生心中,视博雅学士为三国孔明,诸葛再世,独则禅思,入世则谋与民休息,冀以己之绵薄,济一方安定。”
“博雅学士蒙西川王建赏识,出谋划策其皆采纳,然,后生以为,此幸只乃一时,无可长久也。”
“若学士愿将济一方安定之志,定为济天下安定,后生以为,先生有此雄才。”
瞧着眼前这位,明明是秀气书生相貌,却一身武将的软胄黑袍。
声音毫不雄武,反而谈吐和模样,皆斯斯文文。
周庠暗感眼前人,不简单。
“大厦倾覆,蝼蚁不得不随厦而覆。”
“一如风雨已来,江河必起汹涌,汹涌起,浪拍岸,大地涂炭,凄苦生灵迁徙,寻一叶孤岛。”
天下已是如此,吾一介文人,又如何有那巨擘扶厦之力?莫要高抬博雅了。”
一聊天下,满案美食顿如嚼蜡,他皱起愁苦浓眉,微微垂头。
“昨日尘游到几家,就中偏省近宣麻。水田铺座时移画,金地谭空说尽沙。”
“先生的诗,好文采,不过……”
刘宛筠转身踱步时,冷不丁瞧见后头,李祺在侧耳窃听。
“河旱沙漫黄中原,苍生背井举家迁,不知神明在何处,翘首盼谁挽狂澜。”
周庠噗嗤一笑:“莫将凡夫作神明,狂澜岂是霎时掀,吾皇坐视蝼蚁蛀,百年积弊溃堤来。”
刘宛筠不假思索,又道:“还问高堤如何筑?泥沙水火聚一处,沙可蚀堤亦筑堤,还需林木聚黄泥。”
周庠会诗上头,登时隐隐上瘾:“独木堪载千里客?孤林怎挽万家村?傲树矗于枯江岸,泯然沙海又化尘。”
此时,不等刘宛筠再张口,难得的兰亭会诗,让李愚也动起心来:“一树生根万树栽,后人傍树乘凉来,若为眼前襟肘缚,大地有灵又何谈。”
“先生远虑,后生受教。”周庠恭敬拱手,对李愚行礼。
刘宛筠灵感一现,这便又对诗道:“吾以泥沙两相合,坯成送予百姓家,却见泥沙取不尽,连坯成路接天涯。”
“好诗,好诗啊!”李愚双目大放异彩:“后生真是奇思妙想,狂沙泛滥,则治理水土,是这个道理。”
“泥沙本是同一物,江河旱泛皆淘沙,治理有道沙化泥,治道非贤,泥成沙。”
被李愚说中核心想法,刘宛筠暗感果然大贤。
这便诚恳起身,对李愚恭敬行礼。
“夫子好诗,好道理。”
“天下大乱,乱贼如漫天狂沙,狂沙自然灭不尽。”
“自当设法,沙化泥。”
……
李祺听着听着,便双目疲惫,打起瞌睡来。
不过瞧见他们快意作诗,似乎都忘了所遭的非人对待,她短短松了口气。
一放松,困意更浓,索性吞下两杯睡前酒后,便直接躺了。
闭上眼,就呼呼大睡。
刘宛筠与五贤谈了很久,直至天色蒙蒙。
当她说出「行动自便不强求」时。
除了李愚外,其他四人,离开得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毕竟大唐,早已不是百年前,令人引以为傲的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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