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野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像个做错事的大狗抵着头一声不吭,手撑在两腿中间的椅面上,两脚分开翘在空中,脚底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季言礼拎着急救箱,蹲在他身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教训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都扎成刺猬了!在家为什么不穿鞋!你是感觉不到疼吗还是怎么的!我让你别走别走让你坐下你也不听我的!”
奚野:“……”
奚野别开了目光,揉了揉鼻子:“还不如我自己来。”
“别动!”
季言礼蹲着用镊子一点点把脚底的玻璃渣全部□□,有的扎得深得简直触目惊心,□□以后还得浇酒精消毒,浇上去的时候奚野的脚趾抓得紧了又紧。
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奚野中途换了无数个姿势,倒是季言礼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还跟他讲了个从前有个小孩因为玻璃渣子从伤口流进血管顺着血液循环进入心脏最后死了的恐怖故事。
奚野头仰在椅背边缘,无神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道:“学长……对不起。”
“嗯?”季言礼专心致志地处理那些又小又碎的玻璃渣,头也不抬,“对不起什么?”
“……”奚野皱眉,头和声音一起抬起来:“你不要告诉我你觉得……”
说到一半,他打住了话茬,深吸了口气,又软下来低声说,“刚刚所有的事情,我不是真的要把阿姨……也不是真觉得你……”奚野默了一会儿,“算了……你是不是要说你知道。”
“嗯?”季言礼抬头急匆匆地瞥了他一眼,像是觉得自己在忙的是正事而奚野的事儿可以靠边站,他两指夹着棉签沾酒精,眯着眼轻轻给细小的创口消毒,“没事儿哈,别往心里去,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
奚野又不吭声了。
用酒精冲洗完以后,季言礼用纱布和绷带把奚野的脚厚实地绑成了猪蹄,命令他坐着别动,想来两个人都饿了,是该吃点东西,结果翻来找去发现厨房空荡荡得像是几十年无人居住,冰箱里只有一个已经发霉长了绿毛的苹果,于是只能拆了方便面下了一锅,同时拎着扫帚和簸箕开始扫地。
季言礼不许奚野把脚放在地上,他就只能悬空挂在椅子上,反着坐,小臂搭着椅背,头搭在手上,跟着季言礼的步行轨迹左右晃动。
季言礼扫着扫着,突然捡起花瓶的碎片,对着光看了看:“这个是不是很贵啊?”
奚野瞥了一眼:“不记得了,我爸买的,几十万吧。”
季言礼:“……”
季言礼:“我真的很难不生气。”
奚野指着他脚边的碎片,歪头看他,一丝平日里乖张戏弄的光冒了出来:“那个紫砂壶,其实,比花瓶更贵。”
季言礼痛心疾首,扶额道:“还能粘起来吗?我可以想办法把他们粘起来。”
奚野:“……你觉得呢?”
季言礼一边扫地,一边唉声叹气,那副模样像是在扫一地现金,或者是扫他一地破碎的心。
一锅泡面,加上两个荷包蛋,季言礼之前从不给他吃溏心的,说不卫生,非得煮熟,但今天破例给他做了一个漂亮的浅金色的溏心蛋,卧在热气腾腾的面里。
吃完饭,季言礼又把碗洗了,在围裙上擦着手,歪头盯着奚野的头看了一会:“你多久没剪头了?我给你剪吧?”
奚野的目光充满着不信任。
“我的头就是我自己剪的,”季言礼据理力争,“还有以禾的头和我妈的头。”
奚野小声嘟囔:“难怪都丑得很相似……”
季言礼:“???”
季言礼:“你再说一遍?”
最后在学长的威逼没有利诱之下,因为脚受伤了无处逃生,奚野被白色的毛巾勒住了咽喉,面前架着镜子,季言礼抄着一把明显只是普通厨房用品的剪刀对着他的头比划:“这么短可以么?”
奚野自暴自弃道:“都行吧,主要是看脸。”
“你本来的发型乱得跟鸡窝一样!你还嫌弃我?”
“……那是我做的造型,给我理发的是巴黎留学回来的美发设计师,剪一次五位数。”
“一点都不干净清爽,你还是个学生。”
“学长,求你了好么,别给我剪成板寸。”
“板寸有什么不好……”
“不洗头直接剪吗!草他妈的,你一刀下去都剪平了!我真的忍不了了!”
“你别乱动!给你剪头比以禾还难!”
……
最后奚野放弃挣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副生死由天老子已死有事烧纸的模样,眼底下是深重的黑眼圈,像是累得很久没有合眼睡觉了。
冰冷的剪刀贴着他的额头缓缓移动,季言礼俯身在他头顶,全神贯注,屏着呼吸,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柔软的手心扶着他的脸。
奚野迷迷糊糊地想,算了,丑就丑吧,他也认了。
不知道季家的剪头程序出自哪个星球,季言礼剪完头以后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大桶让他抱着,然后烧开水冲凉水给他洗头,奚野说他自己不能洗吗,季言礼说可以,但你要保证脚不沾地不能碰水,我想看看你怎么洗。
季言礼太事儿了,奚野只能抱着桶低着头,听到耳畔搅动的哗啦啦的水声,季言礼伸手试了试温度,然后用小盆一点点往他头上浇水,问他烫不烫,过一会往他头上挤了点凉凉的洗发水,温度正好的水流间,纤细的手指搓出细腻柔软的泡泡。
“我给你抓抓头,晚上就能睡得很好。”季言礼声音轻轻的,像是浮在水面上的纸船。
洗完以后,季言礼又想办法找了个多排插座,拖了长长的线,举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奚野的黑发在炽热的风里乱飞一气,季言礼耐心地一点点把头发拨松拨散。
奚野沉默地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头发果然短了很多,符合校规,利落干练,层次分明,碎发遮在浓密锋利的眉毛上,衬得眼睛黑漆漆的,显得比原先的发型乖了一点。
季言礼剪了多年全家人的头,手艺倒也不算很差。
季言礼笑吟吟地放下吹风机,捧着他的脸对着镜子:“帅不帅?”
奚野啧了一声:“你说呢?”
“挺帅的。”季言礼拍拍他的头,把吹风机的线拔了,一圈圈卷起来。
“什么叫‘挺’?”奚野不乐意了,指着镜子,“这么帅就只是个‘挺’?”
“别卖乖了,过来睡觉。”季言礼走进一楼的客房卧室,还好,奚野家的客房一直都被阿姨打扫得很干净,就算常年没人住也齐齐整整的,被褥齐全。
“你不是不让我下地?我怎么过去?”
“你随便找两个杆子撑着飞过来。”
奚野:“???”
季言礼听他半天没动静,从房间探出头:“我是不是高估了你?刚刚是谁胸口碎大石表现得无所不能?现在怎么两步路都走不了?”
“你原来有这么损吗?而且我什么时候胸口碎大石了?”
季言礼走过来,低头看着他:“椅子结实么?虽然可能难听了一点,但我把你拖过去?”
奚野向他伸出手。
“干什么?”季言礼看着他,“要我抱?”
奚野点头。
季言礼忍不住笑:“你多大了?你多重啊?我倒是能抱得动你啊?”
奚野:“我努力吸气。”
“但凡你上过两天学……”季言礼看着他固执的目光,松口道,“好吧好吧,我努力一下,你吸气,吸吧,把肺吸得跟房子一样大你就能飘起来了……”
季言礼抱着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发出非常搞笑的“嘿”的一声,拖着奚野的腰和屁股,像抱一头猪一样把他抬起来,踉跄后退了两步,然后轰地一下倒在地上。
翻倒下去的时候奚野把他揽在怀里翻了个面,最后垫在下面的变成了奚野,季言礼趴在奚野胸口,闷了半天,忍不住笑了起来,撑起身子看着他:“真的,你有两百斤吧?”
“放屁,”奚野小臂搭在眼睛上,笑得腹肌都在抖,“我撑死了也就八十斤。”
两个人在地上像傻子一样嘿嘿嘿笑了半天,最后做出了妥协,季言礼把他拽到沙发上睡,把一楼的薄被抱出来给他掖好,厚重的窗帘拉起来挡住了落地窗,简直如同遮天蔽日,客厅顿时像深更半夜一样黑。
季言礼摸黑拍了拍他的头:“睡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奚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你在干什么?你坐在那里跟个门神一样我怎么睡?”
“你又看不见我。”
“我能看见你。”
“你闭上眼睛怎么看得见我!”
“……”奚野说,“好黑,睡不着。”
大少爷难伺候,季言礼只好又从楼上搬了个幸存的台灯下来,暖黄的小灯放在茶几上照亮了一方沙发。
季言礼把书包拎过来,掏出卷子,屈起腿,垫在膝盖上,拔笔开始写:“你睡吧,我不看你,我写作业。”
笔尖划过纸张的嚓嚓声单调乏味,如同蚕食桑叶,时不时伴随着翻页的轻微声响,客厅重新回归静谧,奚野过了一会儿呼吸逐渐平稳,发出沉重的鼻息。
季言礼专注地写题,慢慢忘记了时间,只听到奚野翻身翻得越来越频繁,连被子都蹬在了地上。
季言礼放下纸笔,轻手轻脚地蹲下去把被子捡起来,想重新给他盖上。
就在那一刻,奚野毫无征兆地,猛地睁眼,翻身坐起,爆喝一声:“季言礼!”
嘶哑的吼声在客厅里回响,震得连窗户都发出簇簇轻响,枝形水晶吊灯的长尾叮叮咚咚地碰撞。
季言礼抓着薄被,吓得一哆嗦:“嗯?”
安宁的暖色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奚野大汗淋漓,惊魂未定,满眼都是浓重的血丝,他喘着气,慌乱的眼神逐渐聚焦,茫然的、无意识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从脸上滚落。
季言礼伸出手轻声说:“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的啊……”
奚野凶狠地把季言礼一把抱在怀里,用力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额头抵在他的胸前,低低地嗯了一声,而后泣不成声。
第95章
奚野的愈合速度比季言礼想象得还要快,第二天伤口就愈合了,第三天就几乎完好如初了,季言礼忍不住对着他的脚底啧啧称奇,而奚野则一脸无语地问你还要看多久,我这张脸摆在这里你竟然更喜欢我的脚底板?
但同时,奚野的睡眠障碍也比季言礼想象得还要严重,甚至可能比当年杜槿离世的时候还要严重。
他根本就睡不深,每次困到极限刚睡半小时,立刻又会大叫着从梦里惊醒,醒来浑身冷汗,心跳如鼓,要季言礼抱着哄很久才能哄好。
季言礼算是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了。
他觉得这样不行,虽然易感期也很紧迫,但奚野的心理压力已经大到不能拖延的程度,他火速给奚辰打电话,联系心理医生,然后半拖半拽威逼利诱用了十八般武艺把奚野打包带去了医院。
因为是私人谈话,他只能坐在外面的等候室里刷题,出来的时候奚野垮着脸很不爽的模样,医生倒是笑得跟春风一样温暖。
趁着奚野在旁边玩手机,季言礼小声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的笑容冷冷收起:“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
最后给奚野开了一大堆药,只可惜以奚野的体质未必有用,而且因为担心药物相冲,还得送给奚辰的团队过目能不能和新药H一起服用。
季言礼忧心忡忡,奚野倒还惦记着给他买了一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银框眼镜,重新回归清晰世界的季言礼感动得差点眼泪掉下来,可能只有近视的人才能体会到离开眼镜举步维艰甚至听力下降嗅觉失灵等诸多连锁反应。
奚野虽然重新恢复了季言礼的友好外交关系,但对于陪他过易感期这个决定,一直是寸步不让,甚至不惜说出你非要这样你就得签个生死状并且你死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
而季言礼依然是说可以,把奚野气得半天不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季言礼拿着初步拟好的生死状给他看,打头第一句就是本人季言礼自愿陪同Alpha奚野度过易感期,并且承担一切可知和不可知的后果……
奚野三下两下把生死状撕得粉碎,说季言礼我发现你是存心想气死我,这就是你的策略吗?为了防止我易感期杀死你你就先来暗杀我?那你还真是很成功。
尽管气话一堆,但奚野还是转手就订购了两整箱镇定剂,季言礼进门的时候都惊呆了,一箱两百针,换做普通A一辈子都用不了那么多镇定剂。
“以防万一。”奚野抱着胸打量着箱子,目光冷淡,“你觉得两箱够吗?”
季言礼:“……够撑死你了。”
逛超市的时候,奚野长久地停留在“防A喷雾”面前,目标受众是独居且缺乏自保能力的omega,除了喷雾,还有警报器,微型□□,催泪喷枪,和自卫型折叠小刀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季言礼拎着称好的白萝卜和蘑菇放在购物车里,凑过去看奚野手里转来转去的粉色折刀,为了让他安心,提议道:“要不买一点儿?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算了吧。”奚野叹了口气,放回货架上,“你拿什么都没用的。”
季言礼还是伸手把它放进推车里:“可不要小看我,我还是很有攻击性的。”
奚野踩住了推车:“不是你有没有攻击性的问题,是你把它掏出来,下一秒这个刀就在我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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