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锦衣卫从未放下对粮仓的关注,那里的一举一动,宁大人都心里有数。”
“外头的风言风语,不足为信。”
这些是面对秦亥,才会有的专门言辞,收费自然比前头又高出了一头。
江浙的局势瞬息万变,栾子钰借着时机,双手张开,大肆收礼,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上面这些话。
而秦亥就没这么悠闲了,每天清晨,刚把眼睛睁开,还挂着眼屎的他就会从心腹嘴里得知一条又一条,如同天崩地裂般的讯息。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脑子还在,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耍心眼,可是外头的流言,把自己推向了了风口浪尖,就连同在一条船的下属都在疑心他,这种感觉,有苦说不出。
大概是这阵子的冷嘲热讽和暗中试探超出了平生经历,秦亥已经能基本稳住情绪,手脚利落的起身前往驿站等候第一手消息。
只是今天,秦亥没了昨天的稳重,不断撩开轿帘,蹙眉而立,眉下双眼燃烧着熊熊火焰,“快点,脚底下踩棉花的吗?!”
不管他怎么催促,轿夫们喘着粗气,脸色煞白的赶到达驿站时,连门都没开,在外头好声好语的沟通了小半个时辰,大门才缓缓的向他开启。
进到里头后,也没个人出来招呼,秦亥心里头挂记着昨夜发生的事情,也不敢让人去吵醒栾子钰。
坐了一刻钟,又饮了三壶茶,秦亥望的脖子都加长了,栾子钰才翩翩出现。
“栾弟!”秦亥激动的就连胡子都在舞动,伸手上前,就像是看见了救星。
栾子钰浅笑着拱手致歉,‘恰巧’躲开了秦亥的大手,“兄长怎么不让人去唤小弟,倒让兄长在这枯坐,实在是不成样子。”
秦亥忧心如焚,哪里有时间寒暄,“原不该打扰贤弟休息,只是今晨听手底下的人说,昨夜锦衣卫捕了青源县令。为兄素日与他也算有些交情在,故此想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也好有个章程。”
栾子钰招呼他坐下,“兄长的意思,弟明白。这些日子也着实委屈你了,那外头的人也是跟风,全然没有自己的考量,枉我多费口舌的解释,人家还是不听。不过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凭兄长家大业大,便不可能看上这些小钱。”
话语说的极具立场.性,事实上,秦亥越着急,栾子钰越高兴。
“我听宁郎说,许大人招了些不该招的,似乎想把兄长脱下水。”
“这阵子,赵监丞收到了不少大人的拜帖,宁郎手下的番子撞见过几次,厚厚一沓。”
栾子钰端着茶杯,装着隔夜的冷水,通过语言的艺术,让秦亥深刻理解了目前的情况,有人在背后搞事,企图要他万劫不复!
秦亥提出想见许县令的时候,宁仇恰好出现,脸颊处未干的鲜血,足矣让他畏畏缩缩的离开。
栾子钰笑着倒掉了秦亥杯里的水,又漱了一遍,将杯子翻盖,“他招了?”
“一半。”宁仇走进,拉起栾子钰一侧的袖角,拭去了血。
栾子钰瞧他脸上还有一丝粉红,便伸手蹭了蹭,了然的问道:“是要见我吗?”
撑着桌子的宁仇面.色.不善,从昨夜到现在,用遍了刑罚,许县令就是不肯松口,瞧着不像是忠心,倒有些怪异,“嗯。”
栾子钰闻言,便想直接过去,奈何宁仇软和的说了句饿,又道了句困,孰轻孰重,立下判断。
以至于出现在许县令面前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赖于习惯黑暗的锦衣卫,临时收拾出来的审讯室不透半丝亮光。
“说吧。”栾子钰端坐于太师椅上,攒珠银带在微弱烛光的照耀下闪烁非常,眉眼懒散的看着‘完好无损’的许县令。
许县令缓缓抬头,像是被他的珠光宝气闪到了眼,眯成一条线,“真像。”
“连轴转了这些天,你们也累了,先下去修整会儿。”栾子钰扬眉笑道。
连自家宁大人都听栾大人的话,屋内的力士番子自然道好,恭敬的退了出去,也没真的下去休息,全都守在了窗下,门外,手握刀柄,随时准备冲进去。
“人证物证具在,你们何必刨根问底。”
“这事不重要,你适才说我像谁?”
栾子钰款款起身,踱步站在距他五步的位置,“你将我当作谁了?”
“呵,你心里跟明镜一样。”许县令仍看着他,目不转睛。
“好吧,我换个问法,你要怎么才肯招认万次辅?”
靠近门口的烛火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鼓动,跳跃不明,兼有暗处传来的细微响动,若是胆小怕事之人,早就招透了。
“他是你父亲。”
“我是孤儿,无父无母。”
“你姓栾。”
“对,姓栾。”
一来一回,许县令像是想通了,“我与万道然来往的书信,具在青源县城郊的城隍庙,你们到了那,就能看见庙前的石碑,东西全藏在里头。”
栾子钰点头,默不作声的冷眼瞧着,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冷笑,这算什么?救赎吗?
许县令等了许久,不曾听道栾子钰发问,撑着气力,又抬起了头,“你就没别的想问我?”
“没兴趣。”栾子钰冷漠到了极点,“你做过的事,自然有人知道,有人记着。”
得到最想要的讯息,栾子钰转身便要离开,却被一声怒吼停住了脚步,“你当我不想做个像栾公一般的好官吗?是他们逼着我,逼着我做!”
“君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栾子钰语气平淡,并不叹息他的被迫无奈。
身后的许县令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开又合上,胸中鲜血逐渐冷却,费心寻找,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信念,转眼破灭,散在空中,无法拼凑。
第64章
“吱”
栾子钰压着心头的嗤笑,闭眼打开了门,从黑暗到光明,总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骄阳从头顶照射,给人平白又多了些.燥.热,忽有一阵风吹来,睁眼一瞧,果然是宁郎。
“青源县城郊,城隍庙前,石碑里。”栾子钰轻微的蹭了两下宁仇伸来的手,在他开口前,先说了。
宁仇摸着送到手里的软肉,咳了一声,“还不去?”
垂手侍立的锦衣卫闻声听令,一溜烟的全散了,哪敢再多瞧他们一眼。
“怎么了?”宁仇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的挡住了烈日,“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栾子钰踮起脚,抱住了宁仇,闷声皱眉,把自己藏在了他的怀里,“但是我大概猜到了,不得不说,有点膈应人。”
偷米的事情,许县令只在上面蒙了一层纱,都不用栾子钰他们费心劳力,真相和证据就安静的等着。
偏偏越是这样,图谋的就越大。
栾子钰基本猜出,许县令帮着煽风点.火,是想把秦亥和万次辅一同拉下。
针对秦亥,是复仇;那万次辅是怎么入了许县令的名单?
一句‘真像’,给出了两个方向。
他是在为栾公复仇,还是为自己曾经的理想信念复仇?
不管是为哪个,都让栾子钰觉得膈应,被情势所迫也有前提条件,不管他前面拿了多少过路费都好,这次为什么伸手?
赈灾款,是多少人救命的钱粮,拿这笔钱,心里真的不会不安吗?或者说,为了报仇,无视他人性命,真的会得到所谓的净化吗?
许县令已失了秤,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他早就模糊了边界。
宁仇轻拍着栾子钰的背部,低声道:“我昨夜翻看裴师爷的供词,发现了里面的一个小问题,最后引开刘大人贴身侍卫的流民,连他都觉得是巧合。”
“哼,还能有谁?”栾子钰抿着嘴,“蔡家二小姐能这么顺利的拿到账本,恐怕也少不了许大人的帮助。”
两人说着话,一名番子飞快的冲了过来,对上宁仇尖锐的眼神,脚下一滑,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嘶,禀告两位大人,京里来人了!”
栾子钰同宁仇相视皱眉,圣旨来的还是太快。
宁仇锐利的盯上了养在院子里的信鸽,迈步去捉,栾子钰也返回审讯室,撕了几张纸,写上同样的字,‘还米’,将纸条卷好,交给宁仇塞进鸽脚的竹筒里。
等两人快步赶到时,负诏捧敕的天使已经走至厅上,南面而立,面容神圣不可.侵.犯。
也算接旨接出习惯的栾子钰等人见状,立刻按照品级大小,跪在地板,前方已然摆好了香案,一片烟雾缭绕中,天使宣读诏书,众人叩头领旨。
已经立起身的栾子钰挂着真诚的笑脸,“许久未见.喜公公,瞧着清减了不少?”
被派来宣旨的喜公公人如其名,笑起来透着股喜气,圆滚滚的,让人瞧了心生喜意,倒不觉得他可厌,“有劳栾大人还记挂着,不知大人何时能动身?”
赵弓识趣的不上前给栾子钰添麻烦,听他开口,只斜眼冷笑了一下,偏也能被喜公公一眼抓着,一时间,两人恨不得斗成乌眼鸡。
背对着赵弓的栾子钰全然不知这两人的眼神官司,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即时动身,就还能再部署一二。
笑着安排喜公公等人休息,又命人去寻秦亥,让他速速到驿站后的江边槐树处见面。
宁仇更是二话不说的出门,避开人.流量众多的大街,挑小路,直奔城外姚将军的驻地。
“兄长可算是来了!”栾子钰从青石板上起身,快步相迎,面上忧心忡忡,“适才天使降临,圣上命我速速回京,不知吉凶祸福。”
秦亥一听,反倒是放心了,“这,应当无碍,京中蔡首辅并未传来消息,想来是圣上惦记贤弟了?”
栾子钰皱眉长叹,连连摇头,急的左右走动,“要是陛下身边没有薛煜康,我倒不会想其他。如今多了个.奸.邪.之人,怕凶多吉少啊。”
秦亥压不住眼角的喜.色,捋了捋胡须,“贤弟不必忧心,蔡首辅乃是为兄的岳丈,待我手书一封,叫他老人家在朝堂之上护你一护。”
栾子钰闻言眼神莫名,局促的望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别处,“这,这自然好。”
秦亥被他瞧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抓住他的手臂,“贤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快不要瞒着为兄,干脆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才是正理。”
栾子钰眉间纠缠,红唇微启,摇头,“并无甚要紧的……”
他这吞吞吐吐的,哪里是没事的样子,秦亥不禁往最坏的地方想去,“可是我那岳丈,有不妥?”
栾子钰飞快的瞧了他一眼,又低头,喏喏道:“这……兄长莫要再问了。”
“我说准了不是?”秦亥双手紧握,抓着栾子钰的手抖个不停,“我就知道,他哪有那么好心,急着派孙女南下,为的就是把我推下去,换一个听话的上台!”
栾子钰听着秦亥往自己希望的地方推测,心里松了一下,面上还是原来的样子,“我也不确定,只是听宁郎说,京里的锦衣卫给他递了个消息,说是蔡首辅的嫡孙女拿了个什么要命的书,送到了陛下跟前。”
“账本!”秦亥双目充血,“定是许桦做的!”
栾子钰不言语,眼神中透着股不忍,“蔡相公是兄长的岳丈,许大人又是兄长的至交,怎会如此对你?”
秦亥哪里听过这样的茶言茶语,被撩拨的都快气.死.了,“你就是年轻,哪里知道官场险恶,便是至亲都有一句‘大义灭亲’在,何况这些人?”
被指年轻的栾子钰并不生气,反而是很受教的点了点头,颇为无助的问了句,现下怎么办。
那秦亥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用力掐着虎口,眼神阴郁,嘴唇上下一碰,便有了主意。
栾子钰装着无辜,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时有开口,提了几个尚且在点子上的意见,然后又一副对秦亥马首是瞻的模样,哄得他全然信了两人绑定,不得摆脱的情况。
第二日.天明,南下数月的栾子钰终于踏上了回京的道路,与来时不同的是,队伍末尾多了二十几个放着‘土特产’的鎏金大箱,中间位置还多了用枷锁脚铐压着的裴、许二人,在队伍前头骑马的只剩栾子钰与宁仇。
至于赵弓,在出发时,赫然发现喜公公乘车,不知哪里来的好胜心,非要另拉一辆车来,自己独乘也就罢了,还得走在人前头。
栾子钰被他闹得没了法子,又不知道能从哪找一辆车来,只得把自己的车架借给他坐,又央喜公公收留周九戈,这才顺利启程。
因为他们走得急,负责粮仓的官员没能再见栾子钰一面,忧心忡忡的扭头去寻秦亥,却被拒之门外,垂头叹气,几乎要回家携款潜逃了。
谁料手底下的人来报,粮仓满了!
一时间都喜不自胜,有拍手叫好的,有仰天大笑的,形态不一,都是高兴。
可等他们的情绪平复下来后,又不约而同的萌生了一个疑问——粮食是怎么回来的?
第65章
栾子钰一行,快马加鞭,几乎是昼夜前行,半月多的功夫就回到了京城,彼时天气转凉,临行前带的衣物,没一件合穿,却也只能忍着,先入宫见了兴顺帝再说。
久在宫闱的兴顺无精打采的和薛煜康赏画,了无意趣的在画上盖了一个私印,这会子一听栾子钰回京,东西不管了,画也不看了,红章扔在一旁,直接宣人觐见。
朱红雕蟠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进一出,出来的人穿着正红官袍,身材抽长,面容清俊,进去的人风.流恣意,连日的赶路似乎不曾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兴顺虽听着他们汇报政务,眼睛时不时的飘向栾子钰,时而皱眉,时而高兴,等三人都说完事情,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他,才没再看栾子钰。
“青源县的县令招供了?秦亥又是怎么说?”
栾子钰把想说的话又放在心尖转了一圈,“许大人招了,可惜偷米一事,与万相公无关。至于秦大人,他倒是想对蔡相公下手了,只是苦于人在江南,鞭长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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