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烧成这样子,再不退烧,病好了也会成为痴儿.
池蘅派人去请皇后,而后不做迟疑地解开婴儿厚厚的襁褓,将人放在温水之中,以阴阳二气调和她体内微弱的气机。
柔若春风的真气带走幼儿五脏六腑浮起的燥热,高热降下来,皇后娘娘被宫人簇拥着一脚迈入【明承殿】。
池太后与上皇闻讯赶来,将勇王臭骂一顿,又见儿子神色颓唐,短短两月憔悴不堪,抬起的手终究落下。
“勇王妃呢?”上皇问道。
池英垂头:“莹莹伤了身子,本想同来,结果根本出不得门。”
他有心为自家王妃说好话,岂知这般说辞骗得了上皇池衍,骗不了本就多智的亲娘。
池太后别有深意地瞥了眼长子。
对上她的目光,池英顿感惭愧,话音一转,恭敬俯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平身。”
清和朝太后、上皇见礼,带着银针快步走向那扇门。
门推开,池蘅正唉声叹气为出生不久的侄女穿衣服,抬眸见到疾步走来的皇后,她心肝一颤,连忙道:“烧得厉害,朕刚为她退热,险些就救不活了。”
她话虽有两分夸张之意,但也与实情差不离,她生怕婉婉在这时生了醋意,恼她为小侄女穿衣。
清和目光落在紧闭着眼的小娃娃,果见小郡主面色恢复正常,她一路绷着的心弦缓缓松下来。
心弦松弛下来,后知后觉脊背生了一层薄汗,她轻手轻脚迈过去,言语犹有嗔意:“我在你眼里是泼妇不成?”
池蘅可不敢说旁的,多说多错,她嘿嘿笑了两声。
皇后娘娘看了几眼孩子,叹道:“这身子还是弱。”
刚生下来就那么小一团,养了两个月肉没长多少,这模样看着更糟糕了。
清和生来体内带有寒毒,打小吃苦受罪,她自己尝过那苦,是以不忍这么小的孩子也做个离不开汤药的病秧子。
她起了怜惜之心,在勇王提议让孩子养在宫里时,不动声色地选择默许。
勇王妃是想要个儿子的。
且不提她因何对生儿子抱有强烈的执念,小娃娃养在宫里,她也能方便照看。
一些小节姑且不提,人总要先活下来。
“看皇兄的意思,是不想将这孩子接回去了。”
夜里池蘅抱着皇后,低声叹息:“皇嫂存的什么心,朕隐约能猜到,若你我无嗣,未尝不能照她想的施行。只是她想法偏激,连累无辜稚子。”
明承殿,偌大的龙床,清和想起那档子糟心事,远山眉微拧:“爹爹当年因着阿娘之死迁怒于我,岂不知若因我之故连累阿娘,我宁愿不在这世上。”
“姐姐……”
“我无事,有感而发罢了。”
清和转过身来环着她腰,两人面对面说私房话:“孩子生来不能选择爹娘,爹娘亦不能选择哪个孩儿当他们的掌心宝。
“有的人生来被眷顾,有的人生来在至亲眼中便是最大的错。
“即便往后有多少年可以用来弥补、和解、修复之间的关系,但终究是迟了的。生而不爱,是为人父母最大的荒谬。”
她不愿说勇王夫妇的不是,到底没能忍住,推己及人,只觉那孩子不仅命薄,还冤枉。
池蘅亲吻她鼻尖:“我就知道婉婉心善。”
“也没有那么心善。”清和捉了她的指节放在濡湿的桃花软地,轻哼两声,睁着氤氲含情的眸子:“我只要我该得的,懒得做无用功替别人养孩子。
“你且问问皇兄,当真想好要本宫抚养小郡主?我养了,这孩子便是我的了,今后认我为母。她没有身为王爷的父亲,更没有不要她的生母。
“你问问他,听他怎么说。”
翌日,女帝陛下原话告知勇王,勇王一脸为难,回家与王妃商议过后来宫中寻陛下,痛惜道:“臣恳求娘娘抚养这孩子。”
“他是这么说的?”
清和手捧一盏香茶,神思轻转,被气笑:“陛下再问他,当真舍得自断亲缘,要亲生骨肉认人为母?”
又过两日,陛下召见勇王。
勇王杵在御书房沉思良久,敛袍跪地:“臣无能,恳求娘娘善待这孩子。”
接连问了两回,池蘅不免对兄长生出失望。
她如何不晓得婉婉这是在给勇王夫妇机会,一旦他们的回答是好的,这孩子养个一年半载,等身子养好了,难道她们还能霸占兄嫂的嫡亲骨肉?
在孩子与发妻之间,皇兄终究选了后者。
竟不知,事可两全。
她不知说何是好,问道:“皇兄不悔吗?”
池英多么英武强壮的人,几个月来身形消瘦,他摇摇头:“孩子放在我们身边远没放在陛下和娘娘身边养得安康,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凤仪宫】,皇后娘娘摔了手上精致的碧绿茶盏。
一刻钟后,奶娘抱着熟睡的小郡主近前来,清和细瞧那孩子渐渐红润的脸蛋儿,闷气辗转散去。
看出她的意动,负责照看小郡主的柳嬷嬷小心翼翼将小主子送到娘娘手上。
几个月来,这是皇后娘娘第一次抱这孩子。
“阿池。”
“嗯?”
夜深,池蘅覆在她瘦削的美背,柔声道:“怎的了?”
“你再去问问勇王和勇王妃,倘真舍得,以后便要谨守君臣本分,倘舍不得,佑安病好了,咱们再送还给勇王府。”
一声轻叹。
池蘅吻她后颈:“好,听姐姐的。”
几次三番的问询,一次次的机会,勇王和勇王妃擦肩而过。
是日,勇王与王妃大吵一架,终是在王妃嘶哑的哭声中低下头。
既然心存芥蒂,何不送这孩子更好的前程?
几个月大的小娃娃被至亲拱手相让,收到斩钉截铁的回复,清和眉眼沉沉,喃喃自语:“原来竟真有不想要亲生骨肉的爹娘……就因为是个女儿?”
她好气又好笑:“罢了!”
春暖花开,佑安小郡主被皇后娘娘认作嫡女,名字上了皇家宗牒,与勇王府斩去一切联系。
爹不疼娘不爱、生来多病多殃的小娃娃,偏偏尚在襁褓中被当今陛下赐号长荣。
长荣长荣,长长久久的富贵荣华。
其中寓意,不知勇王府那对夫妇作何感想,午夜梦回可会悔悟当时的决定?
次年,勇王妃艰难诞下一子,名为‘佑康’。
佑安,佑康。
中宫不满,遂勇王嫡子改名‘玉康’。
第182章 馋不馋
至元四年,春。
大佑朝国泰民安,户部侍郎萧如意带领千名水军,乘坐三十五丈长、十六丈宽的宝船航海而归,带回海外无数香料、药材、胡椒,以及能填饱百姓肚子的蕃薯等物。
大佑朝国威四扬,民生富足,风调雨顺。
春风拂过盛京河岸,拂过巍峨壮观的皇城。
御花园,两岁大的小团子裹着芙蓉色春衫,发顶扎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胖乎乎的小手在一束束繁花中掠过,嘟着嘴,纠结要给阿娘折哪枝鲜花。
她纠结好一会,看了又看,嫩白的小手伸出去。
随行侍候的嬷嬷“哎呦”一声,急忙捉住小公主的手:“可不敢要殿下来,奴来折。”
“那你可要仔细点。”
两岁大的长荣公主口齿清晰,眼睛若黑曜石漂亮,除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墩,真真是没一点不好。
不过胖也有胖的好,单瞧着就喜庆。
能吃能喝能睡能玩,往人前一站,谁能想到这正是当年生来体弱,险些养不活的小娃娃?
还是皇后娘娘养得好,体弱多病的小郡主到了她身边,养得白胖白胖。
不过“小郡主”什么的,已经是随风逝去的往事。
如今大佑朝没有“瘦巴巴的小郡主”,只有长荣公主殿下。
带刺的玫瑰花被摘下来,公主偏要自己拿着,嬷嬷立时拿锦帕包着花枝,小公主眉开眼笑,稚声稚气道:“嬷嬷,你说阿娘会喜欢吗?”
嬷嬷是公主殿下的奶嬷嬷,昔年也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她跟着这位小主子,柳嬷嬷一脸欣慰,恭敬道:“会喜欢的。”
一听阿娘会喜欢,小公主抱着玫瑰花往中宫方向跑。
跑太快脚步一下子没收住撞到来人腿上,好在没撞疼,她仰头瞧着这挡了她光的人。
高高大大,脸上的情绪太复杂,佑安看不明白。
柳嬷嬷暗吸一口气,领着宫人见礼:“奴见过王爷。”
这一身蟒袍的男人,不是新近得子的池英又是谁?
小小的孩子,迎风长,一天一个样,今日再见长荣公主,又不是前儿个那模样了。
笑靥天真,肥嘟嘟的,做什么表情都可爱,仰着头不说话也可爱。
“佑安见过皇伯父。”
池英顾自激动,想抬手扶她,又不敢真的碰她,恍恍惚惚想起君臣本分,躬身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佑安见他见得少,方才也是想了会才想起这人是谁。
她见二伯父见得多,二伯父最喜欢抱她举高高,不像母皇,母皇嫌她是奶娃子,身上一股奶味,不爱带她玩。
不过她还是很爱很爱母皇!她喜欢母皇看着她的眼神,虽然没有多抱她,但就是让人觉得暖融融。
像被太阳照着,又像是泡在温泉池。
她走神的功夫抬头见这位大伯父红了眼,真是奇奇怪怪的。
话到嘴边她咽了回去,毕竟不是多熟,毕竟她惦记着去给阿娘送花。
太阳高高挂,万一把花晒蔫了怎么办?
这可是御花园里开得最好的一朵!
她随口喊了声“起”,小手递给身边信任的奶嬷嬷。
柳嬷嬷牵着公主的小胖手,身边跟着四五成群的宫婢,一行人满怀期待地往【凤仪宫】走。
好久,池英才直起腰。
三十多岁的人,最该发光的年纪,眼角生出细纹,灵魂深处泄出难掩的疲惫。
……
“阿娘!阿娘阿娘!”
皇后娘娘人刚从宫外回来,到了【凤仪宫】门口被某只小团子热情缠上。
“阿娘,佑安送你花花。”
小公主眼睛不眨,生怕错过阿娘噙在眼底的笑、悬在唇畔的温柔。
接过用绢帕包起来的玫瑰花,清和无声看向侍候在侧的柳嬷嬷,柳嬷嬷轻声道:“是小公主的一片孝心,想讨娘娘欢心。”
听她这样说,皇后娘娘眉目依旧淡然,宫人心里惴惴。
两年来娘娘威仪愈重,性子里的霸道显出来,整座后宫都在她的把持下,无人不敬不畏。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公主名为佑安,佑安这名是娘娘起的,勇王妃生下嫡子名为佑康,同为佑字辈惹得娘娘不喜。
这大约便是孩子看着自己的好。
既是自己的,便容不得勇王府出尔反尔,未经帝后准允,两头挑子一头热地凑上来了。
“阿娘?”佑安摇晃阿娘那段广袖:“阿娘不喜欢吗?”
清和眸光低柔,远没了面对宫人的不怒自威。
她眉梢微动,静看那玫瑰:“怎么送阿娘带刺的花,不怕扎了手么?”
“不怕!有嬷嬷看着,扎不了手手。”小佑安被阿娘带入宫,边走边道:“因为阿娘是带刺的鲜花啊。”
柳嬷嬷手脚俱凉,听得一惊!
跟在小公主身后的宫人也是一脸惶惶。
“哦?带刺的鲜花?这话作何解?”
“嗯……反正阿娘不是园子里看起来好欺负的娇花。”
小公主冥思苦想:“那些软绵绵的花从来都只有被欺负的份,这花不一样,这花很美,也很厉害!”
清和远山眉柔柔舒展,笑容极美。
果然见她笑了,佑安喜滋滋地,心里升出莫大的喜悦和满足。
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着却不丑陋,反透着其他孩子没有的娇憨。
清和怜她惜她,手抚她头顶的两个小揪揪:“你这份心意,阿娘收到了。”
佑安见她将鲜花插放进瓷瓶摆在窗边的书桌,又见阿娘含笑看她拿起书本,她嘴一嘟,乖乖上前坐好,准备温书。
小小的人乖巧如猫,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阳光毫不吝惜地洒下来,女帝陛下忙里抽闲踏足【凤仪宫】,看到的便是这幅温馨画面。
不作声随意找了角落歇下,又不准宫人搅扰母女俩的读书大业,池蘅信手翻开一卷书,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书中的内容看完一大段,她慵懒地撩起眼皮,恰好对上一双潋滟的清眸。
成婚几年,还是每每看见这双眼睛心里的火就能瞬间扑腾起来。
背对来人的佑安发现阿娘眼神变得极尽柔和,顿时支棱起来,回头,软糯糯喊:“母皇!”
她一副八百年没见过母皇的热乎劲,喊得池蘅刹那之间生出愧疚,不由自省——是否这两年总忙于军务、政务,很少陪这对母女?
佑安这般想她念她,姐姐可是觉得受冷落了?
这么一想,女帝陛下心生自责。
佑安乖巧地看了眼阿娘,见阿娘没扑上去的打算,她欢欢喜喜迈着小短腿奔过去:“母皇!”
小胖墩冷不防冲过来还是有些力道,池蘅受她一撞自己觉得没甚大不了,心想:可不能这么撞姐姐,姐姐那身子远没朕好,这一撞万一没站稳,岂不糟糕?
她上手揪奶娃子小脸,笑道:“乖女儿,你最近是不是又长肉了?”
“这不叫长肉!”佑安对着她,胆子比在皇后娘娘那大了一丢丢,理不直气也壮:“皇祖母说,这叫长福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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