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扬鞭策马
出了将军府大门,柳琴柳瑟一左一右小心搀扶自家小姐,柳琴戏谑道:“小将军要被小姐吓到了。”
她家小姐语不惊人死不休,听完那话小将军整个人都傻了。平素那么活泼机灵的人登时成了被人揪住后颈的猫,虽然用‘被人揪住后颈的猫’来形容小将军有失妥当,可那场面确实滑稽有趣啊!
回想阿池猫儿般圆溜溜的眼睛,沈清和唇角微弯,手下意识抚摸猫儿圆滚滚的脑袋,“他不会。”
怎会因她一句话吓到退缩?
八年前利箭刺来所有人都往后退,唯独他上前。
阿池的胆子,大着呢。
她与有荣焉,对一月后的私奔大业兴致勃勃,拐带小将军出门,无人来搅扰,何愁感情不会快速升温?
池沈两家毗邻,出了池家,走两步就是沈家。
辰时,阳光温煦而不刺眼,沈府后花园洋洋洒洒开出小片春色。
满枝头金黄,风亲吻过迎春花腰身,花香荡起,并不浓烈。
淡淡的香,静静地开。比起梅兰竹菊,清和偏爱这金灿灿看似不起眼又无法忽略的小花。
早春时节盛开需要更热烈的蓬勃朝气,迎春迎春,她也希望自己如迎春花一般拥有昂扬向上的生命,敢在雪中争春。
将门女子,即便一身病弱也要内里峥嵘。
灿春亭,回绣春院的必经之路。
谢折枝见了从石子路信步走来的少女,垂眸,漫不经心斟茶慢饮。
她显然在这里等候多时,清和不避不退主动迎上前,温声细语:“见过姨母。”
十年如一日挂在嘴边的“姨母”,犹如魔咒,开口能揭开两个人的伤疤。
分明姨母做了继母,纵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沈清和也只认谢折眉这个娘。
沈延恩记挂亡妻,忘不掉结发同心的那些年,哪怕被谢折枝算计,被老夫人以死相逼迎继室入门,可在他心里眼里,‘沈夫人’永远是他的阿眉。
父女俩难得站在同一战线,哪怕被外人指指点点说沈家嫡长女目无尊长,沈清和也认了。
她不在乎旁人怎么说,谢折枝却不能。
谢折枝昔年丢尽尊严嫁进将军府,做了沈家主母反而比常人更看重颜面。
她倒想要沈清和屈从孝道礼法喊她“母亲”,一次次换来的都是温温柔柔,温柔到骨子里泛着寒气的“姨母”。
十年前沈清和是个孩子,孩子不懂事,外人笑话最多的还是谢折枝这位名义上的‘母亲’。
久而久之,谢折枝不敢再试探。将军放任女儿,老夫人近几年养在后院不管事,总有一日,谢折眉母女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她都会一一还回来。
香茶入喉,她冷静下来。眸光逡巡着往少女身上绕了一圈,看清她怀里温顺乖巧的猫儿,凉薄一笑:“又去隔壁看池小将军了?”
十四岁的少年郎还未投军,自然没军功可言,人们喊一声“小将军”多是出于喜欢,也乐得见青春飞扬的小将军呲着小白牙笑得阳光灿烂。
谢折枝这声“小将军”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沈清和纤纤玉手不动声色地拂过猫尾巴,淡然回道:“阿池为沈家出头,身为沈家嫡长女,于情于理我都该前去慰问,姨母说呢?”
柳琴柳瑟垂首低眉,为小姐捏了把汗。
同样姓谢,继夫人和先夫人是性情截然的两种人。毫无疑问,俱是聪明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谢折枝似笑非笑看她两眼,搁下茶盏,脚步轻快地走了。
沈清和竟真恋慕池家小子,池蘅多大,她多大,差着两岁,池蘅等得起,你沈清和等得起吗?
柳瑟担忧道:“小姐。”
“无妨。”
猫儿在怀里睁开眼,雪白前爪攀着她胳膊,和它的主人一样讨喜。清和眸光柔软,须臾面上恢复云淡风轻,“走罢。”
她还忙着私奔呢,没空为闲人生闷气。谢折枝拿阿池试探她的态度,她就给她态度。她看不出阿池的好,是她识人不清,反正阿池也不需要她的好。
沈清和慢悠悠想着:阿池有我。
……
池大将军府。池蘅躺在床榻脑子里充斥着莫名的兴奋。
私奔耶!
也太刺激了!
和这比起来她这些年的折腾全是小打小闹。
不愧是清和姐姐,这魄力,和文臣家整日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娇小姐就是不一样!
盛京有谁不知道谢折枝这主母位子得来不光彩,谢折枝看不上她,池蘅更看不起这等下三滥的女人。
清和姐姐身世可怜,亲姨母撬了亲娘墙角,不为祖母所喜,沈将军又常年不在家。
想到清和姐姐在婚姻大事上掣肘于人,内心的正义感汩汩往上冒。
难怪清和姐姐要问自己敢不敢为她去死。私奔这等大事,爹要知道她货真价实的女郎敢拐带清和姐姐出门,打断她腿都得看在亲生骨肉的份上。
她嘶了一声,肚子里灌了口凉气。
安静片刻,眉眼扬起,豪气顿生——那又如何!
纵使被爹爹打断腿,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清和姐姐被继母随随便便嫁出去!
清和姐姐外柔内刚,性子坚韧,提到婚事都难掩愁容,可见事情棘手,她既求到这来,池蘅怎忍教她失望?
她不愿,她就竭尽所能护着她。强者护卫弱者本就是应有之道,她护卫清和姐姐更是顺理成章。
念头通达,池蘅积极养伤。
差点打坏女儿,池将军心里愧疚,池蘅管他开口要刀时,他二话不说应下。
三日后果然提着一把刀前来,刀身坚硬,刀锋锐利,杀敌破甲不在话下。
除了说好的唐刀,还有一只断奶不久的幼猫。
将军望女成凤,对池蘅的期望、重视甚至远超两个儿子。爱之深,责之切,打都打了,打是没法打服了开始走怀柔路线。
怀柔第一步,便是期待幼猫磨炼女儿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家都是头一回私奔,要带什么,不带什么,带了会不会显眼,该怎么从池将军眼皮子底下拐走他家小将军,这都是问题。
针对这些问题,清和与池蘅两人探讨过几回,决定预先筹谋,兵分两路。
不明所以的池夫人看着屋内头探头说悄悄话的两人,暗暗咋舌:沈家姑娘和阿蘅关系未免太好了。
然一想到阿蘅六岁那年险些为沈姑娘舍命,疑惑顿消。
知恩感恩的沈姑娘不为外面传言所误愿意和她家阿蘅做朋友,她很欣慰。没去打扰两人,悄悄走开。
“清和姐姐放心,等出了门,我来负责你的安危。”
小将军爱惜地将挂在床头的唐刀献宝似的拿给沈清和看,“以后,我就拿这把刀来保护你。”
少年人说话总喜欢信誓旦旦。清和心下感动,垂眸收好写满计划章程的牛皮卷,“我自是愿意被阿池保护,可你也要知道,我并非完全是你的拖累。此次出行,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池蘅自己是八匹马拉不回的倔性,不仅倔,眼光还高,她欣赏沈清和孱弱之外难能可贵的刚强,仔细回想之前那话,确有小瞧人的意思,不由灿笑:“那阿池在这里先谢过姐姐?”
她眉眼生得俊俏,一颦一笑,干净地恍如山间流淌的清泉。
清和白皙的脸颊微红,指尖轻揉耳垂,低头轻笑,声音四平八稳:“无需客气。”
回到绣春院,鼓噪的心仍没恢复平静。她暗叹池蘅少年热忱太能招惹人,越是如此,越舍不得放手,越想牢牢握在掌心。
她想将阿池占为己有,谢折枝想操控她的婚事,兰羡之求娶之心未死,迟则生变。
机关兽在她掌下慢慢成型,沈清和面容冷淡地审视手里的小玩意,玉指轻按,箭矢从兽口凌空飞射,三十步外石人倏地崩裂,大大小小石块散落在地。
小小机关兽杀伤力惊人,哪怕不是第一次见,柳琴柳瑟也忍不住赞叹小姐在机关暗器一道的天赋。
“烧了。”
“是。”
……
黄昏,踩着一地春风,谢折枝从前堂绕到后院,手里拿着一封家书,语气颇有三分劝教意味:
“照信上言,后日将军就能回府,回来自是要商定你的婚事。兰家诚心求娶,兰羡之前途无量,清和,收拾收拾,好好等着出嫁罢。”
沈清和手持画笔神色淡淡:“多谢姨母关心,我会的。”
她话里透着古怪,谢折枝只当她没了法子,得意离去。
沈延恩班师回朝前一日,卯时,天还没亮,灰濛濛的。
等了又等不闻墙那边传来动静,池蘅急中生智,蹲在墙角红着脸学猫叫。
听到‘猫儿’催促,清和笑着从房间出来,存心逗趣,唇微扬,大大方方回了声“喵”,小将军当即表示这‘猫’不寻常,身子纵跃,翻过墙.头,痛痛快快将其拐跑。
两人轻装简行,守城兵手持长戈开城门,马蹄声疾,回头,还没看清纵马之人,白马撒欢冲出城门。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过了今日,盛京所有人都晓得沈家嫡长女跟着池小将军跑了。
“后悔吗?后悔还能回头。”
“为何要回头?”池蘅手握缰绳放慢速度,“天地之大,不去看看怎能行?清和姐姐,开弓没有回头箭,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到底是比她小两岁,天真地可爱。
“我不怕。”沈清和谈笑晏晏,“你说得对,道在前方,何必回头?阿池,我们走罢。”
马鞭在空中扬起漂亮的弧度,春三月,私奔罢,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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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两人都以为自己拐带了对方(捂脸)
第6章 迎春花
清早,谢折枝心情愉悦,起床梳洗打扮,在梳妆台整整折腾半个时辰。
昔日谢折眉被誉为盛京第一美人,身为谢折眉同胞姐妹,谢折枝相貌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铜镜内美人掀唇笑开,温婉大方的表象,内里暗藏不与人道的阴狠。
将军明日便可回府,绣春院碍眼的病秧子婚事今年就能定下,嫁进兰家,有得是苦楚等她来尝。
想到沈清和过得不好,她眉梢喜气愈盛,问:“大公子回来没有?”
“回夫人,大公子尚未归来。”
听闻儿子还没从书院赶回,谢折枝蹙眉,“遣人再去催,别是路上被绊住了。清宴是府里唯一嫡子,将军明日回来,天大的事哪有一家人团聚来得重要?”
“是。”
用过早膳,她一身雍容前往绣春院,半途遇见迎面走来的柳琴。
赶巧碰上,柳琴不慌不忙微微一福:“见过夫人。”
“不守着清和,你来这做甚?清和呢?”
料到她有此一问,柳琴不卑不亢:“小姐夜里身子不爽利,这会还在屋里躺着呢。”她眼皮轻抬快速看了谢折枝一眼,“小姐心情不好,不想见任何人。心知夫人担心她,故派奴提前禀明,省得连累夫人白跑一趟。”
“她倒是有心。”谢折枝面上笑笑,装出好一副慈母柔肠,事无钜细一一问了,柳琴答得滴水不漏。
确定没什么大碍,全然是小姑娘心生郁结不想理人,谢折枝心情更好了。
回到住的院子,派人往绣春院送了好些珍贵药材。
日上三竿,兰夫人拗不过儿子央求,领着儿子登门。
沈清和是盛京常年位居榜首的美人,美则美矣,病弱入骨,还传出没法生育的‘恶名’,盛京哪户人家敢娶?
以沈家的权势,沈清和若要嫁人必定为正妻。今日之正妻,明日之世家主母,娶了她和断子绝孙有何差别?没见之前乌泱泱往将军府跑的媒人都不敢登门。
可偏偏她最引以为豪的嫡长子认准沈家女,到了以死相逼的份上。
尚未见那沈清和是何等迷死人的病天仙,兰夫人对这素未谋面的沈家女直接膈应到心坎。
膈应归膈应,今日还是上门了。
与兰夫人相谈几句,谢折枝对这门婚事相当满意。
有兰家在朝堂保驾护航,清宴科举入仕能少走许多不必要的弯路。她有心卖好,支使下人领兰公子观赏碧春园。
赏碧春园是假,隔花看美人才是真。
兰羡之看向沈夫人的眼神充满感激,心头热切,昂首挺胸快步走出门。
他刚走,兰夫人叹息道:“夫人也看见了,与贵府婚事不成,这孩子还不知怎么闹呢。”
谢折枝接过她递来的橄榄枝,虽欣喜,话不敢说太满,“清和的归宿,还是要等将军回来拿主意。不过令公子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盛京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的儿郎了。”
看出她有心嫁女,兰夫人喜忧参半。
喜的是儿子得偿所愿必然不再想着寻死,忧的是兰家往后的孙子会是妾室所生。
兰羡之没有这些苦恼。
出了正堂,他一路游览沈家园林,人站在碧春园,巴望能和沈姑娘来一场美好邂逅。
待问明沈姑娘所住之地,又翘首看向绣春院方向。
柳琴柳瑟坐在绣春院屋顶百无聊赖地嗑瓜子。
“小姐说什么时候不用瞒着了吗?”
“说了。”柳瑟吐出一嘴瓜子壳,“等隔壁闹起来。”
“欸?隔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小将军跑了,怎么这会还没个动静?”
“谁知道?许是小将军有本事,能瞒到明日呢。”
多瞒一天,马儿就能多跑一天。
柳琴抓了一把瓜子,嫌弃道:“幸亏小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跟小将军走了,兰公子还是不死心。你看,又往咱这望呢。笑死人了,他多望两眼咱家小姐就能喜欢他了?这人,听不懂好赖话,从不把咱们小姐说的话放在心上,被拒多少次,还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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