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用很生气。
他是成过婚的男人,一眼辨认出那是怎么来的。
他不明白,有个天仙般的未婚妻,这人怎么还跑到外面拈花惹草?莫不是近几年不逛花楼,耐不住野性了?
池蘅眼睁睁见识他一张脸变得面沉如霜,吴有用脸黑,不高兴了脸更如乌云密布。
人生地不熟她不想冒昧多问,思绪转开,随处可闻的喝喝声入耳,天还早,士兵们执戈挥洒热汗反覆将杀人技融进下意识的反应。
这地方很危险,于池蘅而言也很新鲜。
和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样,嗷嗷叫的狼崽子们,恨不能早点舌尖舔血杀得敌国不敢进犯一步!
“看到了吗?这就是军营,春日生发,说不准哪天战事便起。到那时在这里的人都会听候差遣赶赴边关捍卫我大运朝一草一木。
“边防营士兵的月银从来都是最高的,因为战火点燃最先冲上去和敌军厮杀的是他们。刀战、赤膊、陆战、水战,他们无所不能。站在这里的每个小兵都是英雄,都值得一声颂赞。
“三公子生来不凡,是富贵窝里出来的金疙瘩,温柔帐内多少姑娘巴望的良人,何必来此蹉跎光阴?浪费那一身红浪翻涌的好本事?”
他句句夹枪带棒,池蘅不觉冒犯,倏忽莞尔:“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这人心大,装得下温柔帐也装得下金戈铁马,生而为人,家与国都不好辜负。你说是吗?”
吴有用书读得不多,嘴皮子功夫也就方才那点,被堵得没话说。
他沉脸道:“百夫长也是靠军功得来的,军营不比别的地方,不看脸。三日之内三公子若选不够百人,那就收拾收拾回家喝奶去罢!”
他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池蘅曾听说过他‘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事儿,打心眼里敬他是条汉子,本不打算同他计较,却被那句“喝奶”气着。
“说什么三日?三个时辰百人小队就能凑齐!”
“好啊。”吴有用抱臂在怀:“那就看看有多少人肯追随三公子。”
“你输了如何?”
“输了吴某当着众兵士的面表演喝奶!”
“一碗可不够。”
“三碗!”
“好!”池蘅凛眉:“我若输了,再不踏入军营半步!”
……
初入边防大营,一场单方面的豪赌在两人之间展开,听闻此事的兵将直说三公子太过年轻受不得激,多大的事,哪能拿前程开玩笑?
军营自有编制,池蘅乃池家子,看在大将军的面子,百人小队早在她来之前集结好。
偏偏吴有用心向镇国将军府,看不得池小将军有了未婚妻还明目张胆地玩女人——用粉遮着脖子他也看得出来,那就是吻.痕!
吴有用回到帐内气得不轻,同袍不懂他为何多此一举来这出。
“我为何来这出?还不是因为他不守夫道!怎么回事,你们都瞎了不成?”
“……”
短短半日,一传十,十传百,边防大营的士兵们几乎都晓得小将军生性风流。
消息长翅膀飞进池大将军耳里,彼时池衍正在家中与沈大将军商议军事,传信的人是个大嘴巴,话快得堵都堵不住。
“卡嚓”一声响,沈延恩捏在指间的茶杯破碎:“玩女人?”
“胡说什么!”池衍轰走下属,搓搓手不知该如何解释。
眼看沈延恩冷着脸要发作,他先下手为强一巴掌拍在桌面:“是你女儿欺负我家阿蘅,这怎么还倒打一耙了?不信你就问问清和,是谁啃了谁!”
说什么啃?怪难听的。
镇国大将军面沉如水,想他女儿十六岁就晓得拐人私奔,真对池蘅那小子做点什么也算不上出格的大事。
他咽下那些不满,酸得不行:“阿蘅为男儿,欺负也就欺负了,有何好委屈的?”
池衍大为震撼:“我养这么大的儿是给你女儿欺负的?”
沈延恩面无波澜:“那你帮我问问好女婿,除了婉婉,他还想被谁欺负。”
“……”
池大将军哑口无言。
倒也没错。
你欺负我,我欺负你,有来有往如胶似漆——再说了,两口子的事能说‘欺负’么?
他冷静下来,喝口茶顺顺气。
……
切实感受到流言如虎,池蘅气得要死。
出门前她都特意用阿娘的脂粉掩盖印子了,就你姓吴的长着眼睛懂那些弯弯绕绕?
千古奇冤啊她这是!
她才不是玩女人,是女人玩她!
好在这小道消息仅在军营传播,出去了没人有那胆子嚼舌根。
时间有限,顾不得其他,池蘅腰挎唐刀趁兵士结束训练的闲暇前往散兵营招人。
散兵营是出了名的弱,其他营刷下来的人归在此处。再往下刷,恐怕就要丢掉‘铁血边防’的称号。
池小将军迎着日光胸有成竹地走到人前,态度亲和,眉眼弯弯:“你们,来做我的兵好不好?我帮你们变强,跟着我,我绝不让你们其中任何一人上了战场枉死。
“虎父无犬子,我是池蘅,假以时日会成为比我爹还厉害的统帅。
“想不想有朝一日将吴有用踩在脚下让他心服口服地喊爷爷,想得话就站起来,跟从我,释放你们的血性,用战绩洗刷你们旧时的屈辱。”
第98章 、百人小队
巧言令色。
大忽悠。
吴有用大咧咧坐在山石旁听散兵营的动静,暗呼一声失算:三公子人不大,挺会钻空子的。这叫什么来着?舌、舌灿莲花?
大饼画得又大又圆。
难免有人饥不择食信了她的鬼话。
池大将军之子、沈大将军的准女婿,都以为她来到军营势必要选最强的士兵跟随,谁成想她跑来散兵营招人?散兵营的兵可不够打的啊。
围观诸人不敢相信——挑一群最差最弱的兵,三公子脑袋没被驴踢罢?
不仅他们不信,结束训练累得直不起腰的散兵营的兵也不信——天降馅饼于头上,谁晓得这是肉饼还是铁饼呢?
也有动容犹豫的,但更多的,睁着一双怀疑的眼睛盯着池蘅,想听听她还能说些什么?
池蘅单手扶腰,修长白皙的指节轻叩唐刀,美人如玉,灼灼其华,她扬眉浅笑,甚是意气风发:“身在最强的边防大营,顶着最差的名头,你们甘心吗?若是我,我不会甘心。
“我三岁习武,上有两位兄长,少时与他们动刀枪每回被压制我都会暗地里气很久,你们都知我大哥英勇,我大哥的确英勇。十二岁那年他手持红缨挑落我手中兵器,我气得当晚没吃下饭。”
想像着十二岁的小将军比武惨败赌气不吃饭的画面,支棱着耳朵的汉子们不禁面带笑意。
池蘅环顾一张张脸,声如玉碎,清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里:“我是气我自己,为何回回都输。但不甘心就够了吗?远远不够。
“所以我不分严寒酷暑勤加习武。论天赋,爹爹都不敢夸口天赋在我之上,论勤奋,我十二岁以后大哥都自惭形秽。人可以靠着天赋而活,可以靠着勤奋成功,但若失了志气,不过一滩烂泥。
“比你强的人都在咬牙坚持,你们为何一脸丧气?就活该在泥土里打滚永远无法翻身?你们若想烂在泥里,便当我白费口舌。”
她话音一转,声色陡厉:“十四岁!我离家闯荡,见识江湖之大,人心善恶,刀锋也曾染血,也曾命悬一线。
“比武招亲擂台上兰羡之与我斗生死,我不知你们有没有去看,但我要说,若非我日日勤勉不甘心沦为庸人,我的下场不会好过。上了战场,同样如此!
“尊严是靠血汗挣来的,你不争,就趁早掐灭那份不甘,混吃等死罢!”
她这番话着实不客气,几乎以强者的姿态将人踩进泥坑,不仅散兵营的兵被激得额头冒青筋,其他兵听了也忍不住抓紧手里的长戈。
看着一双双愤怒的眼,池蘅朗声道:“出身将门,我虽是第一次来到军营,但军营是什么地方我自幼便知,军营是捍卫荣耀的神圣之地,是走向战场浴火重生的桥梁!这地方,要什么遮羞布?!行者上,不行就给我趴下!”
……
“好个傲性十足的年轻人啊。那就是大将军宠爱的幼子吗?”
“是的将军。池大将军可说了,不准咱们放水,对池蘅要求要更严苛才行。”
中年男子从容行走在军营之中,含笑抚须:“尽管告诉大将军,他家这儿子,好着呢,攻心之术玩得怪熟练。”
副将也跟着笑:“且不说别的,骂起人来比巴掌扇在脸上疼多了,字字戳人心窝,挺有咱们大将军的风采。”
“家学渊源,虎父无犬子。”
“是这个理儿。散兵营的兵需要这样的人来带,没准真能给咱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哎呀,快走快走,万一他们打起来,拦是不拦呢。”
……
“你、你凭什么这样说!”
“不过是仗着会投胎……”
“三公子说话好不客气……”
“是啊,是啊,这也太打脸了。”
“……”
散兵营的兵小声抱怨,池蘅目色清寒:“凭什么?凭我比你们强。”
强者为尊。
吴有用摸着下巴,嘴里喃喃:“这三公子,脾气挺对人胃口……”
他对池蘅有所改观。
要让上过战场见过杀戮的他来说,三公子话狠但理不糙,说得对极了,强者驱使弱者本就是起千万年来颠扑不破的道理。
军人讲究服从,服从比你强的,是对生命的敬畏。
没有人不想活下去。没有人不想满载而归。
愈靠近死亡,人性彰显的愈分明。
形形色色,人间百态。
最初的暴躁难堪缓过来,四围议论声渐止。
池蘅指缝微湿,她以人心作为切入点,等着听进她话、脑子清醒不愿服输的人主动站出来,如今,便是验收之时。
破而后立,知耻近乎勇。
但凡有破釜沉舟决心一试的胆魄,站出来,往后便是她的兵。
她话说得狠,皆是肺腑之言——她不要软骨头,百人小队战力可以参差不齐,至于调.教,那是之后的事。
她要的是人心齐,所有人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
她稳住呼吸,眼睛越发明亮。
“我……”
一只手弱弱地举起来,是个十四五岁的雀斑少年:“我想问,跟、跟着你,真能不枉死?”
“人皆有一死,战场之上,我的兵就是死也会死得其所。”
雀斑少年生得白净,胆子不大:“那我……我愿意……”
池蘅明知故问:“你愿意什么?大声点。”
“我、我……”少年涨红脸:“我愿意跟从你,做你的兵。”
“好,愿意的,站在我身后。”
“我也愿意……”
“还有我!”
有人轻视,有人不在意,也总有清醒的人抓住机会拚命向上。
池蘅背靠池家,她的话带有将门说一不二的保障,她一没与人动手,二没费心伤神,绕着军营走了一圈熟悉各营,只身来到散兵营,回来时身后跟着挑选好的队伍。
不多不少,整整齐齐一百人,少一个池蘅的赌约就要输。
这一百人里最小的不到十六,最长的三十好几,或许看起来不是最强壮的,但眼神坚定,眼底流露着浓浓斗志。
不甘背负最弱的坏名。
不甘投身军营,寸功未立。
不甘成为战场流血牺牲的垫脚石。
不甘心。有太多的不甘心。
池蘅短短一番话给出四个承诺切中要害——变强、不枉死、会成为比亲爹还厉害的统帅、带他们洗刷屈辱。
每一个,都令他们心神向往。
最重要的是这人太傲了。站在那自信的样子委实光芒万丈,似脚踏祥云而来,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有百般蛊.惑。
不可逼视。
无端地令人信服。
让人甘愿试一试,被她引导,服从她,跟随她。
人格的魅力、姣好的皮囊、优越的家世、睥睨的气度、锐不可挡的锋芒,扶刀而立,构成英姿飒爽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
人生在世,五样俱全的一辈子能遇见几个?
散兵营统共二百五十八人,池蘅带走了小一半。
香灰落尽,三个时辰时限已至。
池蘅溜溜哒哒走到吴有用身边,俏脸微冷,下巴轻抬:“你,还不去喝奶?”
兵士们在旁起哄,新成立的百人小队乌泱泱围着他们的百夫长,兴奋地替她助威。
二十三的人了,吴有用孩子都有了还得在众兵士面前喝三大碗羊奶,好在他脸黑,脸皮臊得再红也不显眼。
“奶来了!奶来了!”
池蘅探头瞧了眼:“嘿,还热乎着呢。”
“刚挤的!”有人抢着答。
吴有用是从‘上面’贬下来的人,在普通士兵眼里是要仰望的存在,不说旁人,就是他自己手下的兵平日被他督促训练吃苦受累,这次仗着池小将军的势也巴巴跑来凑热闹。
别说,看百夫长那么大的汉子喝奶还挺爽。
吴有用心眼实,没爹没娘那些年基本都是拿沈大将军当亲爹孝敬,乍然见池蘅侧颈有女人留下的印痕,哪能不闹心?
他根本没往清和那儿想。
不知那吻.痕是人家未婚夫妻情意绵绵不怕人看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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