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雪听他的意思,竟是答应了,大喜过望,连忙磕头道谢,道:“都是晚辈的错,以后再也不敢。”抱起萧晖,随崔神医进了屋。
戴雪将萧晖放在床上,崔神医先诊了脉,道:“心脉受损,元气大伤,内力全失。”瞪了戴雪一眼,戴雪低着头不敢说话。崔神医令戴雪解开萧晖的衣服检查外伤,粗粗看了下萧晖手脚的骨折,崔神医道:“这骨折倒是可治,只是拖的时间长了,免不了多些麻烦。”查看了其余的外伤,“这些皮肉之伤看着吓人,却是不妨,一两个月后就可以痊愈。”见戴雪欲言又止,崔神医问道:“你要说什么?”
“这……”戴雪没开口脸已红透,咬了半天嘴唇,吞吞吐吐地道,“前辈,他……他后面伤得很厉害……”
“后面?”崔神医一时没明白过来,戴雪脸红到了脖子根,绞着双手不知该怎样解释。崔神医忽然回过神,也有些尴尬。将萧晖翻过身来,验了他后庭伤势,本来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气,“冷焰这魔头,真不是人!”
崔神医上次与萧晖合力为戴雪疗毒,萧晖热忱坚忍,崔神医对他印象尚佳,没想到他去了幽冥山庄,再见时已是这般模样。检查完了,崔神医一言不发,走出门去,戴雪忙跟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前辈,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崔神医道:“他该醒时就会醒。只是他这内伤,是被冷焰采了元阳真气,就算醒了,也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废人,而且还时常会陷入昏睡。”
戴雪一惊,忙问:“那该怎么办?”
崔神医沉思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暂时还没想到好法子,先治他的外伤吧。”转身去旁边屋子配药。
等了一个多时辰,崔神医出来,交给戴雪一瓶药膏,吩咐道:“每隔一日,给他身上的外伤换一次药。”戴雪连忙谢了收下。崔神医又从包里拿出一些器具,对戴雪道:“你将他翻过来,分开他双腿。”戴雪依言做了,却见崔神医用棉花蘸了药酒,清洗后庭的血迹,接着又拿出一根浸在药酒里的棉线,用大针穿了,戴雪已知他要做什么,不忍再看,别过头去。崔神医忽想起一事,找出一枚药丸来,用酒化开,对戴雪道:“这是麻沸散的药丸,你喂他服下,可减轻痛楚,不然他若吃痛挣扎就麻烦了。”戴雪喂萧晖服了,过了片刻,果然萧晖的身体放松下来,沉沉睡去。崔神医这才动手缝合他后庭撕裂的伤口。等到缝完,已出了一身细汗,崔神医道:“七日后拆线,但这伤处还得仔细调养。”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戴雪一一记下。
崔神医道:“还有这断骨,不能再拖了。”拿出一套金针,先把萧晖的右手固定在床边,然后取出三枚金针,一枚枚钉入断骨处……大概是痛苦太剧,钉到第三枚金针时,萧晖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昏睡中痛醒了过来,满头大汗,眼神却一片茫然。戴雪忽见他醒了,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忙抱住他的头,急急地道:“晖,你怎么样?很痛么?我们是在崔神医这里,给你接骨……”萧晖听若未闻,散乱的目光没有焦点。这时崔神医已接好右手,又找出两粒麻沸散化开要戴雪喂萧晖服下,萧晖闻到药味,尽力将头侧向另一边,但戴雪轻易就将他扳过来,撬开牙关,灌了进去。萧晖皱了皱眉头,认命似地闭上了眼睛……很快药性发作,崔神医顺利地接好了他的左手。末了对戴雪道:“明日再接双腿,如果顺利,半年后断骨就会恢复如初。麻沸散药性过后,他大约今日夜里就会醒来。”
六十二 万念俱灰
这时天已擦黑,崔神医自去歇息,戴雪忙碌了多日,却不敢懈怠,先为萧晖的皮肉外伤上了药,小心翼翼地为他换了内衣,又下厨去熬了锅米粥,趁着萧晖昏睡喂他喝了一碗。收拾停当,已过了子夜,忽见萧晖的眼皮动了一下,睫毛轻颤。戴雪的心头一阵狂跳,知道他就要醒了,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他,等了半晌,萧晖果然睁开了眼睛。
戴雪试探着轻唤了一声:“晖?”这次萧晖听到了,费力地扭过头来,盯着戴雪看了半天,眼光前所未有的陌生,戴雪着了慌,“晖,我是雪儿啊!你不记得了吗?”
萧晖脸上的表情木然,无神的眸子看不出是喜是悲,又过了好一会儿,象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戴雪?”
他醒了!他还记得自己!听他亲口唤出自己的名字,戴雪顿时热泪纵横,曾以为再也等不到这一天……戴雪手忙脚乱地去拭泪,眼泪却越擦越多,干脆撩起衣襟,双手蒙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好容易平静一点,泪眼朦胧中去看萧晖,萧晖已移开了视线,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戴雪擦去眼泪,这些日子聚集心头有千言万语,真正面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你,你总算醒了……”想告诉他这些天发生的事,但怕他听到莫无伤的死讯伤心难过,又犹豫不决。
萧晖静静地躺了一阵,忽问:“是你救了我?”
戴雪点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
萧晖又问:“为什么救我?”
“我……我……因为,我……”没想到萧晖会问这个,戴雪竟答不上来,想告诉他自己的刻骨思念,想告诉他不会再向他复仇,却开不了口,今天来说这些似乎已经太晚太晚了……戴雪的双手紧紧抓住床边,关节都已泛白。
萧晖的嘴角动了动,象笑却更象是哭,挤出几个字:“你杀了我吧!”
戴雪一震,抬头去看萧晖,那双眼睛暗淡无光,早没有了昔日的光彩。戴雪含泪道:“我知道你受了……”他本想说“我知道你受了许多苦”,但忽一转念,以萧晖的性子,怕是最恨他人的怜悯同情。尤其他受了冷焰那些非人的凌辱折磨,正是与自己当年易地而处,更会把自己的关心当成嘲弄,赶紧住口。
萧晖又道:“你不是一直要杀我么?为什么不动手?”
戴雪满心酸楚:“我知道你恨我。”
萧晖摇了摇头,道:“倘若能死在你手上,我不恨你,只会感激你……你若让我活在世上,我定会恨你,我多活一日,便多恨你一分。”说完闭上眼睛,再不看戴雪一眼。
萧晖中气虚弱,这几句话虽说得十分吃力,却清清楚楚,直如一把利刃,生生插入戴雪的心窝,将那颗心搅成了千千万万的碎片,散落一地,再也拼不到一起……日日盼他醒来,他醒后却是这番情形,哀莫大于心死……想到那漆黑阴森的地牢,戴雪打了个寒战,此时此刻他的心情自己本该清清楚楚,就算从人间地狱中逃出生天,但再也不是当初那神采飞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侠……如今他万念俱灰,要怎样才能唤醒他活下去的勇气?不然纵有神医妙药,又怎能回天?
戴雪握紧了拳头,蹙眉沉思,忽然猛地冲上去摇了萧晖几下,萧晖被他摇得不耐,睁开了眼,戴雪大声道:“萧晖,虽然你是我仇人,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值得钦佩尊敬,没想到却是个懦夫!冷焰已经死了,你师父莫前辈为了救你,不惜与冷焰同归于尽,你怎能因为受了冷焰的折磨,要一心求死?”其实莫无伤死时并不知萧晖仍活着,戴雪故意用此激他,又抽出无情剑来,“你看看,无情剑就在这里,你师父死前留下遗言,要你继承衣钵,持此剑将无情派发扬光大,你怎能辜负他的期望?”
萧晖看到无情剑,脸色略变了变,但很快恢复木然。“既然冷焰已死,师父的仇也不用报了。我已成废人,又早被师父逐出门墙,若由我执掌无情派,只会让无情派蒙羞,谈什么发扬光大?”
戴雪一时无言以对,莫说萧晖现在武功全失,就算有朝一日他功力恢复如初,但在幽冥山庄那一段不堪的经历若有人传了出去,曾蒙受此奇耻大辱,他又怎能以一派掌门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戴雪本对江湖的名利争斗毫无兴趣,叹口气,再一想,他就算没有武功,自己练了天罡神功,找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和他隐居,也未尝不可,就象当时在雪峰下的山谷中,从此再无烦忧……想到这,戴雪心里隐隐欢喜,但一抬头看到萧晖枯槁惨白的面容,这点微弱的欣喜如凄风冷雨中摇曳的烛火,转眼就熄灭了。以萧晖往日的骄傲,他岂愿受自己的保护,一生寄居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何况他毕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若一生与他厮守相伴,日后又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父亲?
戴雪思前想后,心乱如麻,情不自禁地去握萧晖的手,萧晖却微微蹙眉,戴雪才记起他刚接了骨,必定疼痛难忍,忙缩了手。萧晖又闭上了眼睛。戴雪久久地注视着他,面前这人毫无生气,手足俱残,瘦骨嶙峋,除了一点微弱呼吸,和死人几无区别。一时间,戴雪转过千百念头,也许他说得对,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受苦,不如让他离去,还更为仁慈……反正他若死了,自己也不会在这尘世中多流连一天,爱他恨他,但这么多年,他竟已成了自己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
戴雪慢慢地举起无情剑,剑尖幽幽的一点蓝光明灭,如地狱冥火闪烁,蓝光一寸寸逼近萧晖的咽喉,却在离他只有三寸远之处停了下来,迟迟不能刺下……想再多看他一眼,等到地下才不会忘记……萧晖似乎未曾察觉,躺着一动不动。过了良久,萧晖睁开眼睛,道:“还不动手?”
戴雪吸一口气,右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突然瞥见卷起的袖口处露出的几条刀疤。戴雪猛想起前几个月一个人在断魂崖上度日如年,那些失去萧晖的日子里锥心泣血的痛……苍天有眼,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既然再次活着见到他,怎能就此放弃?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绝不能就任他求死……戴雪冷静下来,放下手,沉声道:“我不能杀你。”
萧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他下文。
六十三 视同陌路
戴雪心知此时若向他表白爱意,他绝对不会接受,沉思片刻,咬牙道:“萧晖,剑虽无情人有情,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虽然杀了我父亲,但三番五次舍命救了我,你现今重伤未愈,我不能趁人之危,就算要动手也要等到你伤好之后我们堂堂正正地比过。你如果恨我,等你伤好了再杀了我!”说完这几句话,戴雪手心湿滑,已满是汗水。
萧晖惨然一笑,道:“你既然救了我,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你如果要杀我,我受不受伤又有什么区别?你如果不愿动手,就趁早走远点,我不想再见到你。”他似乎觉得已说得太多,随即抿紧了嘴唇。
戴雪再也听不下去,冲口叫道:“萧晖,你不要做出这副样子!你的经历我也曾有过!我曾在同一间地牢里被关了整整三个月,在幽冥山庄被冷焰折磨了足足两年!但那时我从没有寻死觅活,我都能活下来,你为什么不能??你还不如我吗?”戴雪一口气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喊出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奔出屋外。却未看到身后的萧晖眼眸有一抹复杂的光芒闪过。
戴雪靠着一棵大树,双腿一软,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捂着脸,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想哭却又没有一滴眼泪……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戴雪抬头一看,正是崔神医,而东方发白,漫长的一夜又过去了。
戴雪忙站起来行礼:“前辈这么早就起来了?”
崔神医道:“小娃娃,你一个人在这里伤心什么?难道是怕我救不活他?”
戴雪脸上犹带泪痕,勉强笑笑,掩饰道:“不……不是,但前辈,他的一身武功,难道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恳请前辈……”说着便要跪下。
崔神医拉起他,道:“我既然答应救他,便自然会尽力,你不用再求,若治不好,你求也无用。”停了一下,见戴雪满脸失望,又道:“也不是全然无法可想,他元气大损,若培本固元,慢慢调养,假以时日,或许有恢复的一天。但需要的药却不好找,等他的伤口拆了线,我便下山去寻药。”
戴雪大喜,忙跪下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道:“不敢劳烦前辈,需要用什么药,就让晚辈去寻好了。”
崔神医却道:“你不懂医理,找来怕不合我用,还是我自去妥当。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说不准有几分把握。你去准备一下,早饭后我来为他接腿骨。”
戴雪回到萧晖的卧房中,萧晖似已睡熟,正有一缕朝阳的光芒从窗户斜透进来,照在他脸上,阳光下萧晖的脸色更显苍白。戴雪忽然发现那一头黑发中竟有了几根银丝,明晃晃的极是刺眼,心中一酸,上前去想为他拔下,手指顺着他发梢拂过,却发现掌中已多了一把断发,戴雪看着这落发,怔怔地呆了半晌。
接骨的过程中,崔神医虽命戴雪给萧晖服下了麻沸散,但萧晖仍一直神智清醒,却闭着眼十分安静,任崔神医将金针一枚枚钉入断骨处,除了身体微微的颤抖,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迹象,只有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不多时枕头和床单都已湿透。戴雪想去抱着他,刚触到他的身体,察觉到萧晖本能的抗拒,只得讪讪收回,坐在一边看他。崔神医固定了断骨,给萧晖服了安神镇定的药,又对戴雪道:“这段时间得千万小心,你上药时不要碰了他的断骨。”戴雪忙答应了。
萧晖的手足虽已接上了,仍丝毫不能动弹,饮食起居乃至大小解都要戴雪侍候。从幽冥山庄救出萧晖后戴雪一直照料他,早已驾轻就熟。往日萧晖昏迷中无知无觉,一切任他摆布,现在偶尔清醒时,即使一言不发,空洞的眸子不见悲喜,戴雪仍感觉得到他冷冰冰的敌意,似乎每一次身体的接触都会引起他强烈的排斥,尤其是在为他后庭清洗上药时,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屈辱,萧晖的呼吸便会急促许多,苍白的脸上也会泛起一片潮红。戴雪手足无措但又不能停下,只得小心翼翼尽量减少对他身体的刺激,又怕碰了他断骨,上一次药往往要花掉两三个时辰,累得浑身大汗淋漓。
七天后,该给萧晖的后庭拆线了,戴雪怕萧晖尴尬,婉转地提醒崔神医,崔神医便用了迷香,趁萧晖昏睡时拆了线,戴雪见那血肉模糊的后庭已渐渐愈合,轻轻抚摸着一些新生的粉红色嫩肉,眼中酸胀,忽然有想亲吻他的冲动……
第二天,崔神医下山寻药去了,山上除了两个药童,就只剩下戴雪和萧晖独处。戴雪每日里一如既往精心照顾萧晖。但虽有崔神医留下的药压制,萧晖的内伤仍时常发作,严重时咳血不止,仍须戴雪运功疗伤。萧晖整日如坟墓般死寂沉默,视戴雪如同陌路。一天一天地过去,戴雪有种强烈的预感,以前所熟悉的那个萧晖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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