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的脚步声逐渐加重,周明朝从屏风后面出来,手里抱着一堆衣服。
他看见沈闲坐在自己书桌上面,愣了愣,朝沈闲抬手:“过来。”
沈闲跳下来差点崴了脚。
周明朝皱了皱眉:“慢点。”
沈闲甩甩脑袋,走到周明朝身前:“怎么啦?”
周明朝没说话,只是把手里找出来的披风往沈闲身上一套。
“这衣服是我十五岁时候穿的,你穿应该合适。”
周明朝又给沈闲加了一件带绒的厚衣服,披了一件狐裘披风,还叫人给沈闲弄了两个汤婆子来给沈闲抱着。
“用我的马车送沈少爷回去。”
马车边上,周明朝给沈闲把披风的帽子也给带上了,帽子周围带了一圈毛,毛茸茸的,沈闲穿得像只小肥鸟,只露出一双眼睛。
“还冷吗?”
沈闲身上快出汗了,他摇摇头,像是笨笨的肥猫儿。
周明朝摸了摸他脑袋,似乎带着点笑:“回去吧。”
沈闲带着帽子的大脑袋点了点,转身就去爬马车。
“哎呦!”
马车有点高,沈闲又穿得太厚,爬了一半差点摔下来,周明朝扶了他一把,撑着他的胳膊给他往上面送。
“周兄,我走了啊!”沈闲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他钻进了马车里面。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周明朝又朝着路口看了一会,才沉默的转身,踏进大门。
周明朝的院子如同他的书房,除了一些花草,其他多余的东西也没有,院门一关,秋风呼号的,连带着人声一起被关在外面。
书房里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动作,挑一挑炉子里面的炭火,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又拿了宣纸铺在岸上,周明朝磨墨提笔沾了点墨汁,墨点在白纸上晕染开来,周明朝却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毛笔被放回笔托上,周明朝向后靠在椅子上,这院子里就他一个活物,当他也安静下来不动的时候,周遭寂静的仿佛连空气都停滞了,屋子里不冷,却透着一股闷,闷的让人有点压抑。
但是周明朝早就习惯了,除了他初记事的那几年,父母都在身边陪着,他的周围有点生气,自永南王夫妇进京后,周明朝便如一潭死水,沉潜的安静下来了,以前只是一个沉稳的孩子,虽然老成,可也会不好意思的笑,现在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却冷漠疏离的青年。
他在临州城这几年,谁都要夸一句永南王府的小世子温润如玉,清贵无双,可是周明朝和谁都走得不近,就连城主一家,出了逢年过节必要的走动,周明朝并不是经常拜访,他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把院门一关,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生活。
父母初走的那几年,周明朝还小,虽然过了害怕一个人睡觉的年纪,可半夜梦醒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半大的孩子沉默的把自己蜷缩起来,还是害怕,但是害怕也没用,害怕就闭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有的时候一直到天亮还没睡着。
城主夫妇想把他接到沈府去,但是那个时候的沈闲刚刚长大,渐渐显露叛逆的端倪,和周明朝闹得屡次不愉快,少年自尊心又重,总是自己一个人缩在府里看着窗外的天空,春去秋来,周明朝已经长大了。
他成了一个独立,可靠,有自己思想的少年,现在想来以前的那些都不觉得心酸,只是有一件事。
周明朝捏着宣纸的手指一捻,玲珑骰子安红豆,他不知道自己的心绪究竟是……
这几日他觉得自己看沈闲有点怪,不是沈闲,是他自己,他觉得自己再看沈闲时,和以往的心思有点不一样。
以前小的时候只是觉得沈闲可爱讨喜,想保护他,沈闲长大了一点不听话,他只是怒其不争,聪明乖巧的沈闲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现在,周明朝看着桌面上,想到刚才沈闲就是坐在这张桌子上等他出来,心头又有些怪异,酥酥麻麻还带着一点甘甜,他现在还能想到沈闲坐在桌子上晃腿的场景,脸上的皮肤比桌子上的宣纸还要白皙。
在以前,他只是觉得沈闲好看,并不会关注到沈闲的样貌的细节,但是现在,他知道沈闲的眼角下有一颗很小的黑痣,眼睛在受惊时会瞪的很圆,本来就大的眼睛可以变大一圈,还有,早晨起床的沈闲嘴唇是嫣红的,比月季花还要鲜艳……
周明朝拿起笔,想要画一画沈闲。
“周兄!”寂静的大门被打开,去而复返的沈闲站在门口:“我来给你还衣服!”
白纸被撕成两半,周明朝抬起头,他一个人的世界被人打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你们给我在一起啊呜呜呜
今天去爬东方明珠啦,好多好多人,等了超久超久,但是夜景还是很好看哒!
第54章
沈闲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夫人还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大球滚下来来了,直到那个胖球跳下来,抖了抖屁股上面的灰,跳到她跟前来。
“娘啊,天不冷吗,在外面站着?”
狐裘帽子下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一看就是她家的崽崽。
“等你呢!”夫人摸了摸沈闲的脑袋:“怎么穿了这么多,这件披风不是你的吧?”
沈闲抬手给她看披风里面的外袍:“周兄的,好看吧!”
“好看,衣服都穿好了,”夫人牵着沈闲就走:“和娘吃饭去。”
“哪里去?”沈闲有点懵,前面就是大门,吃饭往街口走什么?
“去和刘夫人吃饭,东藏也在,你们两个小的可以在一起玩。”
“我和那个冬瓜蛋子没什么玩的,”沈闲顿时警铃大作,不肯往前走:“她太娇气,我们玩不到一起去。”
“怎么可以这么说女孩子,”沈闲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夫人拽着沈闲:“你们多说说话,就有的玩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好玩。”
“就是不好玩,”夫人怎么拖,都拖不动沈闲,他运着气在原地扎马步:“我不去,她只知道哭,还停不下来。”
“人家什么时候哭了,刘家小姑娘一见着我就笑,笑得可甜,多可爱一个孩子,”夫人柔声劝:“闲儿听话,和娘一起去,没什么害羞的。”
害羞个鬼,沈闲往回拽着他娘,也劝:“我也冲你笑,你看我笑的甜不甜,咱自己家孩子不看,跑老远看别人家孩子干啥,娘听话,回家我给你笑两个去。”
“你这孩子,”沈闲的披风都快被夫人扯下来了,夫人看着柔弱,手劲还挺大:“不听话我就叫你爹来,看你爹揍不揍你。”
沈闲觉得这天这事过不去了,保不齐他爹出来还要挨顿打。
“娘,我想起来周兄有东西落我这里,我先去换衣服!”
沈闲趁他娘分神的时候,用了点巧劲,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从夫人手上滑走了。
“劳驾,去你家公子府上。”沈闲爬上马车,一骑绝尘,掀起一路浓烟滚滚。
等夫人掩着口鼻再看时,已经没有那兔崽子的踪迹。
————
“你……”
周明朝看着门口的沈闲一时恍然,想问沈闲怎么会回来,但是没说出口,他发现,沈闲走的那一会时间,就他坐在椅子上的那一会功夫。
他有点想沈闲了。
然后他就看见沈闲走近了。
“周兄我和你说,”沈闲跑得有点热,把那件披风抱在怀里,熟门熟路的在周明朝书桌前一伸腿,又在桌面上坐下了:“我娘最近真是有点闲,在家里绣花做衣服不好吗?或者和我爹对对诗,赏赏花也挺好的,非得拉着我去和刘家的小姑娘吃饭。”
“刘家的二小姐你知道的吧?就上次我们在湖里转了一圈的那天,我娘让我去那个假山后面。”
沈闲说着有点渴,又拢了拢怀里的披风,探身想去拿周明朝手边的杯子,但是他手短,穿得又多,根本弯不下腰,一个杯子他都拿的分外吃力。
“我知道。”
周明朝把杯子递给他,其实他没听清沈闲在说什么,他的言行举止全凭本能。
周明朝看着沈闲坐在自己桌上,侧着的半张脸眉目如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那姑娘长得还没我下巴高,和她玩我都怕一巴掌把她拍到地上去,一砸一个坑。”
沈闲喝完水,把杯子往前递了递:“再来一杯。”
周明朝给他续茶:“无缘无故,你拍人家做什么。”
“没想着拍她,只是想着,”茶杯有点烫,沈闲握在手里暖手:“要是给她弄哭了,说不定她讨厌我,以后两家再见面,恼我就不来了。”
桌子上的少年穿着大了一点的袍子,手拿着青瓷杯,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他展颜一笑,衬着窗外疏枝显得格外清雅。
“那你……”周明朝看着少年好看的唇一张一合,沈闲的话是一个字也没听清:“这样也好。”
“是吧!”沈闲笑开了:“那我下次揍她一顿,揍得狠一点!”
冷风一吹,周明朝清醒了一点,他眨了下眼,把目光从沈闲脸上收回来:“你要揍谁?”
“揍刘东藏!”沈闲扬着拳头,兴致昂扬:“揍到她哭!”
沈闲气势汹汹,周明朝有点骇到了:“人家还小,你……”
“我还小呢!我比你小四岁呢!”沈闲听不得周明朝帮其他人说话,恶声恶气的打断他:“你干嘛老是向着外人,我不是你最喜欢的人嘛!”
少年即使生气,也像只没有牙齿的小猫,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周明朝觉得沈闲张牙舞爪的样子有点可爱,心里面突然又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怅然,你哪懂喜欢是什么?
周明朝探身,给沈闲手里的杯子拿过来,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他想给沈闲倒一点热的,可是杯子里的水那么满,他的屋子里也只有这一个茶杯,周明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给杯子里的凉茶喝了一半,又添了热茶,递给沈闲。
沈闲看着周明朝喝茶,又看着他给茶杯里掺水递给自己。
愣愣把杯子接过来,还喝了一口的沈闲:“……”
周兄有问题!!!
虽然沈闲并不是嫌弃周明朝,他觉得周明朝这个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太过震惊的沈闲,又喝了一口茶水来压压惊。
“那个!”周明朝看着自己的手,瞬间坐直了身子,在木椅上浑身僵直的向一块铁板:“你……”
“没事没事,”沈闲立即善解人意的表示自己不在意:“周兄你还渴不渴?这还有。”
沈闲十分大度的把杯子递出去。
周明朝垂着眸,他只能看见桌子上被墨迹晕染的宣纸还有沈闲垂在桌面上的衣服,随着沈闲的荡脚使得落在空中的衣摆一飘一飘的,像一只蓝色的蝴蝶在风雨中飘摇,周明朝一个人在院子里生活了好多年都不觉得闷,看见这样漂亮的蝴蝶,他却觉得胸口闷的有点透不过气来了。
他第一次有一种想要把蝴蝶抓起来,让它变成自己的东西的强烈冲到,可是,那蝴蝶身后带着一条铁链子,和它的脖子连在一起,铁链子陷在一片白雾里,如果周明朝想要带走它,不知道蝴蝶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用,你喝。”不敢看桌角的衣摆,周明朝也不敢再看沈闲的脸,周明朝攥着手心,这样的滋味不太好受,他感到自己背后出汗了。
“周兄啊!”
沈闲突然趴在桌子上,猛的靠近了周明朝,这孩子完全不知道别人隐忍的辛苦,只知道做事凭自己心意。
沈闲仔细打量着周明朝的脸色,担忧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沈闲的脸骤然放大,周明朝闻到那股熟悉的清甜瓜果味,他呼吸快要停止了,偏偏面前这人毫无察觉,还睁着一双璀璨的眼睛,竟然还伸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周明朝眼睫颤了颤。
沈闲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额头:“我摸着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周兄你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明朝看着他,嗓子有点哑:“没有。”
说完顿了顿,周明朝抬手艰难的指了指沈闲身下:“你压着,纸了,下面有墨。”
“哦哦哦!”沈闲退开了,在桌子上动了动,然后双腿一蹬,跳到地面上。
沈闲撑着桌子看他:“周兄你真的没事吗?”
周明朝沉稳的坐在椅子上:“没事。”
沈闲半信半疑,忧心忡忡:“有事你和我商量,别闷在心里,我娘说你就是前几年什么事都不说,才养成了这个性子。”
周明朝已经开始捋被沈闲坐皱的白纸,他把镇纸压在上面,提笔沾了点墨:“嗯。”
沈闲又盯着周明朝看了一会,看他抬袖下笔,字迹大气工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便背着手在周明朝房里溜溜哒哒。
一会瞅瞅架子上面的书,给上面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书翻的一团乱,兵法和诗经放在一起,传记和诗歌放在一起。
沈闲胡闹翻了几本,越看脑袋越疼:“周兄你还看兵法啊?”
周明朝专心致志练字:“闲来无事,就翻来看看。”
“哦。”
沈闲把书又塞回去,转眼看见了屋角的盆景,把人家叶子薅了几片下来,就正中一块秃了。
“周兄,你这是什么树啊?”
周明朝似乎已经陷入练字的世界里面,头也不抬的回:“雾凇。”
“哦。”
沈闲把叶子给插回去,一片横着展开的绿叶里面多了几片竖着的叶子,很是突兀。
沈闲看完盆景又去看摆台,柜子上的玉雕石刻被他看了个遍,屋子里再也没有他没仔细观察过的东西了,再往里走就是卧房,周兄的私密地方,沈闲不好进去,沈闲又回到盆景前面,绿叶子又掉了几片,他有点累。
周明朝最初在沈闲的注视下几个字写的极好,沈闲目光一挪开,手下的字就成了一个又一个墨团,看不清是什么字了,他有点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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