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依澜,流水潺潺。
草木遍染,佳人在岸。
可惜,差了点,还差了点。
有一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的。
看来这暖玉阁也不过如此,姿容不够,曲调未足。
忽然就兴味索然了。
周持再也按耐不住,向其他人告了辞,独身一人走出了这声色靡靡之地。
他在街边酒铺随意买了壶酒,迈着平常的步伐向家中走去,身后影子被拉的细长,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
然后就着皎皎月色和一室冷清,喝的酩酊大醉。
城郊。渡河村……
夜色中的小院幽静而安宁,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沙沙——沙沙——
其中还隐约混杂着什么其他的声响,像是利器撞击钝物——
阴影中有个人影不断挥动手中的斧头,向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物体砍去,有液体喷溅出来了,那液体是那么浓郁,搅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腥气。
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没有错……”
他一边不停地上下挥动手臂,带出一声又一声闷响,一边在心中默默说道。
“活该……你活该……”
不知持续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平静重新归来。
黑暗,似乎可以掩盖一切看得见与看不见的景象,而清风来去无声,吹散了一切或馥郁或腐朽的气息。
春花簌簌间,夜晚,还是那个夜晚。
第4章
第二日醒来时,周持觉得头疼得要命,他没忍住「嘶」了一声,使劲摁了摁太阳穴,又用冷水拍了拍脸,宿醉的后遗症这才消下去一些。
今日不是休假日,周持只好忍着头疼去了府衙,一路上被针刺一样的不适感折磨得烦躁,开始后悔昨晚那壶酒。
就一首曲子而已,怎么就矫情起来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周持在心中默默鄙夷自己,不多时就到了府衙。
可直到走进院内,也没人向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
周持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老大,你可来了!”
何泗看到周持,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脸上还挂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有案子?”
“渡河村有一妇人报案,说是她丈夫失踪了!”
渡河村在锦州城西郊,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子。
普通到即使是锦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周持也从来没去过这个地方,还好他方向感不错,问了方位后便带着今日当值的捕快赶去了报案的村民家。
那是个不大的院子,院里种了些菜,还有大片月季,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肆意地开着——
院门没关,周持一眼便看到了这些。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房门从里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探出头,见到门口的捕快就急慌慌地跑了过去。
她眼睛还红着,焦虑又不免有些局促,声音微微发着抖:“各位捕爷,我们家……我们家老高……一晚上没回来了……求求你们,帮我找找……”
失踪的人叫高义丘,报案的是他的妻子丽娘。
据丽娘所说,昨日吃过早饭,高义丘照例去了在镇上开的铺子,走之前还说晚上想吃饺子,叫丽娘提前拌好馅,等他回来一起包。结果丽娘等到深夜,饺子馅都放得粘稠了,高义丘也没有回来。
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丽娘起初还安慰自己,可一直到村里的鸡吟出第一声鸣叫,她那从不晚归的丈夫也没有回来。
丽娘就这么在门边坐了一宿,心中越来越慌,到天边泛出第一丝白时再也坐不下去,神情恍惚地到府衙报了官。
只是一晚上没回来就报了官,周持本来想说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待对上丽娘眼中的惶急与信任时,他突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不上不下地卡着,难受得很,过了好一会儿才换了个委婉的说辞:“你先别急,兴许他是宿在朋友那,一时耽搁,过会儿就回来了。”
“不……不可能……”丽娘摇头,眼泪倏得流了下来,“他从不会在外面过夜,就算是……他也不可能不告诉我,还有饺子……他还要吃饺子……”
“您说,老高是不是……碰见坏人了啊。”
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也好,狡诈阴险的行凶者也罢,周持从不会觉得棘手,更多的是厌恶与烦躁,此时他却觉得难办起来,面对报案人家属这种事情从来不是他擅长的。
周持尽量放低声音,近乎轻柔地开口:“先别往坏处想,我带兄弟们出去找找,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在家里等吧。”
丽娘含泪点了点头,将高义丘的相貌特征告予周持,周持带着其他人走出了院子,离开前轻轻关上了院门。
门边盛放的月季也随之被隔绝,连香味都没渗出来。
“老戚,你去村东那条路。小何,你去村西。老魏到河边看看……”
周持安排好众人,出发向村口走去。
村口一般是约定俗成的闲杂人等聚集地,消息流通的又杂又快,说不定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周持边走边在心中想着丽娘描述的高义丘相貌,试图将这些描述具象化——
不太高的个子,中等体格,络腮胡,脖子上有一块指肚大小的胎记……特征倒是很明显,应该不难识别。
正出神间,似乎有什么动静从上方传来,周持一抬头就看到树枝间飘扬的白色衣角,而后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
吊儿郎当上树的,不是那贱兮兮的小毛贼又是谁!
周持眯着眼睛,也扯出一个笑,尽管整张脸都是阴恻恻的,他盯着树上之人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小毛贼胆子不小,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嗯?”在树上坐得稳如泰山的人丝毫不慌张,他偏了偏头,一缕黑发从肩头滑下,白衣,墨色,唇却嫣红,“我怎么就是贼了?捕快哥哥这样说可真让人伤心。”
“记性不好?没关系,我帮你回忆回忆。”周持抱着双臂,虽是仰视,眼神中却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上月十五,你偷了贾家,十七,你去了赵家,十九是年家……哦,还有二十一,被我逮着的孙家。”
“一己之力,连偷四家,多敬业哪。”
“捕快哥哥要这么说,那就是吧,可是赃款被送到府衙了……”小毛贼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继而想到什么,笑得不怀好意,“就当聘礼好了。”
周持:“……”
聘你妹……
周持不屑与他纠缠,抬腿就走,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浪费在他身上。
树上的白衣贼见状,勾起了唇角,他一跃而下,正挡在周持面前。
“让开……”
“别急着走嘛,我是来还东西的。”白衣人摆出及其真诚的姿态,从身后拿出一截腰带,在周持眼前晃了晃,“不要了?”
不提还好,如今腰带明晃晃摆在眼前,周持不由得想起那晚的尴尬情景,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又崩塌了。
这人是不是光有一张脸没长脑子啊,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碍于公事在身,不好此时发作,周持强忍着揍人的冲动,自认为语气很平和冷静地开口:“那多谢你送回来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
周持伸手欲接过腰带,还没碰到就见小毛贼又抽回了手……以及手里的腰带。
“我反悔了。”小毛贼微微抬头,狭长而上扬的眼尾睫毛浓密,“你怎么过河拆桥呢,那我不还了。”
“你有病?”
周持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这句早就在嘴边盘旋的话。
小毛贼「啧」了一声,戏谑之心更重,觉得这捕快的反应真是有趣。
“别这么冷漠嘛,我们也算是有缘,不如交换一下名字?”
周持:“你我无缘,没必要,劳驾让让。”
小毛贼直接忽略掉他的不理会,自顾自说道:“我叫谢见眠,你呢,捕快哥哥?”
周持的脸愈发得冷,一句话都不想说,见这小毛贼大有他不开口就一直这么耗着的架势,只得再次强调:“我说了没必要。”
“哦。”谢见眠有些遗憾地耸耸肩,“周持……”
周持:“你怎么知道的?”
“锦州府衙捕头的名字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吧?”
“那你问什么?”
“因为你告诉我的和我自己知道的不一样,不过,真是可惜了。”
他脸上似乎真有那么一点遗憾,不过周持知道,他心里可不是脸上表现出来的这样,接着就听谢见眠又接了一句,“就当我自作多情了吧。”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谢……谢见眠?”周持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揭穿,“你这就装过了,咱俩不熟吧。”
“咦……”谢见眠退后一步,收起了装出来的可怜姿态,语气就有些漫不经心,“行吧……”
周持刚松了口气,就听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听你的……”
周持终于被气笑了,这人是戏瘾上来了吧,闲得没事拿他当镜子唱戏呢?
“那真是多谢你了。”
周持说完,绕开谢见眠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跟他的步伐默契地保持着一致,不过再怎么默契周持也不觉得开心,只觉得糟心,他头也不回对身后的人说道:“别跟着我。”
谢见眠懒洋洋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但我还没还你腰带啊。”
话语郑重,语气随意,可有可无,毫不走心。
“哦。”周持更冷漠,“那你还吧。”
“不还……”
周持决定无视他,有的人越是搭理就越是蹬鼻子上脸,等没人理无聊了或许就自觉没趣走了。
他没看见,身后的谢见眠悠闲地走着,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愉悦的笑。
近日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找到点乐子,怎么能轻易放过?
村口有一棵柳树,柳树旁戳着一个石墩,有不少村民围坐在石墩上晒太阳,在这待一会儿能听到不少东家长西家短。
周持在村口站定,谢见眠也在他身旁停下。
村民们乍一见到两个生人都觉得好奇,纷纷抬头看过去,原本热闹的区域瞬间安静了下来。
“各位,打听个事儿。”周持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离谢见眠远点,但脚步声亦步亦趋,显然没有成功,“从昨晚到现在,有人见过高义丘吗?”
“高义丘?”窃窃的交谈声响起,村民们互相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诧异。
片刻后,一个老者颤巍巍起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高义丘?”
周持解释了前因后果,周围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谢见眠显然是不喜欢这种众人围观的嘈杂场面,退到了人群外围。
他静静靠在树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手指,他这么站着的时候,神情中的狡黠与生动都消失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漫不经心就绕了上来,眉目的艳色中融进了一丝冷淡。
如果周持看到便会肯定,暖玉阁中的似曾相识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第5章
周持被村民围在中间,四周都是叽叽喳喳的询问和越发离谱的猜测,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听到,不免有些焦躁。
就在他耐心即将告罄,打算冲出重围换个思路时,一个柔弱的女声从人群中穿梭出来。
“昨日傍晚,我好像在陈安家附近看到他了。”
“陈安?”
周持在人群中迅速锁定说话的女子,随后遣散了仍在喋喋不休的村民,只留下了那女子一人。
女子抬头看了周持一眼,似乎有些怕生,只一眼就又低下头去,手指局促不安地绞着袖口。
周持看出她的不安,尽量将声音放得低缓柔和,奈何捕头大人经验实在是少得可怜,硬凹了半天也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脸:“你说昨晚见过高义丘,确定吗?”
“我当时路过,没有很留意……大抵就是他的。”
女子说话时始终低着头,虽然眼前的捕快长得很好看,但她就是不敢对上这张脸,她心中惶然得很,害怕自己被卷进什么奇怪的案子,更怕莫名其妙吃一顿牢饭。
毕竟在民间百姓口中,捕快可算不上什么善茬。
周持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面前这女子心中的形象已经向着妖魔鬼怪靠拢了,还兀自纳闷为什么明明他已经表现得很温柔了对方还是这么不配合。
谢见眠本来只想在一旁围观,做个安静本分的背景板,见周持一脸「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害怕我只是例行公事」的表情时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缓步上前,伸手一拉周持,周持猝不及防竟真的退了两步,质问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谢见眠打断了。
“还是我来吧,别难为我们周捕爷了。”
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了?
谢见眠本来以为周持会拒绝,最起码也得嘲讽两句,可直到谢见眠走到女子面前露出一个美色误人的笑,也没见周持有什么想阻止的举动,这倒让他有些诧异。
“姑娘别怕,你见到高义丘时是什么情形?高义丘和陈安平日里交往可多?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3/4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