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眠的声音温和下来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那女子果然不再害怕,偷偷看了一眼,脸微微有些发红,嗫嚅了一会儿开了口:“你长得真好看……比我们村最美的姑娘还好看……”
“噗……”周持没忍住,在一旁抱着臂笑得弯下腰。
谢见眠:“……”
那女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不该说的内心想法说了出来,跺了跺脚,脸更红了:“我昨日去看我姑妈,好久没见就多待了一会儿,傍晚我赶着给我家那口子做饭,回去的路上走得急,路过陈安家时瞥了一眼,正巧看到高义丘在那附近,我就看了那么一眼,其他的我真的就不知道了。”
谢见眠看向周持,用眼神询问他这些信息够不够。
“多谢姑娘。”周持点了点头,冲谢见眠扬了下凌厉的眉,“走,去陈安家看看。”
直到谢见眠跟上来,亦步亦趋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周持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让这个小毛贼跟着他?
真是见了鬼了。
“喂,我说。”周持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努力克制着眼睛不向旁边看去,“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跟你去陈安家?”
周持:“别打岔……”
“好吧。”谢见眠偏头看向周持,思索了片刻,“就当我无聊?或者交个朋友?”
周持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有些诧异地转头,正对上那双狭长的眼眸,此时那双眼收起了先前的戏谑和无所顾忌,便黑白分明得无辜起来。
“想当朋友?”周持哼笑了一声,凑到谢见眠耳边低声说道,“小毛贼,先把腰带还我。”
“捕快哥哥这么记仇。”谢见眠也笑,眼睛都弯起来,竟显得有些乖巧,“还你还你,真小气。”
谢见眠将腰带递给周持,周持接过腰带,看了谢见眠一眼,随即又迅速转过头。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周持轻咳一声,决定大度得放这小毛贼一马。
越向村中走去,房屋就越多了起来,此时已近中午,大多房屋的烟囱中都冒出灰白色的烟气,风一吹就弯弯曲曲地散了开来。
周持和谢见眠正向陈安家走去,沿路是长得茂盛的杂草,间或有些开得稀疏的花,虽无甚香气,倒也颇为赏心悦目。
只不过这赏心悦目只维持了片刻,就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
戚飞招着手向周持这边跑来,神情严肃得和往日形成极大的反差,周持心中一沉,那个始终回避的念头成了真。
“头儿,村民赵五发现了一具尸体,正是高义丘。”
渡河村之所以叫渡河村,是因为村中央有一条河流,村中的水源除了井水外就全部仰仗于此,这条河叫作渡河,是村中唯一的活水,及其有存在感,因此村子就以渡河命名了。
渡河水蜿蜒而过,将村子分成了东西两部分,由于处于东西两边的分界处,来得人并不是很多。
但此时,寂静流淌的河水边围了一群人。
“麻烦让让。”
周持伸出胳膊从赌成一面墙的围观村民中推开一条路,待谢见眠和戚飞都过去后才收起手臂。
一具泡得肿胀的尸体就躺在渡河边的泥地上,显然是从水中被捞出来的。
但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死者并不是溺水而亡,因为尸体身上有大大小小许多伤口,伤口处的衣服破破烂烂,险些难以蔽体,而大片大片的血迹将衣服浸泡得难以辨别原本的颜色,血量多得即使在水中冲洗了不知多久依然呈现出红色,不是新鲜血液的那种红,而是暗红,但仍旧刺目得很。
周持停在离尸体极近的地方,蹲下身看向死者,如此近的距离,血腥味就无处遁形,刺鼻的气息充斥在周持周身上下,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闻到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怎么回事?”
“就是他。”戚飞带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相貌平平,没有任何特色,唯一引人注目的大概就是黑黝黝的皮肤,“这就是赵五,尸体就是他发现的。”
赵五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身体抖得宛如筛糠,他嘴唇微张着,不大的眼睛毫无神采,眼眸深处藏着极大的惊恐。
周持起身看向赵五,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来,那种严肃的公事公办气息就又回到了他身上。
“你把尸体从水中捞出来的?”
赵五哆嗦着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如何捞的?说得具体一点。”许是怕再次吓到赵五,周持难得的又补了一句,“你先放松一点。”
“捕爷……我没杀人!高义丘不是我杀的!我……我……我没杀人……”
赵五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地叫嚷着,到最后声音又低下去,似乎是平复了一些,他不依不饶的盯着周持,什么都没有回答。
周持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道:“你放心,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告予我们,洗清自己的嫌疑,凶手我们自然会寻来绳之以法。”
赵五深深吸了口气,及其用力地搓了搓脸颊,勉强压下内心的惊慌不安,声音却仍旧不可抑制地颤抖:“鱼……我爱吃鱼,平日无事时就会来摸鱼,运气好抓到了还能加个餐,今日我本来也想如此。没想到……鱼没捞到,捞出了这个……”
一个时辰前,赵五像往常一样来到溪边,他溜达了几圈,休息片刻就脱了上衣跃入水中。
天气越来越暖,水中的鱼活跃起来,似是被突然闯入的庞然大物惊扰,原本聚成一团的鱼四散游开。
赵五水性极好,为了稳定受惊的鱼,他潜在水中待水波平息,目光锁定了一条一尺多长的深色鲤鱼。
鲤鱼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自顾自向前游动,遇到一块礁石时转弯绕过,赵五跟在后面,避过礁石就看到了一张肿大发白的人脸……
周持目光从尸体上移开,拍了拍身旁戚飞的肩。
“老戚,回趟府衙,请仵作徐嘉过来验尸。”
戚飞前脚刚走,周持还没来得及将围观村民驱散,就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
“老高!”
正是丽娘……
丽娘跌跌撞撞从人群中挤过,冲向渡河旁血和泥混了一身的脏污尸体。
其余捕快本想拦下丽娘,周持看了那嘶嚎大哭的女子一眼,向其他人挥了挥手,将丽娘放了进来。
早上见到丽娘时,她虽烦忧憔悴,但神采犹在,算不上多么貌美,却是生气勃勃,眼底还有光芒,可此时光芒熄了,只余一片死寂。
周持心中一紧,怕她受刺激太过一时缓不过来,沉吟片刻轻轻开口:“丽娘……你节哀……”
听到周持的声音,丽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渺茫,虚晃地让周持怀疑她到底看没看见自己。
“捕爷……我家老高是被人杀的吧?”
答案显而易见,周持却没法回答,他对这命案也是毫无头绪一无所知,肯定的话容易出口,但背后的原因动机他没法解释。
而丽娘想得到的,显然不只是一个点头或摇头。
第6章
好在这令人煎熬的难题没有持续多久,徐嘉的到来让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照尸体的情况来看,验不验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那么多伤口在那触目惊心地摆着,尤其是脖颈处险些砍断的狰狞裂口,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死因为何。
但如果能验出一些更为隐蔽的线索就好了。
徐嘉向周持点了点头,蹲到高义丘的尸体旁边,从上到下及其仔细地翻看了一遍,尸体身上伤口极多,大大小小都有,皮肉翻开,有的甚至深可见骨。
这场景已经不只是难看这么简单了,而是可怖,仿佛地狱中的恶爪撕开地面挣脱到人间,留下一道道狰狞的指痕。
周持突然想到什么,看向谢见眠,担忧地想这小毛贼不会吓晕了吧。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时常见识各种罪恶与血腥的,结果一回头看到谢见眠好好地站在那,脸上平静地很,一丝惊慌都不曾流露。
“你不怕?”
直到听到周持的问话,谢见眠才有了一丝表情,他有些诧异,不明白周持为何会觉得他应该害怕。
“我怕什么?”他毫不在意,“人不是我杀的,厉鬼索命也索不到我头上。”
周持挑挑眉,觉得他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没想到这人看得如此通透。
的确,心中有鬼,才会战战兢兢焦虑难安,若是行事坦荡问心无愧,即便恶鬼缠身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说白了,人害怕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假象,而一切假象,都源自人心。
徐嘉站起身抖了抖衣角不慎沾染的泥土,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此情此景下不和谐的书生气,说来有趣,明明干的是最接近凶恶血气的营生,却长了一张文质彬彬的脸。
周持曾不止一次说过徐嘉应该做个读书人,考取功名与圣贤为友,而不是在这府衙尸房验尸剐人。
徐嘉每次都只是笑笑,似是不放在心上,但周持知道,他是想的,只是不敢承认,这样就可以当做没有念想,没有念想,也就不会失望。
徐嘉的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府衙的仵作,将那一身验尸经验尽数传给了徐嘉,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是要继承父辈衣钵继续为府衙卖命的。
可入了仵作这一行,哪还有抽身的机会,从此功名利禄金榜题名只能是水月镜花,他看得见却摸不得。
“周持,我验过了。死者的致命伤的确是脖颈这处,用斧头砍的。”徐嘉指了指高义丘险些断掉的脖子,接着说道,“他手上有伤,说明生前是做了抵抗的,凶手不是一击致命,而且你看这里。”
徐嘉揭开高义丘衣襟,胸口血肉模糊,依稀能辨得伤口的纹路。
“他胸口一共有四道伤,其中这两处皮肉紧缩且四周有血斑,是生前所受,另外两处则略干白,挤压后也,显然是死后才遭受的。”
“其余伤口也是如此,可见死者在被斧头劈开脖颈血脉血流而尽后,又遭受了多次砍伤,这些伤口有长有短,有深有浅,力道不同,并且毫无规律,像是……”
周持接道:“泄愤……”
徐嘉点了点头,心情很是沉重,他刚才大致数了数,能一眼看出的伤口就有十七处,密密麻麻分布在四肢躯干,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
这得是多大的仇怨能在把人砍死之后还补了这么多下?
“能看出死于何时吗?”
徐嘉:“大约在昨夜戌时。”
戌时……照丽娘的说法,高义丘本是打算回家吃晚饭的,如果一切是预计的走向,戌时高义丘早已在家,那他一定是在回家之前被什么事耽搁了,且这件事是偶然发生,并不在高义丘的意料之中。
会是什么事呢?是什么事改变了他回家的打算,将他推向了死亡的地狱?
他回家前见过什么人?
“陈安。”安静许久的谢见眠终于出声,似是猜到了周持所想,他提醒道,“村口那女子说她看见高义丘到过陈安家附近。”
周持看了一眼谢见眠,对他有了些微改观,这小毛贼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处的。
周持转向呆坐在地上的丽娘,又觉得有些不妥,蹲下身和她视线齐平:“你丈夫和陈安平日里联系可多?”
丽娘回过神来,眼睛仍是通红一片,她张了张嘴,一时竟没能发出声音,缓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丈夫开了一家小店铺,卖些杂物,陈安……陈安学过些记账的本事,我丈夫便让他帮忙,每月会给他一份工钱。”
“陈安和你丈夫关系怎么样?”
“应该是不错的……陈安是外乡人,几年前才来的渡河村,村里没个亲戚,又是个哑巴,平时怪可怜的。
但他脾气好,待人也和善,邻里街坊都会照应着点,我丈夫也是看他可怜才请他记账的。”
丽娘声音越发哽咽,眼泪又流了下来。
周持不忍再问,吩咐老魏带人把高义丘的尸体运到府衙,正打算去陈安家看看,被丽娘一把拉住了衣袖。
“捕爷……我家老高的尸身……”
周持明白她在担忧什么,轻声安慰:“这个不必担忧,等案子破了,会让他入土为安的。”
“我家老高是个好人,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对不对?”
周持狠狠闭了闭眼,郑重道:“你放心,凶手我们一定会让他偿命。”
“戚飞,你送大姐回家,何泗跟我去陈安家。”
说完他看了谢见眠一眼,发现小毛贼并没有自行离开的觉悟:“这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你确定?”谢见眠并不打算走,向前一步挡住周持的路,“提醒你一下,陈安是个哑巴。”
周持皱眉:“所以?”
“你会哑语?”
周持:“……”
他把这茬给忘了。
谢见眠又看向何泗:“还是……你会?”
何泗不明就里,不知道眼前这好看的白衣公子是谁,呆愣着摇头。
“果然。”谢见眠见状扬了扬眉,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扇子摇了几下,那模样不像死乞白赖要跟着查案的,倒像个游山玩水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我会……”
等这案子破了第一件事就是学哑语!
周持绷着脸大步走向陈安家,身后是谢见眠低低的笑声和何泗「老大等等我」的呼喊。
不过,虽然又被气了一通,但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陈安家在村西山脚下,周围没什么其他住户,只这一座院落孤零零地坐落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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