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大……”戚飞嗫嚅着开口,边说边小碎步向门口移动,“我先出去,你……你们继续……”
继续你个头啊!
周持气得青烟直冒,只希望旁边的人有点眼力见,别跟着犯病瞎添乱,可惜天不遂人愿,始作俑者一脸贱兮兮地凑过来,湿润的舌尖轻轻舔了舔犹带薄红的嘴唇,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捕快哥哥,我衣服呢,嗯?”
大清早的……不,大晌午的,能不能不要对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这么不友好!
周持忍无可忍,一把将谢见眠推远,起身从柜子里随便掏了件外袍扔在了他身上:“你失忆了?昨晚是谁吐了满身,那衣服还能穿?先凑合着穿这个吧,别挑剔,挑剔就裸奔去。”
“嘶……”谢见眠接过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露出一个揶揄的笑,“捕快哥哥怎么翻脸不认人了,真让人伤心。”
周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自己收拾好了赶紧回你的客栈去,我要去府衙,没工夫伺候谢公子。”
“哎,你们那还缺不缺捕快?”
“不好意思。”周持头也不回地走出里屋,「砰」一声关上了门,“不缺!”
到达府衙后周持直接去了停尸房,徐嘉正在细细查看高义丘的尸体,没察觉到周持的到来,周持也没出声打扰,靠在门边一言不发地观摩。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徐嘉才沉重地叹了口气,转头对上了周持的目光。
“怎么样?”周持递给徐嘉一块绢布,让他擦擦额上细密的汗珠,“有新线索吗?”
徐嘉摇摇头,神情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挫败,他从早上验到现在,高义丘身上除了一眼可辨别的刀斧伤外,没有其他伤痕或是毒性,看来那凶手真的是临时起意,从尸体上探查的线索恐怕是断了。
“是村里人还是村外人?因为什么而杀?是什么怨仇让凶手如此泄愤?这些都没个头绪。”徐嘉示意周持出去,他退后一步,关上了停尸房的门。
这案子……当真再没有发现了吗?凶手到底是惯犯还是生手,高义丘是最后一个吗?所有的疑问像滚成一团的线纠缠在周持胸口,堵的他沉闷又烦躁。
就在府衙上下一筹莫展时,门口当值的衙役带来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那妇人一见到周持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妇人刚一沾地便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又哑又抖,想必是极度痛心。
“捕爷!”她跪伏在地上,泪水瞬间就积攒成了一滩水洼,在青石地面上洇晕开来,“我是渡河村的……我……我来投案!”
投案?
这两个字似是一道惊雷,在场的人皆是一震。
周持连忙上前把妇人拉起来,又叫戚飞给她搬来一把椅子,看这妇人肚子的架势怕是要生了,此刻嘶吼地让周持心惊胆战。
“大姐,你冷静点,坐下再说,我看你这……”周持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别动了胎气。”
妇人听话地坐下,抽噎却一刻没停,她从袖子中抽出手帕抹了把眼泪,一开口就忍不住颤抖:“我前几日回娘家省亲,今儿早才回来,一回来就……我就看见……我相公吊……吊……”
“吊死了!”
“什么?”在场的人全惊呆了,上一起命案还未解决,这怎么就又出了一起,难道……是同一人所为?那这行凶者怕是个惯犯!
众人震惊间,便听那妇人接着说道:“我相公他……留了一封遗书……”
妇人手抖得厉害,抽了好久才从袖口处抽出一张发皱的纸,纸上墨迹新鲜,明显是不久前才书就的。
周持接过纸,一字一字地看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几乎连呼吸都顿住了。
“遗书上说……”周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这遗书落笔是付千,他说前日晚间他与高义丘因琐事起了冲突,一时冲动将人杀了,杀完人后又觉得不过瘾,补了几斧头后把尸体扔进了渡河里。
但当晚他就后悔了,再加上第二天捕快四处盘问,他愈发害怕,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于是畏罪自杀了。”
“这……”徐嘉一时说不出话来,觉得有些荒谬,刚才还毫无头绪一筹莫展的案子,就这么……破案了?
这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吧。
“周持,你觉得这说法……是真的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周持凝重道,“先去渡河村验尸。”
二度到达渡河村,又是一桩命案,这地方怎么说都没有美好的回忆,怕不是恶鬼不认路,全跑到一起来了。
付千家就在距村口不远处,周持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房梁上的付千,这人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就这么飘在半空,竟仿佛能随着破门而入的风晃荡起来。
他叫上徐嘉,二人合力将付千从房梁上放下来,让凉透了的尸体平躺在地面。
“你看看,是不是自缢。”
徐嘉点点头,蹲下身抬起尸体的脖颈,一寸一寸地挨个摸过去,只见付千那黑黄黑黄的脖颈上赫然是一道深色的勒痕,一直延伸到耳后,不算粗的一条,却能置人于死地。
缢死的人本就嘴唇微张,徐嘉借力撬开付千的嘴,见他舌尖微微前伸,抵着牙齿,已经明显僵硬了,但……
徐嘉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掩了下去,他起身对周持点点头道:“确是自缢,大概就在今早。”
周持察觉出徐嘉是隐瞒了什么话,极其默契地与他对视一眼,让身旁的捕快把付千的尸体运回府衙再做定夺。
“可算是找到凶手了。”周持拍拍徐嘉的肩,露出一个多日不见的轻松笑容,朗声说道……”
这两天真是愁死我了,这下可以休息几天,晚上大伙一起吃顿饭,去不去?“徐嘉温和地笑了笑,袖子掩藏住的手指慢慢收拢:“去啊……”
两人笑着掩饰,心里却都明白,青天之下,玄机暗藏。
第10章
勒痕,自缢和他杀是不一样的,自缢而死的人勒痕会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耳后,并且根据吊绳位置的不同舌尖位置也不同。
但如果是有人刻意谋杀他人,那么勒痕一般呈平行状,不会交接。
付千的勒痕初看没什么问题,耳后发际处痕迹明显,确是自缢会造成的,这点行凶者想得颇为周到,但有一点凶手没能注意到——勒痕的颜色。
如果死者是自缢,那么绳子勒住脖颈时血脉还在流动,勒痕一般会呈深紫色。
但如果是死后故意制造的痕迹,则由于死者呼吸已经停止,血脉不通,勒痕会泛白,付千脖子上的勒痕确是深紫色,但耳后那段颜色却浅了不少,明显是人为加上去的。
普通人是很难接触到勒死的尸体的,能注意到勒痕形状的不同就可以算得上缜密了,颜色的差异大多人并不知晓,只有经验老练的仵作才能从中查得蛛丝马迹。
徐嘉刚才察看付千耳后时就发现了,虽然颜色断层得并不明显,但那原本消失于耳处的勒痕分明是被勒死者才会有的符号。
很明显,付千不是自杀,他是凶手选好的替罪羊,用绳子勒紧了,被堂而皇之地送到他们面前来,真正的凶手躲在幕后像黑夜中蜿蜒无声的蛇一样撩开毒牙,等着看他们这群跳梁小丑手舞足蹈,为轻易解开的案底欢欣庆祝。
既然如此,那便如他所愿。
所以徐嘉不动声色,看出徐嘉意图的周持也配合得默契,毕竟他们在明,凶手在暗。
况且凶手选好了替罪羊,亲手替他们把这案子结了,这至少能说明一点,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再杀人,毕竟没有那么多「良心发现」的杀人者会以自杀谢罪。
而只要他们「承认」凶手就是付千,那这件案子,多半会到此为止,不会再死人了。
付千的尸体已经先一步被运回了府衙,徐嘉和周持二人在路上将两人的想法交换一通,不谋而合。
接下来便要想法从付千的尸体入手,但愿能找到行凶者遗漏的蛛丝马迹。
府衙大门外,周持意外但又似乎不那么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人——
昨日伺候了一宿今早把他胳膊枕麻还随意勾引他的谢见眠谢公子,戚飞正在一旁同他热切地交谈着什么。
但谢见眠显然兴致不是很高,只时不时地点个头或者嗯一声,大概是为了给予戚捕快最低级的尊重。
戚飞那傻小子丝毫不觉,兀自在那扯着嗓子口吐瀑布,仿佛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几年没和人说话了一样,嗓门大得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戚飞!”周持打断了戚飞自顾自的话茬,“尸体运回来就偷懒是吧?这么闲?”
戚飞这才看见周持,没明白他喜怒无常的老大为什么看起来一脸不爽:“老大你回来了!”
周持点点头,抱着双臂看向谢见眠,冲他扬了扬下巴,说道:“谢大公子,您不在客栈好好躺着,来我们府衙有何贵干啊,是丢东西还是被打了?”
谢见眠还没说话,戚飞活跃的脑海中霎时就浮现起了早上那道德败坏的一幕,心道自家老大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晚上再怎么恩爱白天也能毫无人情,完全不为俗世牵绊,只是这谢小哥就有点惨了,痴心一片奈何郎君无意啊。
此时经过片刻的相处,自来熟的戚飞觉得他应该义气一点,老大再怎么厉害那也是老大的事,但既然交了谢见眠这个朋友,有些话还是要说一两句的。
“那个……老大。”戚飞鼓起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勇气,觉得自己义气得真像个临危不乱的勇士,“你们都……那什么了,就不能对小谢温柔点嘛……”
周持瞪过去:“哪什么?”
戚飞扛不住淫威,转身跑了,剩下的话随着萧瑟的风飘出了府衙威严的大门。
“你得对人家负责啊!”
周持:“……”
徐嘉一脸不解,求知若渴地看向周持,周持避开徐嘉窜着小火苗的灼灼目光,心累地觉得偌大一个府衙竟然就没个天真纯洁可爱的好鸟,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麻雀精,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晚。
周持轻咳一声,决定还是先兴师问罪:“你来干什么?”
“我吗?”谢见眠用手指了指自己,“我不光今天来,往后怕是都要来了。你不想见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
谢见眠笑着抓了下周持的腰带,话音里的戏谑掩都掩不住:“从今日起,我就是府衙的捕快了。”
“捕头大人,还请多多指教啊。”
这什么情况?这小毛贼怎么就成了捕快了,他堂堂一个捕头竟然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是在同他开玩笑吧?
“我说了府衙不缺捕快,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持上下打量着谢见眠,觉得这人全身每处都写着「权钱交易」四个大字,虽然捕快好像也没什么权力。
周持咬牙,恨恨说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承让承认。”
“那请问你能干什么?体力好,能扛尸体?眼神好,能明察秋毫?还是脑子好,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线索?”周持堵在府衙门口,认定了眼前这人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嗯……”谢见眠想了想,慢悠悠道,“大概是我不要工钱?随便干点什么都是你们赚了。”
这样也行?
“就算这样,谢公子,你见过多少命案?无头尸见过吗?大卸八块的碎肉见过吗?整一个坑的骨头见过吗?”
谢见眠一脸无所谓,睁眼说瞎话:“见过……”
“你见过个屁!”周持兀自咬着牙,“到时候吓哭别怨我,你说你们这些吃喝玩乐样样在行的公子哥,就不能安分点,非得自己吓自己,是不是富贵病?”
任周捕头风吹雨打恐吓威胁,谢见眠不为所动,依旧是一脸笑眯眯,拍拍周持的肩绕过他就进了府衙。
旁观了整件事情的徐嘉已经凭借自身强劲的功力把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做起文章来绝对是添油加醋合情合理,他深深看了周持一眼,低声说道:“兄弟,看不出来嘛,这是你相好?怎么,吵架了?我看着这个小谢……唔,是小谢吧,人还不错,就光看那张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来,大度一点,床头吵架床……”
“唔……你……”
周持一把捂住徐嘉滔滔不绝的嘴,恨不得拿绳子捆起来,这人平时里不显山不露水,表面温和有礼,枉他还以为此人乃正人君子,没想到内里也这么龌龊!
真不知道这小小一个脑袋怎么这么色彩斑斓,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府衙大堂内,张泽远正端坐着查阅刚呈上来的卷宗,他拿起一旁的瓷杯,刚放到嘴边又愁眉苦脸地放下,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周持啊,这才过了三天,都没了两条人命了,这案子再不破,那渡河村村民可就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大人,我明白。”周持恭敬答道,“这件案子虽还没有什么其他线索,但可以保证的是,真凶应该会收敛了,只要他不再害人,我们定会竭尽全力尽快把他捉拿归案。”
“这样最好。”张泽远放下卷宗,凝重道,“时间不能再多了,两天,我再给你两天,这案子该破了吧?”
周持点头道:“是……”
张泽远面色这才缓和一点,挥了挥手让周持退下。
“行了,今天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查。”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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