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一个老妇人匆忙上前将孩子抱起,抬头看到了前方的周持。
老妇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乍一见到生人,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问道:“你是谁?”
孩子边抽泣边回头,看到周持哭得更厉害了。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周持没打算隐瞒,实话实说道:“我是府衙捕快周持。”
“捕快,捕快……”
老妇人喃喃念叨几句,忽而落下两行清泪:“作孽啊……”
眼前的老妇人倒是慈眉善目,看起来不会武功,一点也不像是什么匪徒,周持问道:“凛帮还有老人和孩子?”
老妇人长叹一声,道:“这倒不是,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吃喝玩乐样样都行,其余什么都干不了,跑到这凛帮做了匪徒,儿媳妇受不了和离了,留下这么个孙儿……都是作孽,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说完,老妇人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头已做安抚,那孩子已经不哭了,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周持,边看还边吃手指头,丝毫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更加不知道他的父亲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周持心下一颤,问道:“这孩子几岁了?”
老妇人颤颤比划:“才四岁啊。”
四岁,比他当年还要小许多,周持眸中有种异样的情绪闪动,他再次想起自己八岁那年,也是漫天大火,和分崩离析的一家人。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倒是同病相怜。
只听那妇人接着说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我劝不住,也不为他求情,可我这孙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捕爷别为难他,要抓就抓我吧,是我没教好自己的儿子,是我的错。”
周持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处,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低声说道:“你们走吧。”
老妇人诧异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捕爷的意思是?”
“烟柳林怎么过你应该晓得,从那走吧。”周持这次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向那懵懂孩子的眼睛,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别走密道,那人多。”
老妇人连忙道了谢,抱着孩子匆匆转向烟柳林处。
周持一直站在原地,看那孩子天真的回头看他,冲他挥了挥手,周持愣了一下也冲那孩子挥手,直到两个身影消失才转身离去。
此时密道之中已被人群占据,一部分是府兵,一部分是捕快,剩下的都是凛帮匪徒,足足有几十人。
这些人失了战力,被府兵团团围住几乎立时就怂了,看来平常只会欺负手无寸铁之人和老弱病残,外强中干得很。
周持走进来,四下打量凛帮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将目光停留在方才那个头目身上,似是而非的笑了笑,继而说道:“走吧,落网之鱼们。”
没有人说话,四下安静得出奇,只有不同的脚步声泄露了每个人的心思。
周持在心中暗暗掐算,果然在一片静寂中听见那头目开了口。
“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周持斜斜看过去,没有说话。
再走几步,那头目忍不住再次问道:“问你呢,凭什么?”
一旁的府兵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老实点!”
被五花大绑的头目丝毫没有危机感,毫不畏惧地瞪回去,粗声粗气地再次问道:“聋子还是哑巴,怎么不说话?”
周持优哉游哉地继续走,只不过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眼看着不远处就是密室所在,周持悄无声息地眯了眯眼,说道:“笑你傻,死到临头都不知道为什么抓你。”
头目又恶狠狠瞪过去。
见这朽木实在不可雕,周持决定好心提醒他几句:“你也不想想,凛帮好好待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动,你们该杀人杀人该越货越货,怎么偏偏这时要把你们一锅端呢。”
头目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又闪烁其词起来:“有话你说清楚,说一半留一半算什么。”
周持冷笑一声:“让你死个明白。知府大人这么心急火燎的抓人当然是有人授意的啊,你也不想想,锦州刚来了钦差大人,那大人怎么可能容忍眼皮子底下出事,这不是打他脸呢吗。”
头目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确认道:“柴信?”
“哎别,你怎么敢直呼钦差大人的名字。”周持一巴掌拍在头目背上,“你得罪得起人家?一根手指头就把你捏死了,到时候见了钦差大人可别这么说话,没准还能选个死法。”
“不……不可能……柴信他,他怎么敢……”
“嗯?你嘟囔什么呢?”
头目眼神有些闪烁,周持知道他内心在纠结,抓紧添了一把火:“哎,你也看开点,抓都抓了还能放回去不成,就你们犯的那些事杀头都不够。柴大人也是命好,这刚到锦州就办了这么件事,估计回去啊又得升官发财喽。”
升官发财……
这四个字狠狠刺激了头目,他愤恨地想,凭什么他们要死了,柴信还能升官发财,凭什么,谁比谁干净?
周持这时诧异地看向一旁,问道:“这还有间密室?”
密室,对,密室!
头目心一横,大声道:“我有话要说!”
周持的注意力仿佛这才被拉回来,他好奇地看向头目:“什么话?没什么必要可以留到公堂上说,让知府大人和钦差大人都听听。”
“不行!”那头目的反应此时激烈了起来,“不能让柴信知道,他不会让我活的,他就是想灭口!”
“你说什么?”周持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仿佛真的被他的话吓到了,“你不要污蔑钦差大人,这罪名你担当不起!”
其余捕快和府兵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就牵扯到了钦差大人身上。
那头目见众人都不信他的话,连忙伸手指向密室:“你们不信的话,那里有证据!我有柴信给我的信,就在那间密室里!”
周持一脸不可置信,转头去看那间密室,借此掩盖嘴角勾起的嘲讽的笑。
果然,祸到临头,一个比一个靠不住。
周持狐疑的伸手试图推开密室的门,接着就看到门上的锁:“这是锁上的,钥匙呢?”
那头目立刻说道:“在我身上!你们把我放开,我拿给你们!”
周持向旁边的府兵使了个眼色,府兵解开头目身上的绳子,见他拿出一把钥匙,连忙递给周持,然后又警惕地把人重新绑好。
周持接过钥匙,开了门。
门中依旧是那日景象,但周持却意外的没有什么特别情绪,仿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幼年时熟悉的物件此刻堆砌在这里,过了十七年光阴,早分不清是新是旧、是亲是疏。
门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震惊了,屋内堆放的东西实在太多,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周持装作和其他人一样的反应,转过身问那头目:“这是你们从哪家搜刮来的,这么多得值多少银子。”
头目一脸鄙夷,觉得这捕快真是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的。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都提高了一些,仿佛觉得这些战利品是荣誉的象征:“反正我都被抓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了,这都是周家的东西嘛。”
有捕快问道:“周家?十几年前那个周家?”
“还能有哪个周家?”头目哼了一声,“你们不是找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喏,就是爷爷带人灭了周家,那时候你们还都是一群吃奶的兔崽子呢!”
愚蠢至极,狂妄至极。
周持在心中冷笑,狠狠攥紧拳头,表面依旧是那副惊呆了的样子。
“你……竟然是你……”
头目仰头一笑:“是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我宋河干的!”
继而又狞笑说道:“你们更想不到的是,你们那所谓的钦差大人可是出了极大的力啊。”
宋河扬起下巴指了指角落的箱子:“喏,那里面有封信,看了就知道你们钦差大人的真面目了。可怜你们这群傻子被他骗的团团转,哦,还有朝廷,朝廷更被他骗的惨,竟然让他一路高升到了现在,多可笑哪。”
周持狐疑的走向那箱子,胡乱翻了翻,竟然真的从里面发现了一封信。
然后所有人就看着周捕快的脸色一点一点变了。
第59章
一名捕快大胆问道:“老大,信上写了什么?”
周持眉头紧皱,脸色没半点放松,那名捕快鲜少看到周持这般凝重的表情,紧张的等待答复,接着就看到周持把那封信整整齐齐叠好,原封不动的放回信封中,又将信封塞进怀里,没有再拿出来的意思。
周持深深看了宋河一眼,道:“无事,我们走。”
然而所有人都从这突然变得不同寻常的气氛中感受到了事情的棘手,一路上没有人再言语,只有宋河看起来竟然心情不错,边走边时不时四处张望。
周持斜眼瞥他一眼,道:“别看了,没人救你。”
宋河倒没什么不自在,继续四下打量:“我知道啊,怎么,府衙管的这般宽,看看都不行?”
周持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此时更加好奇一个问题,那个自称是六弦师兄的人,那个引他们入烟柳林中的人,到底是这其中哪一个呢?
想必那人此时正无比后悔兵行险着,妄图将他和谢见眠困死在七星阵中吧,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路上倒是平静得很,想必这些人也着实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纵然此时夜色已深,但周持还是决定连夜与张泽远商谈,一是怕夜长梦多,多一晚上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而是周持怕府兵之中有柴信的心腹。
所以在这事上他没敢声张,就是怕柴信暗中得到消息,打草惊蛇。
他得亲自看着府兵将凛帮之人压入牢中,保证没有其他人能潜入府衙告知柴信,赶在所有人之前与张泽远商议出此事的妥帖办法。
但周持并不能肯定张泽远会帮他,他只能赌。赢了,他便彻底摆脱十七年前的噩梦,为自己这么多年的执念画上一个句号;
输了,他或许就连第二天的太阳都不会看到,不仅辜负了死去的人,更辜负了活着的人,所以他不敢让谢见眠跟着自己,他其实也是害怕的。
按照原定的计划,周持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确保没有什么岔子发生,便打算去找张泽远。
依照他对张泽远的了解,这种情况下,虽然知府大人没有亲自出面,但多半不会睡,会一直等他们回来。
周持思索着措辞,一抬头却看到谢见眠站在庭院中。
“阿眠?”周持赶紧走过去,“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怎么跑这来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
谢见眠闻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周持,见他没受伤才松了一口气:“不放心你,看不到人我睡不着,怎么都不踏实。”
“这不没事吗。”周持在谢见眠头上摸了一把,轻声哄道,“我去找知府大人说点事,你回去睡觉,乖,嗯?”
谢见眠抬眸看向周持:“是柴信的事。”
语气不是疑问,是肯定。
“是……”
谢见眠知道周持是为了什么,更知道这件事背后的难度和风险,他担忧着周持,又不想让周持察觉,可难以抵挡的压抑情绪还是丝丝缕缕溢了出来。
他没法和周持共进退,只能做他最后的盾牌,确保他或成功或失败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自己。
谢见眠伸臂抱住周持,将脸埋在他颈窝处,半晌才抬起头在周持唇上落下一个极其轻柔的吻,闷声道:“去吧,我等你。”
周持笑道:“好啦,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我一会儿就出来了,出来我们就回家。”
“嗯……”
谢见眠终于露出一个笑,冲周持点了点头。
周持想的没错,张泽远的确还没睡,正坐在正堂中看着近日来的一些卷宗,不时停下翻页的动作思索片刻,眉头皱得极紧。
周持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张泽远,张泽远抬头看到周持,放下手里的卷宗,用手揉揉太阳穴,问道:“怎么样了?”
周持回道:“已将凛帮众人关入地牢,可以择日候审了。我们的人都平安回来了。”
张泽远看起来已经极其疲惫,听到这话赞许的冲周持点点头:“这就好。时辰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明日再商议。”
周持却迟迟没有动作。
张泽远诧异的看着周持,询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周持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和柴大人有关。”
“柴大人?”
张泽远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走向,伸手接过信,没有半分犹豫的打开看了。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张泽远看得很快,不出周持预料,看信的张泽远神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甚至手都有些微微发着抖。
“这……怎么可能……”张泽远喃喃道,连声音都不复方才的平稳,“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污蔑?就这么一封信就能断定确实出自柴大人之手?”
周持抬头道:“还有人证,凛帮头目宋河供出的柴信。”
张泽远将那封信紧紧攥在手中,继续问道:“你怎么那么相信宋河的话?”
“直觉。”
“直觉?”张泽远觉得这真是荒谬至极,仅凭这两个字就作出判断甚至还无知无畏说出来的周持更加荒谬,“周持,我觉得你足够有经验,也足够有能力,那么多案子你都办的很好,我一直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这次凛帮的事本不该由你负责,我觉得你是可塑之才,不应局限于一个捕快之位,这才给了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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