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清一时无语,便也伸手点了一下谭禄生的额心。那金光便又原样走了一遍,循清便知没大碍,又问道:
“关于那破庙和那……那狗味儿男子,你还记得什么?”
“对那破庙一概不知,我在里头不分日夜不知待了多久,那男子又来了一趟,嘱咐我装得像些,便原地起了阵风。我和甫生就到了家门口的胡同里。”
谭禄生似是又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除了狗味儿,真一概不知了。”
循清点点头,对谭夫人和谭宴平点了下头,抬腿便要走。
“大仙留步。”谭夫人突然叫:“我家就此安全了吗?若再有事,如何联系您?”
“联系不上。”
循清本想一走了之,一想到父母虽有罪,稚子却无辜。他便又随手封了个结界,道:
“寻常妖鬼魂灵进不得,多行善事自有庇佑。遇危险便躲这院来。”
随后循清又施法在院中空地上画阵。
修易看着循清飞快动作的手指,不合时宜地、出神地想:之前从谭宅去卞州,他负责画阵传送,几乎耗干了他的法力,修了好些天才逐渐恢复。可循清随手便使传送,还这般频繁,循清的法术真乃无底之洞。
不多时,阵法好了,在谭家人的注视下,两人离了靳州。
与此同时,闻州渔城内一处道观后院起了个法阵,阵中金光一闪,循清二人便来了。
“这是满月观旧址。”循清边进屋边与修易说:“他胆子倒大。世间最教人料想不到之处便是极险之地?”
修易瞧着房内矗立的顶到房顶的巨大铜柱和一旁角落里仍有余温的漆黑灰烬,四下走了走。见角落里有个柜子,他便一把拉开了。
只见其中上下五层,胡乱地堆放着一堆破了的瓶瓶罐罐,应是装过妖兽的那些。这柜子里上下层级之间都结了蛛网,瓶罐上也有厚厚的一层灰。
“许久没用了。”修易喃喃道。
“是许久没破了。”
修易愣了愣,问:“难道那些妖兽就不反抗了吗?”
“它们怕他。怕了便完了,只能任由他揉扁搓圆。”循清边说边竖起手掌,散了星星点点的金光,由它们替他细细探寻。
“许是想活吧,觉得凭一己之力逃不脱,便等旁人来救。”
循清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铜柱,对修易说:“我上次来时,这里头关了许多鬼魂,外头烧着三昧真火。你说那仙君说走就走,这样的容器便不要了?那里头的鬼又是怎么转移的?”
修易摇了摇头:“不知,也许有别的东西装他们了吧。你说丹朱说的‘炉子’,是不是也是当年兜率宫流出来的?可能就装那里头带走的吧。”
“八九不离十,那可是够挤的。”
一个一个的金色光点重归循清掌心,带回了结果:一无所获。
看循清的表情,修易便明白了,他说道:“线索岂不是又没了?”
“倒还有一个。”循清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问:“你或许识得狗妖吗?”
“这……别说识得,我好像遇都没遇到过一个。”
人迹常至的地方,野生鬣狗实在罕见,大多犬类早早地就被驯服了。有史以来,也没多少得道犬妖。
“狗妖还挺罕见的。”循清努力回想着,突然又露出一个更尴尬的笑:“你说,不会是杨戬吧?二郎真君做了坏事,哮天犬看不下去,循着味儿偷偷去救了小孩儿。”
“又乱说。”修易当场笑出了声儿。
“这神魔六界,我可就认识这么一只得道犬妖。”循清想了想又补充:“地府的不算,我不太清楚。”
修易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也学着循清露出了尴尬的笑:“我有个比哮天犬更靠谱的猜测。”
“你说。”
“可能,也许,八成,谭禄生大概见的是狼妖吧……”
循清愣在原地,然后深以为然。他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了一句:“……夏虫不可语冰。”
狼妖倒是满妖界都是,且全扎了堆儿。
这狼妖,若他跟蒙面仙君是仇敌,他是哪一方来的人?首先排除天庭,天庭只派了他们二人。地府与天庭一道,那想必也不是下界来的人。会是妖族的人吗?据循清所知,散修的妖中是没有狼妖的,狼妖全部都入了狼族。那是狼族派人出来暗中调查?也不太对。这人偷偷摸摸,显然是事先知道谭禄生兄弟俩会被关在破庙里,又偷偷摸摸进来给了保命的东西,却没有直接救出他们,最后去救他们也是这边事了之后偷偷去的,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不想惊动蒙面人。那这般看来,倒像是蒙面人手下豢养的一众妖兽里,出了个有良心的,不敢违抗他,却忍不住来救了小孩儿。既如此,便不好说是敌是友了。
“去狼族问问?以前他们还是很有大族观念的,若是有族人被抓,想也不会坐视不理。”
修易点头表示认可,并接道:“这几百年来也是如此,上下生死与共。”
踩上法术财主循清亲手用术法画的阵,两人顷刻便到了妖界狼族的大门口。
要说狼族装潢,便是照着高门大院四个字来的。大门雕得阔气,朱红色的漆,金色的门环,整个儿照着皇宫标准来的。门一旁的小桌子上有两只狼妖,正放下酒杯,转着碧绿色的眼睛幽幽地打量着来人。两只妖探了探循清,见他修为极高,便立刻起了身,不无恭敬地微垂下头,恭谨问道:
“客有何贵干?”
“劳烦同传一声:寒山循清求见。”
一只守门狼妖应声去了,不多时便从内开了大门,对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远远地,循清二人就瞧见过来了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皮肤黝黑,穿了身黑色绣了暗金纹样的袍子,仿佛凶神恶煞地急匆匆走了过来,只是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但配合起来显得出奇的别扭。
事后循清笑眯眯地对修易说,这叫“恶人面”,像他那种叫“菩萨面”。
来人一拱手,忙把人往屋里请,他带头走在前面,边走边说:“早听人说寒山上那位解了封,也没来得及一见。在下段岫宁,行二,族长之位原是父亲在坐,前些日子他刚退下来。”
进了主厅,段岫宁吩咐人给看了茶,才笑中透凶地客气问道:“现今族里有事找我便成,有什么是我帮得上您二位的?”
“您客气。只有一事与您打听几句。不知族内可有人失踪?”
修易十分确定,循清说这话的时候,段岫宁脸上明显僵了僵。
“您问这做什么?”
“没别的意思,别多心。我二人近来追查一伙抓捕、豢养妖兽的人,他们抓了一只狼妖。”
段岫宁摆摆手:“不可能,一定是认错了。”
“这般确定?”
在循清和修易怀疑的目光中,段岫宁叹了一口气,说道:“有过。是我大哥。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也许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我大哥被抓了。但是他已经死了。”
见段岫宁的神情不似作伪,循清便与修易对视了一眼。
“好几百年的事了。我当时还小,只记得大哥的尸体被送回了家里。”
“是谁送的?”
“狐族的一位长老,说他们在妖界入口巡逻时发现的,便给我们送回来了。”
见循清若有所思,段岫宁问:“怎么了?”
“没事,你们后来没去寻过吗?”
“去过,寻了好些年也没音信,旁人还只当是意外碰到了道士。但我们以前查到了些消息,你要是用得上就给你吧。只后续有了结果知会我一声,也好叫我大哥死个明白。”
段岫宁起身去屋一侧的书架上翻,挪开了好几卷卷轴,才在内侧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雕着并蒂莲的檀木制的小匣子。
接过这个小匣子,循清抬手开了法印凝的锁,随后从中取出一沓信纸,上头倒是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有的密密麻麻记录着见过这伙人的口头叙述;有的是恶鬼画像;有的是各家失踪的妖兽记录。
段岫宁看着循清把信纸递给修易,认真地看着循清的侧脸,缓声说:“这锁,除了我,本来旁人是打不开的。”
“是挺硬的。”循清笑了笑,抬眼看了他一下,便又低头翻。
“兴许这回有你,我大哥的事真能查清。”
循清收了匣子,点点头,只说:“自当尽力而为。那狐族长老是谁,你可还有印象?”
段岫宁望着院里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他没亲自来,来人只说是苏长老。想要查应也好查。”
循清点点头,起身便要告辞:“知道了,多谢。今日便不叨扰了。”
送修易和循清出了门,见他们朝着狐族方向去了,段岫宁站在原地独自出神。段岫宁看着循清的背影,想起他随手便破了法印,便皱了皱眉头。
这时,暗中跳出一只狼妖,正是段岫宁的心腹,他问道:“王,怎么了?”
“没事,我要闭关几日,让我弟去书房找我吧。”
心腹低头领了命,退下了。
--------------------
“夏虫不可语冰”——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第17章 故交
这次没画阵传送,循清二人便使了飞行术。在云端上,循清问修易对刚刚的事怎么看。
修易答道:“倒不至作假,只是感觉他还是有隐瞒,我还是倾向于谭禄生见到的就是狼妖。总之,得了那一沓信,就不算白去一趟。”
“我没提谭禄生,我怕他们跟耗子有接触,反倒去灭口。”
“嗯,不提是好的。”修易想了想又说:“你说,狼族族长这个位子,本来是给他还是给他大哥?”
自是给他大哥。循清看了一眼修易,没有回答。到底这段岫宁是怎么想的?他嘴上请求循清帮忙,难道是真心想为大哥的死查清真相吗?如果是,那为何这信函会藏在暗格里积灰多年。可要说不是真心,又何必主动把东西拿出来给循清去查?
不出一刻钟,两人便到了狐族领地。
相较于狼族的守卫,狐族的更加敷衍。门前种了许多花草绿植,就是没有该有的守卫。但循清注意到了,大门门环上附了法术,要么就是屋里的人可以随时查看门口的情况,要么就是他手一摸上门环,屋里人便知道来人了。
循清本想绕过这门环,直接破开大门踏进去算了。但他转念想了想,还是决定少生是非。好在一旁的修易明白他不愿意伸手碰触这附了术法的门,便主动上前开了门。
“吱呀”一声,这木门就开了。循清嫌刺耳,皱了皱眉,跟在修易身后进去了。
不想院内早有狐狸变的小童接待,那小童生得粉嫩可爱,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两只小手上叮叮当当戴了好些玉环,他抬头不太畏惧地看着循清,奶声奶气地道:“贵客请里边来,王有请。”
循清对小孩本就没什么感觉,再加上这小狐狸怎么说也有个几百年的道行了,实在也算不得小孩吧?于是他只随便点了点头。
小童走在前面带路,微微噘嘴,心道:怎的今日这二位客人没有夸他?
等见了狐王,循清的惊诧比小狐狸还多十分。
“没想到吧?”
名叫白浮的年轻狐王站在屋内,面带笑意,一双狐狸眼弯得恰到好处,自循清一露面便一双眼都盯在他身上。白浮白浮,他果然着了一身白衣,颈上毛茸茸的领子看着手感就好。
修易不禁心想:是从自己身上拔的毛吗?
循清难能一见的露齿笑再现,见白浮张开双臂看他,他便立刻走上前去抱住了他。
“你好凉。”白浮微皱着眉看循清:“出来这么久了,还没缓好?”
“回头送我件狐毛大氅,我就暖和了。”
“好说,别等入冬就来找我,薅我的毛给你做一件。”
循清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好啊。”
“介绍一下,这是白浮。”循清回过头,对站在一旁兀自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修易说道。
修易回过神来,忙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拱了下手,刚欲自我介绍一下。却不想,这狐王随手回礼的同时便先开了口:
“修易,我知道。”
这下修易的手僵住了,他转头去看循清的表情,却只看到循清眼中笑意更甚。修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就是只普通的小虎妖,怎就入了他白浮的眼睛?莫不是他消息灵通非常,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还是他护犊心切,一直监视着循清?
他正胡乱想着,白浮路过他的时候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白浮的手使了好大的力气,但他毕竟是只虎妖,与这狐妖相比起来,皮糙肉厚可是得天独厚。
“你不来寻我,还不准我去寻你吗?”
白浮这么说了一句,便放开了修易。这话虽是对循清说的,修易却怎么都觉得像说给自己听的。
白浮请循清和修易坐下,又叫人进来倒了茶,还加了盘糕点放在循清面前,最后关了门、施了法、加了结界,这才开始谈正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有事找我?”
循清一手拿起桂花糕放进嘴里,满意地眯眯眼,朝着白浮点点头。他努力嚼了嚼桂花糕,似乎在比较这手艺和靳州卫城味芳斋相比哪个更胜一筹,最终他微微张嘴把食指含了进去,迅速地把碎屑吞咽入腹,自我宣告:白浮家的好吃。
“早知是你,便先来了。妖界失踪了很多妖兽吧?我当年被封之前就找到这伙人的老巢了,但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也没解决。这次奉天命来查,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啊,烦得慌。查的过程中,有人见到了一只狼妖,我们刚才去狼族走了一圈,他说狐族苏长老当年送了他大哥尸体回去。我俩觉得这个苏长老可能有点问题,你知道些什么吗?”
13/53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