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易在一旁听着循清说话,他总觉得循清与这人多年未见,却毫无隔阂。且循清跟他说话的时候,竟还在抱怨,这分明是亲密的人才会有的。而且循清本来是个小心的人,是面对茱萸那种弱鬼也会动用澄明一剑致死的人,是不确定段岫宁情况就不提谭禄生的人,而现在面对白浮,他却把天命和猜测都据实以告。
修易脑子灵光一闪,他好像突然通了。
白浮知道他叫什么;循清被封了一千年,可解封不到半月,白浮便找人打探他的消息;像警告似的、却意外对他不痛不痒的拍肩。白浮不是早就喜欢循清吧?他正想着,一转头看见循清面前的桂花糕,心下巨震。
完了,即使循清坦然,这白浮对他也绝没抱什么正经念头。
更要命的是,白浮还浑不在意似的朝他这边瞟了一眼,才去答循清的话:
“妖兽这事我是这几年来才有所耳闻。散修的命不值钱,咱都知道,所以以前我也以为他们是命不好遇到道士了。但狐族似乎没少人,至少我上任这七百年来,太平得很。至于苏长老,叫苏平谢,早在我上任之前就是狐族说得上话的人物。要说他有什么不对劲,我是没注意过,但你既然说了,我便一定暗中查查他。”
瞧着循清眯眼笑了笑,带着点谄媚,白浮忍不住跟着笑了,温声道:“还干嘛?”
“有个不情之请。”循清伸手就找出了那个装着一沓信的小匣子,对白浮说:“这太多了,我看不过来。听说你们族里天天看文书,不如你帮我看看,挑点有用的再给我?”
白浮无奈伸手接了过来,随便看了看,便点点头:“小事。我会派亲信去核实,等我整理完,写封信传给你。”
循清用力地点点头,继续品尝下一块桂花糕,面上全是赞赏。
“什么时候忙完,来陪我待几天。”
“好啊,应该要不了多久吧,年底之前一定来得上。”循清漫不经心地在他屋里看了看,突然想到:“养兔子了吧?”
白浮失笑:“出息。约摸你快解封的时候就养了,你再不来吃,这府里兔子都要比狐狸多了。”
一旁的修易听着心里又是一紧:这老狐狸,连循清爱吃兔子都知道!
循清非常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行了,你忙吧。随时联系。”
刚抬腿迈了两步,循清又倒了回来:“哎白浮,门口那个小孩儿不是你儿子吧?”
抬手在循清头上敲了一下,白浮没好气儿问道:“你给我生的?”
循清没急着挤兑回去,只愣了愣,突然古怪地看了白浮一眼,认真询问道:“我要真生,是能生出个蛇妖,还是狐妖啊?”
这话一出,给白浮和修易也问懵了。面对四道目光的扫视,循清受不住了,不无尴尬地恼道:“随口一问,你俩干嘛,我又不能。”
于是乎,在白浮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循清在自己给自己找的浑身不自在中转身离了狐族府邸。因着没有目的地,二人便又腾上云,朝着人间飘。
“发什么愣呢?”循清转头拿手在修易眼前晃了晃。
“嗯?”修易回神,对上循清疑惑的目光,道:“没什么。去哪?”
“去没去过的地儿,打探打探消息?耗子要养恶鬼,又不许他们出来,总要抓人给他们吃吧。”
修易一想,觉得可行,便推荐循清往西北方向去。那边的柴州离京都远,道观一类的也不如盛州这侧多,况且又离闻州最远,想必是个好去处。
去柴州,便是从修易瀑布下的家那附近的传送口最近、最方便。而循清一路过修易家,低头看到在草地上自由长肥的雪白的兔子,便走不动路了。
看着循清粲然发亮的双眼,修易回过神来,发现方才竟不由自主溺了进去。
小半个月未回,兔子们好像又肥了一圈,圆滚滚地在草地上半卧着,懒洋洋地嚼草尖儿。修易在一旁支火堆收拾兔子,循清就坐在散着清香味儿的草地上逗兔子。
“你这些不给吃的大兔子养了多久了?”循清半卧着,用一只胳膊拄着头,看向修易。
“好像有七十多年了。”
见循清露出惊奇的表情,修易便一边笑一边解释道:“刚养的时候,我找了许多仙草灵草给它们吃,一晃也就活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喜欢养兔子啊?又不叫。”
“可能就是因为它们不叫吧。在院子里躺着,它们也不会来吵我,更不会爬到我身上。也好养活,有这片草地在,我也不用特意准备什么吃食。”
循清极缓慢地点了点头,道:“有理。”
第18章 柴州
“你养过宠物吗?”
“嗯。以前,他给我寻过一只小猫。刚生没多久,颇难照顾。”
循清揪下一截草叶,递到一只兔子嘴巴前面,那兔子也不嫌撑,门牙一开一合,它就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这草叶儿有什么好吃的?”循清皱了皱眉,下意识又去扯了一截草叶,放在嘴边嚼了嚼。
修易刚要张嘴阻拦,一抬头已见晚了。他憋着笑,看循清果然皱巴着脸扔了那半截儿草叶。
“不好吃的。”修易施法递了杯凉茶送到循清手边。
循清接过喝了,抬头看修易:“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也吃过?”
见修易不答话,循清便来了精神。他往修易那边凑了凑,问:“是不是?”
眼见循清离火堆这样近,也不知他烤不烤得慌,修易朝着他说:“火,别烧着。”
循清却不依不饶,弯着一双眼看他:“烧不着。你吃没吃过?”
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堆前,循清半卧着仰面看他。修易不禁又有点迷失,心道:这火光怎么映到他眼里也那般好看?
“嗯?”循清朝他打了个响指。
无奈之下,修易只得笑笑,承认了:“吃过。”
循清一瞬间心情大好,一转身平躺在了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不说话了。
“循清?”
循清闻声转过头去看修易,下意识“嗯?”了一声。
“白浮对你,他是喜欢你吗?”
修易低着头,手上烤着兔子,半天听不到循清答话,便抬头扫了一眼。他见循清换了个姿势,趴在草地上,小腿交叉,恣意地前后微微晃荡,两只胳膊撑着上半身,左手搭在右臂上,右手托着侧脸一动不动地看他。
修易微微扬了扬眉毛,看了回去。
“他没说过。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觊觎你已久。”
循清眼睛一弯,慢慢地说:“白浮比我和百灵年长一些,以前清修的日子不好过,他照顾我惯了。”
“我顶得住。”修易假作沉重地朝循清点了点头。
循清一愣,笑出了声儿,又道:“他早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我替他问一句:为什么不行?”
“没冲动。跟他待在一块儿非常舒服,但是我没什么想逗他的冲动。可能是认识太久了吧,又是从小一起走过来的,而且总觉得他永远不会离开,还会永远对我好。你说,这是人类讲的亲情吗?我觉着,是吧。”
修易手上没闲着,给兔子翻了个面。他嘴上也没回答,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白浮可真未必也这么想,他心里只怕也很无可奈何吧。
烤兔肉焦香的味道顺着晚风吹到循清面上,馋得他用力地咽了口口水。嫌弃火太慢,循清想施法术给火燎旺些,却被修易察觉了他的意图给拦下了。
“会烤糊,先别急。无聊的话,可要再去挖坛酒来?”
“多喝一口,岂不是就少吃一口?”
修易低声笑了笑:“果然还是兔子更得你心。”
之后,循清和修易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循着修易“食必言”的习惯,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许多,想到哪聊到哪,循清还大大方方讲了些以前清修时的事情,可见心情上佳。随后回了小床上,循清又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睡了一觉。
头天晚上没喝酒,睡得又早,循清难得的在辰时初就起了。他顺手摸了摸身旁,又不知第多少次摸了个空。循清平躺在床上,耳里听的是瀑布的水声和槐树上的鸟叫声,脑中想的是:修易每日究竟几时起?
他翻身下地,左右歪了歪脖子,抬腿出了门,然后在对岸草地上看见了正盘着腿、闭眼凝神修炼的修易。循清看了他一会儿,决定不惊扰他。
他四下看了看,本想躺在草地上,但总觉得草地上湿乎乎的,最终还是在槐树下施法变了张藤制摇椅,悄声躺在了上面。
躺了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循清又觉得头顶的鸟叫太吵,于是又施法赶跑了鸟。
终于在循清百无聊赖地躺了一刻钟左右之后,修易结束了,他一抬头就见循清在对岸的藤椅上边摇边看自己。
“醒多久了?”修易使了术法来到了循清跟前。
“一刻钟,不久。你呢?”
“卯时起的。”修易吐了口气,又道:“被吵醒的?”
循清摇摇头,朝修易伸出一只胳膊,如愿收获了扶他起来的助力。
握着修易宽厚的手掌,循清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暖和?你真是火炉里炼过吧?”
“说起来我正想问你,你身上老这样凉,是因为受的罚么?”
循清点点头,又摇了摇:“我也不知道。从小就在寒山里,从来就暖和不到哪去。”
“那你凉得难受吗?”
“还行,这种程度还行。”
修易不大满意地“啧”了一声,然后说:“这样真不行。我认识个大夫,赶明找他要要方子,给你好好养养。”
循清捏了捏掌中修易的手,笑眯眯地仰头去看修易:“好啊。”
尽职尽责“喂养”循清的修易又把话题引到了早饭吃什么的话题上,不出他意料,循清又漫不经心地说都可以,于是他提出一早便想好的提议:去柴州吃。
得了明确的地点,循清一声“好嘞”之后就开始随手画阵。一旁的修易默默看着,只觉得循清施法真好看,浑不在意似的虚空随手勾画一会儿,便成了。
他那般轻松随意,阵法又这般好看,光看他施法都舒服。
“回回神。”
修易一抬头,果又见循清戏谑地看着他,唇边带着说不清是骄傲还是高兴的笑意。
柴州地处盛朝西北部,虽谈不上穷山恶水,但与盛州卞州那一边的富庶相比就显得有些朴素了。柴州地带多山,人丁并不算兴旺,不过盛朝四海昌平了几百年,偶有天灾,但国库充裕,应付得来,百姓生活因此也大都不错,鲜有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发生。
修易带循清来的城市叫作怒城,依着一座高大的山而建。这座山以西以北都是境外,是恶劣的无人之境。境外吹来的风又热又干,亏得这座高山,刚好能遮挡许多。
虽没有水灵的吃食,但这地方胡饼管够。循清迫不及待地找了家卖烤胡饼的小摊,不意外地凭着干干净净的穿着打扮和充满水分的外地长相,又换来了伙计请人进屋,又把桌椅板凳抹了又抹的特别待遇。
在修易无奈又复杂的心绪中,循清大大方方坐下了,笑眯眯地听着伙计介绍他家特色。于是在修易时不时的认可和伙计的全情推荐中,除了胡饼和鲜羊汤,循清还吃到了一样新东西,叫驴肉火烧。
“这地方养驴的多,城与城之间要常用驴子运货。久而久之,就有吃驴肉的习惯了。如何?”
循清亮着眼睛点点头:“驴肉确实味美,不知烤出来如何。”
“一会儿我去买点这儿的香料备着,回去烤与你吃。”
“我不会放弃觊觎你的兔子的。”循清喝了一口鲜羊汤,笑眯眯地对修易说。
修易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管够。”
约摸也就一刻钟,循清就高高兴兴解决了早饭。修易叫伙计来付钱,还顺便多给了点碎银。伙计忙不迭地在脸上堆叠起了层层叠叠的笑,对着看起来像贵主儿的循清使劲地笑。
修易内心疑惑,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他就像个打杂的了?
循清看到修易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温声问伙计:“问小哥点事情,若方便说,就说与我。”
“哎客官您尽管问,知无不言!”
“这附近,可有什么人附身、鬼作祟的怪事?”
小伙计愣了愣,忙回道:“这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循清想了想,又问:“那可有什么,不太平的事?”
瞧这小伙计眼珠僵了一下,又立刻转了转,循清便直觉有事。
“也没有的客官,小的多嘴问一句,您二位打哪儿来啊?”
这回修易也看出来这小伙计脸上笑意都僵了。
“盛州来的。”循清装模作样地笑笑:“旁的不便多言。”
小伙计立马明白了,但并未如循清意料中一吐为快,反而皱了皱眉头。
照修易旁观来看,要是循清面相差些,此时已经要被赶出去了。
可能是循清这张脸和这一身的清贵气质,又或者是那一点碎银,伙计没能发作出来。
但他还是老大不高兴地对循清说:“客官要事在身,不如速速离去吧。”
“随便问问,便不待客了吗?”
修易一言未发,只在一侧观察那小伙计的神色。听了这话,心里腹诽:循清这人,他若有心,什么话说出口都是个教人入耳舒服的语气,配合着这张好皮相,他自称的“菩萨面”,真叫人发作不得。
小伙计仿佛也是一口气憋在胸中出不来下不去,仿佛许久没受过这窝囊气,但最终他也只得无奈地道:“您这样蓬荜生辉的客若肯光顾,自是要接待的,只是莫要再问这城中闲事了。下次您再来,我也当做没见过您。”
14/53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