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你这贬官的原因还真是莫名奇妙,谁听了不说一声匪夷所思。”卫博然兀自说下去,“之前赵天师说过皇上身边煞气重,但是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赵天师都死了皇上还要一心一意坚信不移地相信他的话,总之皇上遣人在城东的知雨观的八仙供像前摆了一座青铜方鼎,将活人身上的血全部取出来,一滴滴流入方鼎中。”
实则那场景十分血腥,根本就是像宰杀牲畜那样杀人,把人的脖子还有手脚上各划上一刀,将人绑在鼎盖上,这期间人是醒着的,能清醒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在一滴滴流尽,最后被折磨致死。方鼎原本是青铜的,很快就被鲜血染得一片暗红,雨水几日都刷洗不干净。
但卫博然看沈明安脸上一寸寸失了血色,便没详细说,只把这一段略过,继续说道:
“已经杀了两人,一位是通州的州同知,另一位是通州知县的发妻,只因这两人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当日出生的,皇上就说他们被恶鬼缠身,必须立马活祭。其余的只要是生在七月的朝臣都遭了殃被下狱,还有几个妇孺孩子,大约有百余人,现下都被关在天牢里,按照皇上的意思,是要每旬杀一人。”
“……皇上疯了吗?”他说的这些太骇人听闻,沈明安惊愕不已,“现在太子不是在监国吗?难道这件事他不能做主下令吗?”
“太子根本不管这件事,他现在自个儿都自顾不暇。所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四处游说朝中重臣联名请愿,想要给太子施加压力,让他下令放人。”
卫博然把怀里的请愿书拿出来给沈明安看,举着茶杯叹气,“如今这朝中真是乌烟瘴气,先前杜勒作弊替考一事太子不是把你给推出去了吗,但你那段时间根本都不在上京,那些考生都不买账,我查出了事情原委,但没透出去,先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皇上,皇上没做任何回复,于是这件事便一压再压,后来不知道是因为大理寺里头有人嘴不严实还是被有心人散播,总之这事被抖搂了出去,那些考生知道真相后便开始闹事了。”
“读书人饱读圣贤书,闹起事来也是一等一的难缠,他们在重新举办的会试上集体罢考,闹事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在东宫门口日夜齐声读考场规则和当朝律令,另一拨人堵着太子,写诗讽刺太子的不当行径,要太子给他们个说法。”
沈明安越听越心焦,急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皱着眉忧心道:“这事不好处理,若是处理不当要出大事。”
“坐下吧。”卫博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呷了一口茶水,“这都是几天前的事儿了,已经出大事了。这事是难处理,可太子殿下的处理方式那叫一个简单。他直接调了一拨御卫过去拿下了那群考生,推搡之下发生了踩踏,御卫失手杀了一个带头的颇具影响力的考生,于是其余人更是群情激愤,太子就把他们全都关起来了。说来可笑,现在狱中满满当当,乌泱泱一大群人。”
沈明安忽然想起几天前柳和裕曾说过太子来探望他,那段时间是沈明安烧得最厉害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不清醒的,但想必陆清识那时候来见他,怕也是为了这件事。
“考生占理,哪怕他们闹事,也只能安抚,如何能强行镇压?”
“是啊,没有你的劝谏帮扶,他的行为处事哪有半点储君的样子。”卫博然半眯起眼,声音很低,言语中意味难辨,“皇上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太子现在就已经这副样子了,若他即位,这国家怕是要毁在他手上,真到了那时候,这官不做也罢。要我说啊,三王爷虽然脾气阴晴难辨,但至少比太子要有脑子、辨是非些。”
卫博然为人谨慎,说话很少这般口无遮拦,他这话说得太露骨,沈明安心跳都快了许多,拿着手上的请愿书欲言又止,卫博然却岔开了话题,指了指他手里的两张纸道:“这张是请愿书,另一张是此次被皇上下诏狱的人的名单,他们什么罪都没有,错就错在生在了七月,你先看看吧。”
沈明安翻开手上的名单,一眼看上去竟觉得眼花缭乱,密密麻麻的一页纸,上面有很多是他熟悉的朝臣,还有些是朝臣的妻子儿女,更甚有他们年迈的父母。
每个名字旁边都有官职和出生日期,连远在几千里外的小州县当地方官的人,都出现在了这张纸上。
手上这张纸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出现在这张纸上被下狱,就好像有一把刀悬在他们头上,随时就要落下来要了他们的命,沈明安拿着笔的手不自觉地颤,“怎么这么多啊。”
请愿书上已经有几十位朝臣的名字和手印,都是些朝中重臣,很明显卫博然连狱中都去过了,其中有已经被下狱的大臣,其余的便是单纯为这件事鸣不平的人。
“明日上朝时我会将这份请愿书当众交给太子,希望能说服太子下令放人。”卫博然将沈明安在纸上写名字的墨迹吹干,“若你明天也能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沈明安放下手中的毛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七夕快乐!今天佩佩子签到有777海星,大家不要忘了领,如果可以的话往崽崽攒了好久的海星罐子里投几颗叭(??????)??
最近手指肌筋膜炎,在尽量减少手机和电脑的使用时间,下周的更新可能要看手的恢复情况
第53章
沈明安其实状态很差,第二日去上朝前全凭在舌下含的参片吊着精神。
五月里天气暖和,但沈明安怕冷,也怕已经显怀的肚子被看出来,徒惹麻烦,内里就多穿了一件薄衣。
清和门形制依旧,龙椅上的却换了人。
沈明安上一次上朝时,还是站在群臣的首位,这一次却是站在百官末尾,最不显眼的位置上。
前面朝臣太多,沈明安远远望过去,视线在看到了离龙椅最近的挺拔身影后便移不开了。陆辞珩早早的便到了,背着手站在最首位,沈明安站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脸。
整整两个月没见,陆辞珩似乎瘦了些,他一改往日上朝时的散漫,抬首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清识,下颌骨轮廓清晰锋利,沈明安贪恋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
早朝时的例行汇报进行了约一刻钟,陆清识似是极厌烦这样的场景,他坐在龙椅上,木然地看着下面的朝臣,上报政事的臣子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今日就到此,若是没什么事的话那便退朝吧。”
“——殿下。”
陆清识急欲离开的身形在听到这声音后顿住了,他十分不情愿地坐了回去,视线飘忽地看着眼前的卫博然,讷讷地说:“……卫大人有什么事吗?”
“殿下,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卫博然行完礼以后就站直了身子,言行恭敬有礼,不卑不亢地开了口:“现有一人,为通州西河县人,其人年五十二,天生就是独臂,只有一只手,现一人独居,无妻子父母亦无子女。”
“去岁年末时候收税,他交不上,两税使体恤他生活艰苦,便给他放宽了期限,让他今年三月再交,此人感念在心,日日去码头给载货的船只卸货,使了蛮力干,一日能卸百余袋,被压成了驼背,三月份的时候终于攒够了钱想去交税,却发现无人监管税收,衙役核查税册,发现此人逾期未交税,便将他缉拿入了大牢。”
“请问殿下,此人该如何申冤,此案该由谁来处理?”
卫博然莫名发难,问的却是如此浅显简单的问题,陆清识一头雾水,他紧张地抓着龙椅的扶手,理清了卫博然所说的话,诘问道:“两税使哪里去了,既然两税使都应允了他给他放宽交税的期限,又为何在这个人要交税时没了踪影,这不是他玩忽职守吗?”
“殿下。”卫博然直视着陆清识的眼睛,声音清朗激越:“两税使为农历七月二十五生人,现在正被关在诏狱中。”
陆清识愕然地张了张口,勉强镇定下来,“那个人他断了手,难道还没长嘴巴吗,含冤被抓难道都不会在知县面前解释吗?”
“通州西河县的县令是农历七月初七生,现在也被关在狱中。”卫博然顿了顿,添了一句,“同两税使关在一处。”
陆清识脸色大变,慌张地说:“税收、税收应该是州同知统管的,这个人没交税,就该去找州同知……”
“殿下。”吏部尚书从百官中出列,声音苍老年迈,咬字却极其清晰,“通州的州同知已经死了,就在几日前,在知雨观的八仙供像前的青铜方鼎上,血流而亡。”
吏部尚书已年近古稀,他是三朝老臣,不仅是陆承景,连先帝都对他十分尊敬,在百官中也极具威压。
他这一开口,陆清识面上惶惶然,开始坐立难安起来。
大殿里寂静无声,只有吏部尚书的声音缓缓响起,“捕头行其职责,所以将他捉拿,可他这案子无人审问,税收也无人监管,因为这些官员都被下了诏狱,且不久后就会死,和通州的州同知一样,血流而亡,可殿下,他们是犯了什么罪名,要如此哀惨地死去?”
“他们、他们……”
“他们犯了莫须有的罪名!”吏部尚书的声音陡然高了好几个度,声音浑厚有力,在寂静的大殿里久久回响。
陆清识一下子就慌了,他极力辩解,“可这件事,不是我要这么做的……”
陆清识磕磕巴巴的话还没说完,卫博然便打断了他,“那将那些闹事的考生都关在狱中,是不是殿下做的?”
“是……”陆清识急切道:“但是是他们先藐视王法,聚众闹事,我才将他们关起来的!”
“若不是殿下透题协助杜勒作弊替考在先,这些考生又怎会因为会考考试不公而聚众闹事?!”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压得陆清识连气都喘不过来,卫博然却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就率先出声道:“殿下可要听听此次关在狱中将要被取血祭拜的人有哪些?”
卫博然将名单从怀中拿出来,逐行逐字地读了出来,他声音清晰,一字一句仿佛掷地有声。
不仅是卫博然和吏部尚书,下面所有的朝臣,足有上百双眼睛,无不盯着陆清识一人看,陆清识甚至被他们盯得有毛骨悚然之感。
卫博然读得极缓极慢,随着时间推移,寂静的大殿中开始有了细碎的交谈声,卫博然读的这些人名里有朝臣的同僚,也有他们的亲人。
名单上的人太多,卫博然竟然读了一刻多钟才将最后一个字读完,有些臣子听到里面有自己妻儿父母的名字,到最后都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殿下,这些人何错之有,何罪之有?其中甚至有些大臣是国之肱骨,若他们都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而丢了性命,参加此次会试的考生又都被关在狱中,无贤人能人补上他们的空缺,则百姓生活颠倒无序,国之将亡!”卫博然顿了顿,双手托着请愿书率先跪了下来,朗声道:“请殿下下令,释放取血祭拜之人。”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卫博然领了个头以后,殿中朝臣纷纷跪下请愿,齐声道:“请殿下下令,释放取血祭拜之人。”
沈明安如今这般身份,只能站在百官末位,没有传诏,连出声都是重罪,唯一能做的就是同他们一齐跪下,以此多增一份势,让这事多一份把握。
霎时间朝臣跪了大半,只有几人还站在那里,并未表态。
太监将请愿书从卫博然手上拿过来,将其递给陆清识,陆清识心跳如鼓,攥着纸不敢打开来看,镇静连装都装不出来了,他的视线在下面的朝臣中晃了一圈,下意识地想要找他的先生。
视线来来回回地晃,怎么找都没有找到沈明安。陆清识想到沈明安是因为他的刻意陷害而早已被贬官,他先前去沈府,连沈明安的面都没见到。
何况翰林院抄书吏这样的小官,是没有资格每日都来上朝的。
以往有什么事,都有沈明安挡在他前头,尽心尽力地为他出谋划策,陆清识何曾独自面对过群臣这般的施压,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孤立无援。
陆清识胆战心惊地看着下面跪着的朝臣,嗫嚅着唇,求助似的将视线投向陆辞珩,“诏令是父皇下的,何况、何况此事全权由三哥负责,和我没有关系……”
“殿下此言差矣,此事由我全权负责是殿下下的令,我不过是奉命办事而已。”陆辞珩闻言冷笑一声,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是殿下执意要按皇令办事,我从未赞同过此举,殿下仔细看看,请愿书上盖的是我的章。”
陆清识僵立着,朝臣向他施压,他此时应该随众人意,下令放人,可他又怕当真放人后,陆承景将抗旨欺上的罪名安在他头上,迁怒于他,于是迟迟都不敢开口。
大殿中众人僵持,许久后吏部尚书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怪异的气氛,“太子殿下既不表态,不如请三王爷做决断。”
“尚书言重,储君还在,我又怎敢逾矩下决断。”陆辞珩似笑非笑地说:“这既然是皇上下的令,不如就让人去请皇上过来下决断?”
沈明安眼皮一跳,抬头向陆辞珩望去,吏部尚书的话指意鲜明,等同于越过陆清识,让陆辞珩掌权。
虽然陆辞珩不赞同取血祭拜之举,如若他能下令放人,确实是众望所归,但吏部尚书如此公然说出来让陆辞珩做决断,满殿朝臣竟无一有异议。
陆辞珩此时推脱再正常不过,但他在这时候把陆承景请过来的举动却让沈明安满腹生疑。
沈明安跪在地上,正这样想着,忽然感觉自己肚子被猛地戳了一下,不轻不重的,转瞬即逝,他低下头,微微瞪大了眸子,小心地将手覆上去,肚子又被戳了一下,这次正正戳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孩子在动。
沈明安苦笑着安抚肚子里的孩子,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腹中孩子的存在,却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
第54章
陆承景很快便来了。
只不过他不是走来的,而是坐在步辇上被抬上来的,一旁跟着张凌。
张凌神情有些奇怪,沈明安似乎看到陆辞珩朝他使了个眼色。
步辇上四面都是帷帐,遮得密密实实的,从外面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人的身影,却看不见具体的。
但陆承景前几次上朝时来殿中都是这个样子,百官对此早已觉得稀松平常。
26/40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