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官的初心是为百姓,可若是真的在他的辅佐下让陆清识当了皇帝,最后受苦落难的也只会是百姓。
“我说过,我现在不是你的先生了。”沈明安顿了顿,“何况我现在被贬官,无权带你出去。”
沈明安只是在阐述事实,可落在陆清识耳里却如同被斩断了最后一点希望,他眼睛血红,不可置信地抬头,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沈明安,突然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叫,发狠道:“我当时没听你的,是我的错,可是凭什么让陆辞珩当皇帝?!”
“先生。”陆清识疯疯癫癫的,破罐子破摔似的说:“你都不知道吧,陆辞珩喜欢男的,还喜欢自己的亲弟弟。”
沈明安心里闷疼,迫使自己开口:“你怎么……怎么知道?”
“五弟亲口告诉我的啊,他心里藏不住事,什么都和我说。”陆清识咧开嘴笑得怪异,“兄弟乱伦,多恶心啊。我是为他好,想让他迷途知返,所以拽着他要让他去父皇面前坦白,哪里知道他不知好歹,一听到会牵扯到陆辞珩,怎么也不肯去,掰开我的手掉进了湖里。”
“你说什么!?”沈明安耳畔嗡鸣,又惊又怒,“你当年说,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自己寻死,是我失手将他推下去的。”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
“水那么深,我又不会游泳,我怎么敢救他?”陆清识醉得不轻,精神高亢,话多且杂,语气中甚至带着庆幸,“还好你没把他救活,不然他醒来告诉你们,是我把他给推下去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明安胸腔生疼,完全理解不了陆清识的想法,气得气血上涌,头脑发晕,他带着残存的理智又一遍质问陆清识,“你为什么不救五皇子,他也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不救他!”
哪怕早一刻施救,陆文怀都有可能活下来,何况当时沈明安费尽全力将陆文怀从湖里拉上来后,陆清识一直都是仓惶无措地呆立在那里,对陆文怀没有半点救助的举措。
陆清识被沈明安质问的样子吓到,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声调又高又尖,刺激着沈明安的耳膜,“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我去救他我也有可能会死,我为什么要去救他,我又不是故意把他推下去的,我凭什么救他?!”
沈明安一直错看了陆清识,他或许根本不是不会施救,而是不敢救、不想救。
第60章
沈明安从东宫出来,只觉得心里沉闷压抑,喘不上气来。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陆辞珩,鬼使神差地往宫里的方向走,却又在半道上折回了沈府。
晚上陆辞珩到沈府时已经接近半夜,沈明安很早就上了床蜷在里侧,到陆辞珩来时都没有半点睡意,但依旧阖着眼装睡。
陆辞珩大约是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如同往常一样将他揽进怀里,手轻柔地抚在他鼓起弧度的小腹上。
政事繁忙,陆辞珩要处理的事情又多又杂,这几日他来沈府的时间越来越晚,基本上都是揽着他睡一觉,晨起天还没亮就不得不去上早朝。
为了方便处理政事,这段时间陆辞珩起居都在离清和门不远的广仪殿中,沈府毕竟在宫外,离清和门相距甚远,陆辞珩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来来回回地跑。
沈明安不理解他为何日日都要来,但若说是为了他肚子里的孩子,那倒也说得过去。
沈明安等陆辞珩睡熟了,才敢往他怀里靠了靠。陆清识的话反反复复绕在他脑子里,沈明安头痛欲裂,他现在躺在陆辞珩怀里,陆辞珩对他好的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
若是陆文怀还活着,陆辞珩就不会和他有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更不会有现在他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越想越觉得愧疚难当,后半夜下起了雨,沈明安浅眠,又因为这件事而压抑低落,胸口闷疼,几乎一夜未睡。
第二日休沐,陆辞珩之前每日都是寅时就起,今日不用去上朝,还是时间一到就自然醒了。
他昨天晚上是抱着沈明安睡的,醒来时沈明安蜷成一团睡得很靠里,两人之间的间隙大得都能塞下两个枕头。
初夏的早上温度还很低,陆辞珩想再将他抱进怀里,触上他的手才发现他手脚冰凉,且像是被吓到般颤了下。
“明安,你醒了吗?”
“嗯。”
外面天都还没亮透,陆辞珩对他说:“现在还早,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沈明安嗓子干哑发疼,他索性撑在枕侧从床上坐了起来,拿了根簪子将自己的头发随意地束了起来,越过陆辞珩去拿架子上的衣服,“我们早些过去吧。”
“去哪儿?”
沈明安和他错开视线,“去送送林澄他们,你之前说,他们是今日离京。”
先前闹事考生的事情已经解决,重新举办会试日期定在八月。陆辞珩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大赦天下的名义将那些生在七月因为取血祭拜而入狱的臣子和他们的亲眷放出来。
陆辞珩前一日刚即位,隔了没几个时辰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亲自去诏狱中把那些关在里面的朝臣接出来。
祸从天降,这些朝臣无缘无故被关在不见天日的诏狱中近一个月,出狱后见到刚即位的天子屈尊站在污浊破旧的诏狱门口接他们出狱,顿时百感交集。
陆辞珩诚恳地向他们表示歉意,没有说陆承景半点不好,只说自己来得迟了,才让众位今日才能出狱。
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众人都明白陆承景昏庸无道,若不是陆辞珩即位,狱中的这些人一个都逃不过,很快被取血祭拜的人便是他们。
两厢一对比,有几个老臣当场热泪纵横,跪地叩谢圣恩。
这事是沈明安给他出的建议,陆辞珩刚刚即位,朝中难免有人有异心,这个时候他亲自去诏狱最能安抚笼络朝臣,陆辞珩没想到的事情沈明安都替他想到了。
被关的朝臣里面很大一部分都是上京人,但也有些像林弘深这样是在其他州府为官的官员。
车马还没备好,他们在上京耽搁了几日,今日林弘深带着林澄回益州,沈明安想去送送他们。
陆辞珩很明显感觉到沈明安自早上起来情绪就不好,早晨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喝碗里的粥,现在坐在马车里也是,陆辞珩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下车时陆辞珩伸手去馋他,沈明安的手顿了顿,没放进他手心里,反倒是自己撑在马车壁上,有些艰难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得陆辞珩心惊肉跳。
林弘深在狱中被关了那么久,瘦得人都快脱相了,半月前在诏狱,是得了陆辞珩的令,这才拖延了几日,后来陆承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顾及狱中的这些人,否则林澄早已丢了性命。
是以林弘深一见到两人就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道:“多谢皇上和沈大人的救命之恩,让澄儿能逃过一劫。”
一旁的林澄也学着林弘深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朝他们行礼。这孩子抽条拔节似的长高了许多,小小年纪就言行有度,如今看着俨然一副沉稳小大人的样子。
“这本就是无妄之灾,幸好只是虚惊一场。”沈明安连忙将他与林澄扶起来,歉意道:“林大人在益州给我们送行时酒宴相待,今天匆忙之下连席宴都没有准备,还望林大人见谅。”
“不敢不敢。”林弘深惶恐道:“陛下和沈大人来相送都已经让臣和犬子受宠若惊了,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怎敢让陛下给我们摆宴送行。”
沈明安问他:“林大人真的不考虑留在上京吗?”
林弘深全心全意为百姓,政绩又十分突出,是难得的能人贤臣,沈明安极力想挽留他,若是他能留在上京,必定能助陆辞珩一臂之力,对现在刚刚即位的陆辞珩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陆辞珩自然明白沈明安的用意,也道:“当日在益州和林大人说过的事,如今依旧,现在朝中正缺能人,林大人若是愿意到上京为官,随时可来。”
“得皇上赏识是臣之幸事,只是臣能力有限,如今益州堤坝的事情尚未解决,臣实在放心不下,他日若臣德配其位,定来上京为陛下排忧解难。”
林弘深这番话是委婉的拒绝,他心系益州百姓,沈明安也不好强留,他把怀里的长命锁拿出来赠予林澄,替他挂在脖子上,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两人道:“此去路远,多珍重。”
第61章
夜里刚下的雨,乌云还未散去,太阳隐在云后,周遭笼着一层薄雾,天气忽阴忽晴。
沈明安站在陆辞珩身侧,目送载着林弘深和林澄的马车渐渐远去,等到马车驶出视野后,不言不语地转过身,没走两步被陆辞珩抓住了手腕。
“明安,你是不是有话想要和我说?”
沈明安唇微张着,欲言又止,他下意识抬头看陆辞珩的眼睛,很快又移开视线,像是被揭穿了似的说:“没、没有。”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从何说起,陆文怀的事是沈明安最不敢触碰,最不敢对陆辞珩说的事。
之前在床上,印象里陆辞珩几乎每次操他时都要提陆文怀,往往这个时候,沈明安就会沉默着任他予取予求。
沈明安很想让他别提,但是他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只要一直放在那里不打开,沈明安就还可以骗自己,如果真的和陆辞珩说破了,到时候他又应该如何自处。
沈明安自己都能感觉出自己说谎的样子一定十分拙劣,好在陆辞珩没有追问,只是温声对他说:“快中午了,这里离宫里近,我们去广仪殿吃饭吧。”
“我不饿,我回沈府去吃……”
“就当是陪我好不好。”陆辞珩在他面前微微屈下身,声音低沉,带着些委屈,“我这几日都是一个人吃的,也没人和我一起,再好的菜吃着都没滋味了。”
沈明安视线慌乱闪躲,恍恍惚惚地就应了下来。
宫道细窄,处在背阴面,沈明安因为睡得少而头晕,走得有点吃力。
胸口太闷了,呼吸都不舒服,沈明安跟在陆辞珩身后,不动声色地用手按着自己胸口,试图想让自己缓过来,但收效甚微。
快走到广仪殿门口时,腹中的孩子踢了他一脚,沈明安猝不及防,抚着发紧的肚子撑在宫柱上,疼得喘不上气。
膝盖一软差点跪到地上的时候,陆辞珩抱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打横抱进了殿中,紧蹙着眉问他:“孩子闹你了是不是?”
“嗯,他动了。”沈明安坐在床上,眼睫微微颤动,声音有点闷。
陆辞珩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沈明安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沈明安的肚子上,片刻后沈明安的肚子在腹中孩子的动作下被顶起一点,弧度很小,但清晰可见,就在陆辞珩手掌覆着的地方旁边。
因为孩子的动作,陆辞珩的指尖有细细麻麻的触觉,他一愣,而后抬头看向沈明安,琥珀色的眼中是满溢的欣喜,“他真的动了!”
沈明安被他的情绪感染,这两日来脸上难得地绽开了笑,轻声说:“他经常会这样动。”
方才腹中孩子踢的那一下太过用力,沈明安肚子阵阵发紧,坐下来后好了许多,孩子之后几次的动作都很轻,沈明安有些疼,但没有多难受。
陆辞珩的手在他腹上覆了许久,等了好久孩子没再动作了才怅然若失地将手放了下来,眉宇之间却是藏不住的欢欣,温柔地同沈明安说:“我打算让人把御花园重新修建一下,把之前那些杂草和树都修剪修剪,种些四季常开的花,再做个秋千给孩子玩。”
“御花园河边也要再想想办法,那里都没什么遮挡物,河石上都是青苔,容易打滑,最好是在河边修个木栏杆,这样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以后在御花园玩也不用担心他不小心跌进湖里。”陆辞珩噙着笑,兀自说下去:“等会中午吃完饭我带你去御花园散散心,顺便看看哪里适合辟一片草地出来,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动物,还能在草地上养些兔子或者放放风筝……”
陆辞珩说的这些太美好,沈明安眉间渐渐舒展开来,却在听到“跌进湖里”这几个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敛起笑意,心里没由来地开始发疼,整个人都僵坐在床上,后面陆辞珩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陆辞珩还在说什么颜色的花种在御花园里更好看一些,沈明安忽然出声唤他:“陆辞珩。”
“嗯?”陆辞珩停住了声,抬头看向他,神情柔软。
沈明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心里酸胀难受,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稳,但说出来时还是磕磕绊绊的,“当年、当年在国子监,陆文怀不是因为我的那些话才溺亡在荷塘中的……”
他微微抬眼,发现陆辞珩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顿时慌乱起来,胸口又闷又疼,眼前控制不住地晕眩,“我不是想要推卸责任……”
但他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推脱,沈明安无地自容般低下了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你,陆文怀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有负罪感。”
“那他的死是谁的原因?”
陆辞珩声音称得上和缓,他语气很平和,只是单纯地在询问,沈明安却心中酸楚绞痛,语无伦次地说:“是我……是我的错,但我当时以为你在小舟上是想气我才故意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可是、可是你们毕竟是血亲,所以我才会和他说那些话的,对不起,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如果是因为有了孩子,你也大可不必待我这么好……”
陆辞珩见沈明安越说越离谱了,打断他道:“谁和你说我喜欢他了?”
“陆清识。”
“你去见陆清识了?”
沈明安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眉目低垂,声音低哑,“陆文怀亲口和我说过他喜欢你,还有你、你也和我说过……”
“那是他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他,我当时在小舟上说那些话就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沈明安双眸泛潮,错愕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困惑迷茫,似乎在费力地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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