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头儿手中靴子一抖,指着沈妉心鼻尖骂道:“你今日若编排不出个一二三来,老夫就打死你个逆徒!”
沈妉心跳开一步,摆手道:“师父您悠着些,莫又闪了腰。您先听我说完,我就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想拿些画出宫去贩卖而已。”
裹着臭鸡蛋臭袜子味的靴子应声而来,沈妉心屏住呼吸不闪不躲,被臭靴子正中脑门。蔡寻似也未料到沈妉心竟不躲闪,当下竟是愣住了。虽是个半百老头儿,但一气之下力道也不小,沈妉心额头的细布顿时就渗出了血迹。
“师父……”沈妉心怯生生的唤了一声。这一下她若是躲过去,蔡寻定会当场拂袖而去。
沈妉心从未见过蔡大家如此怒极的模样,气的浑身颤抖,颤声道:“好啊你个小王八蛋,竟算计到为师头上来了!”蔡寻脱下另一只靴子,朝着沈妉心的面门就掷了过去,痛声骂道:“你可知道私自夹带出宫是死罪!莫说一副字画,就是一件茶盏,一根银针都是要杀头的!你既想死,不如为师成全了你,也好过死在断头台上!”
“那我若是在宫外画呢……”
“你说什么!?”
沈妉心扑通一声跪下,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道:“徒儿绝不带走宫中一分一毫,可画若是在宫外画的,便算不得宫中之物吧?”
蔡寻一怔,眉头拧成一团,半晌无言。
沈妉心瞧着有戏,机不可失,一面磕头,一面恳求道:“求师父成全!”
蔡寻长叹垂眸,言语透着几分失望:“男儿膝下有千金,何以至此?观人观心不观面,为师原以为你亦是如此,是难得一见的璞玉,看来为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起来吧,日后你所作所为老夫再不过问。”
沈妉心惊骇抬头,“师父!?”
蔡寻面色平静,看了这个徒弟最后一眼,道:“你若执意出如此,你我师徒便是缘分已尽,当自立门户。沈大家的大名,老夫高攀不起。”
泪水淌入心尖,沈妉心红着眼缓缓站起身,替老道拾回了两只靴子,端端正正的摆在老道脚前。而后退后三步,再度双膝跪地,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哽咽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保重,徒儿拜别。”
蔡寻低头盯着面前的靴子,挥了挥衣袖,算是道别。
沈妉心转身一刻,泪流满面。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道出此言之人必是大智者,亦是立在悬崖尽头的绝望之人。退可得鱼,进可得熊掌,可站在崖边的人大都鼓不起勇气跳入万丈深渊只求一搏,却又不甘心重踏回头路。
沈妉心挑灯彻夜未眠,叹声连绵。她始终不明白,一次看似平常的小打小闹为何会落得这般田地。是蔡寻对她的纵容宠溺到了头,还是老道有意为之?不然那日正南门下,为何道出那番动人心魄的豪言壮语?她险些就信以为真。
辰时,天微亮。
沈妉心挎着包覆开门出来,打扫院落的小侍童闻声望来,打趣道:“先生今日不赖床了?”又瞧见她肩上的包袱,疑惑道,“先生这是要出远门?”
“我……”沈妉心张了张嘴,被逐出师门一事如何也说不出口,转了话锋道:“不出远门,就是到宫外去历练一阵,免得老蔡头儿嫌我整日在他跟前碍眼的很。”
小侍童眼珠子一转,翘起下巴得意道:“先生又骗人,蔡大家昨日听闻鲁国公来寻先生,二话不说一路骑马狂奔回来,怎会嫌弃先生碍眼。定是先生背着大家偷偷溜出宫去寻乐子!”
沈妉心一愣,胸中澎拜,“就他那老腰杆,还骑马狂奔!?”
小侍童捂嘴偷笑,望了一圈四下无人,才道:“可不是嘛,回来时路都走不顺溜,直喊胯疼。”
沈妉心面色惨白,紧握拳的手指节发青。她抬头朝前望了一眼,那是蔡寻寝屋的方向,这一刻沈妉心猛然醒悟。于清流雅士而言,名节比命重。于沙场将士而言,手中刀剑就是命。于无寻道人而言,命重如泰山,亦轻如鸿毛。而金银,则是一抹尘埃,轻于万物。
“先生?”小侍童轻唤。
沈妉心摇头失笑,她心知无法打败无寻道人心中那堵扎根的高墙,好比那《两小儿辨日》中的孔圣人。圣人尚且有难断是非之时,又何况是个无寻道人。她拍了拍小侍童的头,柔声道:“本先生就是尊师令出宫涨见识,你可得替我照看好蔡大家,待本先生学成归来,赏你一整盘鸡腿儿,如何?”
“一整盘?”
“鸡腿儿。”
“得嘞!”
沈妉心又望了一眼,举步离去,走的格外洒脱,不曾再回头。
“就这么让他走了?”颜梦卿不知何时来的,两位老者并肩立在正厅檐下。
蔡寻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冷哼道:“难不成我还得给这小王八蛋十里相送?”
“可你此时将他逐出宫,就不怕有人暗地里下刀子?到时你便是想护只怕这手也伸不到宫外去。”颜梦卿冷嘲热讽的道。
蔡寻冷眼斜来,没好气的道:“外人皆道,颜大家是青墨院出了名的温良谦恭,我呸!真该让他们好好瞧瞧你这糟老头子的德行。”
颜梦卿不以为意,大肚能容道:“私下里咱老哥俩儿还见什么外?你该不会已下了先手?”
蔡寻不耐烦道:“瞎扯什么淡,所谓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到了宫外自然没了威胁,谁还管他一个微末小民。眼下宫外才算太平啊。”
颜梦卿嘿嘿一笑,脸颊的赘肉跟着一抖一抖,看着格外老不正经。蔡寻被他笑的浑身不自在,问道:“你笑什么?”
“我跟老于打了个赌,我赌你肯定舍不得你那宝贝徒弟,老于偏是不信,还在小庭院摆了席,说是庆贺青墨院苦尽甘来,还世间一片清净。”颜梦卿拽了拽蔡寻的衣袖,“走吧,还等着他来请你啊?”
蔡寻心中憋闷,一甩袖,“我不去!谁稀罕他那一桌子破酒菜!”
“哎呀!”颜梦卿一把拽住蔡寻的胳膊,“铁公鸡难得拔一回毛,怎可不赏脸?何况那老于头儿还输了我十两银子呢!”
“你们!”蔡寻大怒,“无耻之徒!”
颜梦卿一愣,“诶,老蔡你这可……”
“五五分!”蔡寻大义凛然的把手往颜梦卿面前一摊。
颜梦卿又是一愣,旋即无奈道:“好好好,给你!给你还不成吗!什么世道!”
蔡寻面无表情的颠了颠手里的五两银子,嘴角微扬:“金银非万能,无则万万不能……”
“老蔡,老蔡!我可事先跟你讲明白了,这钱可是我垫付的,万一老于赖账你可得还我!杵那作甚!走啊!这酒还喝不喝了?”
“岂有不喝之理!”
第43章
宋明月收拾妥堂前的活计,催促着在一旁瞎帮倒忙的弟弟回屋读书。宋明珏不情不愿的刚要进屋,就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摸进了小院门。那人似是眼神不大好使,竟没瞧见他。宋明珏当下壮足了胆子,轻手轻脚的拾起门边捣衣杵,往前试探的走了几步,趁其不备要其小命!宋明珏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扬起手中杵狠狠砸了下去。
“哎哟我的妈呀!”那人吃痛惨叫。
眼看得手,宋明珏刚要砸下第二杵,猛然一愣,这声音怎的听着那么熟悉?
“来者何人!”宋明珏紧了紧手中捣衣杵,厉声问道。
“我……是我,再打要死人了,哎哟妈呀,疼死我了。”
宋明珏这回听的明明白白,吓的魂飞魄散,慌忙丢了凶器,上前搀扶住那人,惊愕道:“沈先生?!”
宋明月闻声赶来,瞧见此情形心下了然,忙朝沈妉心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疑惑道:“你不在青墨院好好的待着,深更半夜来这儿作甚?”
沈妉心扶着背脊,一脸苦相,所幸宋明珏还有些眼力劲儿,将她先搀扶到石墩坐下。沈妉心倒吸了几口凉气,总算缓过了劲儿,一手指着罪魁祸首道:“你小子有把子力气啊,我命硬没死被那刺客一脚踹死,差点儿栽在你手里。”
宋明珏讪讪一笑,悄悄往边上挪了一步,正巧挡住了那掉落在地的捣衣杵,声东击西的道:“谁能想到先生会在此时大驾光临,误会,都是误会。”
眼尖的宋明月早已瞧见沈妉心遮掩在身后的包袱,面色一沉,质问道:“明珏别打岔,你,老实交代来此的目的。”
三人大眼瞪小眼,沈妉心忽然哈哈一笑,言语极快的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被老蔡头儿赶出来了,想到你这儿借宿一宿,明个儿一早就出宫去。”
宋明月却听的分明,惊愕道:“你被逐出了师门!?为何?”
“说的什么?谁被逐出了师门?”宋明珏仍是一脸茫然不知。
“别打岔!”宋明月怒吼道。上一次姐姐大发雷霆的时候还是因为姓赵的把她赶出了夫子院,宋明珏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随姐姐共同进退,可想而知的被臭脾性的宋明月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的日子无论过的多么艰辛,宋明月从始至终都是一声不吭,更别说如眼下这般愤怒至极。
宋明珏缩了缩脖子,压根儿不敢再多看姐姐一眼。沈妉心吓的小心肝猛颤,原想趁其不备脚底抹油,谁知刚转了个身,屁股才离石墩不到一寸,河东狮吼就吹到了耳畔:“沈妉心!你还想跑!”
沈妉心微凉的腚又回到了相亲相爱的石墩怀里,贼眉鼠眼的赔笑道:“您看错了,我哪儿敢跑,再说我也没地儿可去不是,还得求您收留我一夜。”
宋明月双手环胸,冷哼道:“收不收留的暂且不说,今夜你若是不把此事道个清楚明白,哪儿都别想去!”
沈妉心破天荒的认真思量了一番,接着长叹了一声,娓娓道来。宋氏姐弟屏神聆听,宋明珏几番想出言打断,皆被宋明月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在这权欲熏心的世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乃是至理,可无人如沈妉心这般侃侃而谈,不畏旁人目光。
最后沈妉心无奈叹息:“我在青墨院虽领俸禄,却太微不足道,莫说成大事就连打听个事儿的孝敬钱也拿不出手。宋小娘子您评评理,我想赚点儿银子有错吗?”
若说无错,宋明月这些年的苦就算白吃了。可若说有错,又错在何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需要花银子?退一万步说,就算出的了宫,外头的日子就会比眼下更好过一些吗?多少英雄好汉清廉士子,还不是为了一斗米而折断了腰?
“银子的事儿暂且不论,没了蔡大家这颗大树遮风挡雨,你日后行事只会举步维艰,值得吗?”眼下更令宋明月担忧的便是沈妉心的安危,她不愿沈妉心再为了她而有任何闪失。
沈妉心眨了眨眼,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这个你就甭操心了,炭笔就是我的压箱底,我可是留了后手的,连老蔡头儿都不知道。”
宋明月黛眉浅皱,“你日后有何打算?”
沈妉心伸了个懒腰,扯的背上的伤一阵刺痛,苦着脸道:“明日出了宫再做打算,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有胳膊有腿还有脑子,填饱肚子不在话下。”
宋明月只得点头默认,她有心却无力,皇后娘娘那日的警言犹在耳畔。沈妉心出宫也是好事,至少比在宫中如履薄冰来的自在。何况原本就是要送沈妉心的出宫的,权当迟了些日子罢了。
洗漱完,宋明月从竹编小篮里取出一青瓷小瓶,指着床对沈妉心自然而然的道:“脱了,趴好。”
沈妉心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嘴角抽搐:“又……又来?”
宋明月莫名其妙的跟着红了脸,咬着下唇娇怒的抽了沈妉心一下,嗔怪道:“什么又来!你若在胡言半句,今夜就在外头的石墩上将就一宿!”
沈妉心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家碧玉是要给她抹药。二月的天里,纸糊的窗棂偶有寒风吹入,沈妉心哆哆嗦嗦的脱干净了上半身,遮遮掩掩的在宋明月的注目下往床上挪。宋明月轻叹了口气,一面揭开瓶口一面走到床沿边,只瞥了一眼那白皙背脊上一道长长的青紫痕迹,正要探手去触。孰料,不知沈妉心发了什么疯,忽然一声叫唤而后便猛然一个转身,更要命的是连带着脚下往前一踢,结结实实的踢在了宋明月左腿的膝盖后,宋明月随力道顺其自然的腿一屈,整个人便失了重心往前扑倒下去。
只听“哎哟”一声,宋明月才看清沈妉心胸前两个巴掌大小的兔子上下一颤,还没来得及红脸时就扑在了沈妉心的门面上。沈妉心腰下滚烫如火,可更令她窒息的是迎面夹来的两座大山,还带着令人陶醉的馨香。
宋明月元神出窍,愣了半晌,直到胸口传来一阵热气。她猛然支起身,看着沈妉心便迫不及待的大口喘气,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亲娘咧,差点儿憋死我!呼呼……我说宋明月……”沈妉心从身下抽出个透亮的水泡,一脸惊魂未定的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把我烫熟了!”
宋明月瞧了一眼她手中拎着的物件,目光落在了沈妉心全无遮挡的胸口上,口齿打结:“这……这是汤婆子,我……我用羊下水做的……怕你夜,夜里凉着。”
“汤……婆子?”沈妉心顺着她目不转睛的目光往下一看,飞快扯了一角裘被捂在胸口,“多……多谢啊。”
宋明月别过脸,阴暗里瞧不出她的面色,只道:“你快转过去!还上不上药了!”
沈妉心哦了一声,立即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而后便听她道:“我……我趴好了。”
宋明月再也没有沈妉心是个男子的臆想了,那一马平川的胸口还是有那么二两肉的。小虽小了些,但胜在灵动。宋明月伸出去的手一顿,连忙甩了甩头,沈妉心背脊的青紫伤痕在白腴的肌肤衬托下,仍是有些触目惊心。
宋明月犹豫了片刻,柔声道:“明珏……下手狠了些,我替他给你赔声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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