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沐风这几天翻看了一遍剧本,发现就人物设定和情节安排来说,两位主角性格不一但演绎难度相当。
他所饰演的关明航性格大鸣大放,故事冲突点大多落在他身上,如此外露的角色容易出彩但也可能演得“浅”了,流于表面缺乏让人回味的外延。
对比之下,严焕朝饰演的傅柏喜怒哀乐大部分时候都隐于内心,台词很少,需要演员收着演,感情往内走但又要让观众知道向内走的是何种情绪,表现难度更大。
见面时,方沐风就问了宣年,为什么选择他饰演性格外放的关明航。
“故事原型是我一个旧友,”宣年看着他,“你的经历和眼神都跟他相似,我想你应该更感同身受明白关明航在想什么。”
宣年看他的眼神悠远,明明在看他却又不像在看他,更像透过他看向某人。方沐风很熟悉,严景山不时即用这种目光凝视着他,一副沉浸在往事或情绪里的样子。
后来他才悟出来,严景山无数个看他看到失了神的片刻里,都在想些什么。
方沐风直觉宣年及这部电影另有故事,但他没问出口,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范畴。
宣年那边动作很快,不久后即通知方沐风提前进组。
时间紧迫,盛岚看起来相当重视这次机会,直接帮方沐风推掉了所有无关紧要的通告,好让他专心为电影作准备。期间除了来过几通询问进度的电话,她连人影也不见一个,完全对他实行放养政策。
盛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管方沐风的事。这圈子好资源极为稀缺,每年无数粗制滥造影视作品中能涌现那么一两部佳作就算不错了,像盛岚这样功成名就的王牌经纪人依然坚持每天跑剧组,跟导演、制片们常联络感情,为的就是得到最新的影视资源动向,帮助自己旗下的艺人最快抓住机会,分到这圈子最好的一块蛋糕。
这就是她一以贯之的路子,挖掘和留住有实力有追求的艺人,给他们寻找适合的戏,成就他们想走的路,而不是迫使他们迎合市场想法。
某种意义上,这样的作风很对方沐风胃口,可他有没有能力跟这样的经纪人达成长期合作,那就看他本事了。
又过一个星期,方沐风正式进组。
罗天本想跟他一同进组,但方沐风拒绝了。他没怎么系统学过表演,吃角色全凭亲身体验和自我代入。此番要饰演的关明航是一位怀抱演员梦,一心到大城市看世界的北漂,方沐风想重新找回跑龙套那段日子的感觉,特别是那份在孤独感,所以还是独身一人进剧组比较合适。
到达拍摄地当天,他马上试了戏里的造型,宣年在旁边默不作语地审视了半晌,脸上看不出满意与否。
实际上一个月前他就试过妆,当时宣年也像这样看着镜子中的他,过了许久才说:“素颜就不错了,不用怎么上粉了,还有体型再单薄点,五官会更加突出。”
这话里前半句说给化妆师听的,后半句是给方沐风的。
于是为了贴近角色,进剧组前他又节食加运动减了快十斤,如无必要就在家闷着。一个多月下来方沐风更清瘦白皙,明明人看着风一吹就倒,漂亮的五官却格外锐气逼人,一双黑眸深而明亮,整个人混杂着一种脆弱又锋利的美感。
关明航就该是这样的,自诩有一副好皮囊和一颗摔不烂的心,就敢怀揣着几百块和不值钱的演员梦,跳上了通往北城的列车。
方沐风跟镜子中的自己对视,从形象上一下就找到了人物的感觉。
宣年从片刻的走神中恢复,然后走上前从背后扶住了方沐风的肩膀,对着镜子中的他笑了笑:“你好啊,关明航。”
距离正式开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剧组上下都在赶进度完成前期工作。
提前进组的方沐风同样并无半点悠闲,除了坚持运动保持清瘦体型,每天雷打不动到影视城外蹲个半天,跟其他群演一块吹冷风吃盒饭,又或者安静地待在角落观察,将自己初来北城跑龙套的那段经历及情绪从记忆角落里充分调动起来,从身到心跟角色无限贴近。
等夜深了,他就骑着自行车回到在城中村租借的房子里。初来剧组的时候,他拒绝住在拍摄地附近的酒店,跟宣年提出到城中村找有点年岁的旧楼住着,为的就是将自己完全泡在关明航的生活里,活成角色本人。
宣年不是那种喜欢干涉演员悟戏方式的导演,就连讲戏他也会警惕自己讲得太细致,妨碍了演员的表演。他放手让方沐风按自己的节奏去体验生活和揣摩角色,也乐于跟他讲戏和讨论剧本,从对话中找到新鲜的想法,不断对剧本进行修补。
拍摄前宣年做足功课,不仅看了方沐风过去的作品,也跟老师彭文也聊过。彭文也曾跟方沐风合作且帮他找到了演技上的出路,可以说是最清楚方沐风特质的导演。
彭文也对他说,方沐风野路子出身,却有着很多科班出来的演员所欠缺的感受力和真诚。他要么不演,要么就不只是“演”,而是真正将自己融到角色里。
有些演员是初次演绎最新鲜也最好,那属于极少数天赋型选手,方沐风虽有天赋但并不属于这类,他有点慢热,因此需要不断地进入角色,直至磨灭自我与角色的距离。
这也是宣年通知他提前进剧组的原因之一。
时间流逝,深冬寒意更浓,方沐风完全沉浸在角色和故事里,丝毫没注意到剧组早就做好了场景布置。
宣年对待电影很严格,对剧本、选角、摄影、灯光、场景等极为上心,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热情和精力,事事亲力亲为、全程把关。而此次核心班底与他经过几部电影的磨合,合作起来默契十足,对他需求响应迅速。
能跟这样的导演,如此专业的班底共事,方沐风后知后觉有种终于回归的紧张和兴奋。
第5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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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拍在即,这天晚上剧组全体主创聚餐,有人说严焕朝今晚稍晚点就进组。
放在以前,方沐风听到这名字铁定心情复杂,而今倒是平复了许多。反正一切重新洗牌,他跟严家叔侄再见不过陌路人。
宣年对上电影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戏外却开朗健谈,吃饭时候花蝴蝶似的穿梭来回,跟不同人都能聊得火热。
聚餐氛围相当热烈,摄影师成珉兴致也很高,可惜不胜酒力,一会儿就喝得脸涨成猪肝色,满口胡话,扒拉着方沐风不放。此人喝醉酒就喜欢唠叨的德行还真是半点没改变。
方沐风哄小孩似的地连连应答,回头跟负责剧务的老哥借了解酒药,艰难地喂他服下去。
成珉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电影摄影,风格独特,跟彭文也是多年的老搭档,随后也成为宣年的御用摄影。
前世方沐风是演彭文也电影的时候认识他,搞艺术的人或多或少执着于自己的审美癖好,而方沐风这类长相气质恰好就长在了成珉的审美点上。
合作一部电影后,成珉就对方沐风不吝赞美之词,更在媒体上毫无遮掩地宣称自己迷上了他的脸,说他是除严焕朝外他拍过最上镜的男明星。
所以当方沐风为了所谓的爱情息影,成珉也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位,可又不怎么舍得骂方沐风傻,只好将炮火对准罪魁祸首的严景山。按他说法,方沐风为镜头而生,严景山将他藏起来不让拍戏,就是要折断他翅膀。
“盈满则亏,你什么都给他,以后想飞也飞不走了。”他恨铁不成钢地冲他叹气,像极了在操心自家的孩子。
方沐风倒是一脸无怨无悔,说:“那就不飞呗。”
有严景山在身边,他哪里都不想去了。
他去意已决,成珉再不舍也不能干涉太多,只提出再拍他一次。本来说好了照片拿来当他个人摄影展的主打作品,可也许是觉得拍太好了,成珉不舍得跟大众分享,说要自个儿留着珍藏起来。
他给方沐风装订成册送去一份,问拍得怎样。方沐风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如果我死了,可以拿这个当遗照。
对于这诡异的赞美,成珉意外的很受用,爽快应下。
没想这一语成谶,也不知道在另一条时间线上,成珉有没有替他实现这个心愿。
方沐风回过神来,看向趴桌子呼呼大睡的成珉,突然很轻地叹了一句:“你说得对,我不该为谁折断翅膀。”
聚餐直至深夜仍未散场,方沐风搭了把手,跟成珉的助理一同先将醉得不成样的成珉塞进车里。
目送车子驶远了,他转身独自往饭店走回去。刚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饭店选在比较偏远的地方,夜深了四周几乎不见车辆来人。宣年说这儿的羊蝎子火锅很正宗,特意包场请全剧组在大冬天里海吃一顿。
四下无人,方沐风也没着急回去,吹着朔风在雪地徘徊踱步。烟瘾来了,他趁四下无人走到路边的垃圾桶旁,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然后翻大衣口袋找打火机。
这些天他每天蹲影视城,不时跟等机会的群演闲聊几句,接过他们递过来的烟,一来二去烟瘾又犯了。他烟瘾不重,只是想事情或发呆的时候习惯来一根。
以前严景山不喜烟味,他就听话戒掉了。后来严景山觉得娱乐圈又脏又乱,不喜他抛头露面,他就干脆退圈。
反正就是整天绕着严景山转,被驯服得比绵羊还温顺。
现在想来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像个笑话,听什么话戒什么烟,就要当着严景山面抽,熏死他丫的。
方沐风被自己这想法逗笑,然而快乐只维持了一秒。他翻遍全身没找着打火机,突然想起吃饭的时候成珉那酒鬼加烟枪顺走了就没还回来。
方圆几里不见便利店,烟怕是抽不成,他还没把烟从嘴里取出,有人先一步帮他点着了。
方沐风抬眼,发现借火的人正是严焕朝,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这烟该抽不该抽。
两人身体贴得近,他甚至能嗅到严焕朝身上的冷调香水,跟他俩亲密那晚用的应该是同款,随着这气味钻进脑袋的还有那晚的春光旖旎。
方沐风倍感不自在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借口烟掐熄在垃圾桶的灭烟沙上,拉开跟严焕朝的距离,完了就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严老师你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
严焕朝看着方沐风,黑亮的双眸没带情绪,但在听到这声招呼后,笑意却立即从眼里透出来,微微笑了一下。他主动朝方沐风伸出了一只手:“好久不见,方沐风。”
一样的人物,一样的台词,却隔了一辈子。
在握住严焕朝的手那瞬间,方沐风错觉他俩还在前世的那个片场里,准备拍第一场戏。
就在这一下短暂的恍惚过后,他听到严焕朝问:“手臂怎样了?”
方沐风当即愣住了,右手不自觉地摸上左臂。那里的伤口基本愈合,但当时他一心求个清白没收住力气,割得深了,留疤了。
在他看来,像严焕朝那种混迹娱乐圈多年的人,再大风浪也见怪不怪,那天的事又如此尴尬而敏感,就该在彼此的心知肚明中默默略过,没想现在对方却主动提及。
说到底,总归是他欠下了严焕朝的人情,现在人家都放在台面上说了,他再怎样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位。
方沐风顺着严焕朝起的话头,客客气气地说:“嗯好多了,谢谢严老师挂心,那天的事一直没机会当面道谢。”
没想到严焕朝却迟迟没不接茬,只安静地看着他,少顷,很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要证明自己是块玉,不必非要玉碎。”
说罢,严焕朝也不给方沐风任何反应的时间,跟他点一点头:“晚安,片场见。”
方沐风茫然无措地望着他身影渐行渐远,上了一辆黑色幻影,夜深人静的街道空荡荡的,又只剩他一个人。
回到出租屋他一宿没阖眼睛,失眠的夜里不时将严焕朝那就话拿出来琢磨,直觉严焕朝是在说那晚他怎样都不该以自残的手段对抗,甚至是说希望他能珍惜自己的身体,不必拿最极端的方式明志。可是这时候的他们也就实打实见过几次,话都没说几句,在没什么交情的情况下,严焕朝到底以什么立场说这带着关心意味的话,方沐风想不通。
他当然不会天真以为严焕朝这是菩萨心肠,做好事还包售后。娱乐圈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不存在所谓的好人。
方沐风发现,除了严焕朝是严景山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外,他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翌日清晨,他提前到达片场,距离通知拍定妆照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走到化妆间发现门虚掩着,从里面传来说话声,一听像是宣年和严焕朝。
看来是严焕朝先定妆,方沐风正打算悄悄撤退,身后却有埋伏出卖他——昨晚烂醉如泥的成珉今早神清气爽,在走廊尽头远远一见他就很热情地打招呼,声音之响亮,足以让化妆间里的人知道他方沐风来了。
门很快被宣年打开了,他探头冲方沐风笑了笑:“这么早来了,怎么不进来?”
方沐风只好应下,被走过来的成珉抱着肩进去了。
他环视房间看到导演、化妆师、严焕朝及其经纪人许汇都在,礼貌地跟大家说了声早。
宣年视线在两人间转了一圈:“不用我介绍了吧,方沐风,严焕朝,你们对彼此应该不陌生了吧。”
严焕朝起身走到宣年跟前,伸出自己的右手,装得跟头一回见面似的:“幸会。”
前辈主动示好,方沐风自然也装模作样地回握,尽量笑得像个纯良的后辈,配合他完成这出友好和睦的戏码。
宣年不知道他们俩背地里那些弯弯绕绕,他拍了拍方沐风的肩膀,笑着看向严焕朝:“沐风,好好看看你的傅柏,待会等我喊action,你可要好好爱上他。”
方沐风又看了他务必在戏里爱上的人一眼。
从进门开始他就注意到了,今天严焕朝已经换上了片中傅柏的造型,穿着黑色西装裤加浅色衬衫, 披一身半旧的长风衣,显出人肩宽腿长的身材优势。头发稍显凌乱,略长的刘海随意搭在额前,戴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整个人看着气质斯文又沾上了仆仆风尘。
严焕朝显然注意到他的视线,便也不转眼地看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短兵对接,十几秒后严焕朝忽而眼角弯了弯,低头浅笑。
方沐风在短暂的怔愣后迅速移开目光,潦草败退了。
他不得不得承认,那瞬间确实在严焕朝身上看到了内敛深情的傅柏。或者说他一出现在眼前,就立即占据了他的心他的视线,让他彻底忘了前世电影原版的傅柏。
严焕朝这张脸那么有标志性,英俊得叫人过目不忘,可这张脸一入戏又能变成各种角色,可以是惨绿少年、风流浪子、嗜血狂徒,也可以只是个没入人群便找不到踪影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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