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这样做,所以必须忍住。
于是没等到方沐风醒来,天未亮严焕朝就先行离开,没让方沐风知道自己是被谁救下的,并嘱咐自家侄子好好整顿東博旗下的星传影视,别将一家正儿八经的影视经纪公司经营成到扯皮条的怡红院。
他当时完全没料到这一克制自我的举动,反倒将方沐风推向了更深的深渊——他让严景山见到了方沐风。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水月山庄,方沐风成了自家侄子严景山养在身边的金丝雀。
严焕朝本不想因自己的私欲逼迫方沐风,不料给了严景山可乘之机。后者先是冒名认领严焕朝的救命之恩,而后又掌控方沐风的事业并替他摆平原生家庭的破事,轻而易举地成了他生命中的英雄。
方沐风不惧硬碰硬,可以抵住应向秉之流的强取豪夺,却抵不住严景山裹着柔情蜜意的糖衣炮弹。
三人在山庄里狭路相逢,严景山急于表现出与方沐风的亲密关系,当着严焕朝的面牵起方沐风的手。
不过小孩子把戏,真正令严焕朝心头颤抖的,是方沐风彼时痴痴地看向严景山,亮晶晶的眼眸里盛满了柔情与期许。
再之后,他听说那个曾经最爱表演的小孩,居然为了爱情甘愿舍弃这个梦,宣布永久息影退圈。
严焕朝不是没有后悔过,他可以不顾情面从严景山手里抢人,但敌不过方沐风的一句我愿意。
这样抢来的人,人在心不在,又有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他不是不知道严景山对他那点心思,儿时的依赖不知何时竟演变为无法割舍的病态迷恋。可严景山教而不改,始终顽固地守着自己对他的感情,叫严焕朝束手无策,只能任由那把爱欲之火燃烧尽了再自主熄灭。
从没想过,有天这把火会将他自己不舍得碰一毫一分的人烧进去。
方沐风是因为与他有几分神似,被严景山一眼相中并圈养起来的,缘来缘去都跟他严焕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哪怕严景山曾在他面前矢口否认,说方沐风并非替身,发誓自己对方沐风是真心实意的。
要是自己的侄子愿意用心骗方沐风,也未尝不可。纵然对严景山的辩解和承诺有千个万个不信,严焕朝也只能这么想。
先是轰轰烈烈的一见钟情,继而是求不得之苦,以及深深的内疚之情,诸多或激烈或绵长的感情交织在严焕朝内心,酿成一泉苦酒。
醉倒的只有他自己。
太可笑了,严焕朝自以为远离是对方沐风最好的选择,没想到头来却要亲眼目睹钟爱的夜莺为了别的国王,折断自己的翅膀,再也不飞。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
此后不论是借友人成珉之名将方沐风邀请到家中进行拍摄,偷得浮生半日闲带他看花钓鱼,还是托照顾自己长大的瑶姐陪方沐风聊天解闷,借瑶姐了解他的近况,不过都是心头万般牵挂,忍不住为之。
在方沐风奔向幸福之前,严焕朝想再好好看他一眼,用爱人的眼睛。
他家侄子只知道方沐风与他皮相上的相像,却没发现表演时的方沐风是多么的神采飞扬叫人挪不开眼,不知道方沐风凝望那幅雄鹰图,眼里流露出对自由的不舍与渴望,更不会知道方沐风到野外就放开性子,在林中漫步掩不住雀跃……还有许许多多可爱至极的细节,严景山通通不会欣赏。
本以为这就是结局,然而故事随后的发展如脱缰的野马,演变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在凌川故意使坏之下,方沐风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严焕朝的替身,于是毅然提出分手。
严景山似乎有意挽留,特意为他操办一场颇为隆重的生日宴会。
严焕朝来到现场,发现方沐风脸上失却了往昔幸福的笑意。方沐风当着众人的面,手轻轻一挥,将严景山送的戒指扔游泳池里。
这小孩,一段倾尽所有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接下来无论是动用资源封杀,让方沐风无戏可拍无路可走,还是将他往昔被继父猥亵的事捅到媒体上,再找一群水军疯狂抹黑,严景山使尽浑身解数威逼利诱,始终无法让方沐风回到他的身边。
方沐风曾经可以为了严景山放弃自己的演员梦,现在也可以为了断掉这段虚假的情,如壮士断臂什么都不要。如果不是真心实意的,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也绝不会在一段关系里苟延残喘。
严焕朝将这一切在看在眼里。方沐风自始至终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小疯子,可以为了不被玷污而连命都不要,可以为了一个角色把自己搞疯,也可以为了爱一个人将自己彻底摔碎。
小疯子从来不懂得心疼自己,所以摔碎了也不觉得疼,更不知道这世间到底还有一个人替他心疼。
严焕朝动用人脉为方沐风镇住如潮水般的负面舆论,直接施压逼严景山不得不放掉被囚禁起来折磨一通的方沐风,更借彭文也之名帮助方沐风重新走到镜头前。
他将自己隐在暗处,默默做了许多事情,不求回报也不留姓名,只想帮助方沐风将被折断的翅膀再找回来,重新飞上天空。
曾经有那么一阵子,严焕朝对方沐风的色相皮囊格外迷恋,所谓的一见钟情既是倾心倾情也是见色起意。然而随着时间沉淀,这种肤浅的欲望正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刻骨隽永的爱意。说不上有什么具体原因,也谈不上一起经历过什么大事,但只要一想到方沐风,无尽爱意和眷念便会涌上心头,永不褪色,永不枯萎。
人类这种动物,只要从某个人或某段关系那里体会到一种名为命中注定的感觉,就可以为之甘心奉上自己的所有。清醒时谁都知道爱本质是幻象,但是爱得上了头,迷糊了,冲动了,谁又不想得到最纯粹的爱、明目张胆的偏袒以及为了彼此不要命的情。
严焕朝无法解释这种命定的感觉,他演过无数蛊惑世人的爱情戏,这是头一回如此笃信爱情的真实存在。
于是,当片场发生意外那一刹那,严焕朝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方沐风。
这或许是今生最后一次能抓住他手的机会。
再次醒来,严焕朝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重返六年前的惊人事实,立马从饭局撤退,径直奔向隔壁包厢第二次救起方沐风。
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离开,而是待方沐风睡着后,与之躺在同一张床上,什么都不做,只是握着他的手,看着他。
如果这是临死前的一场梦,那就待这锅黄粱饭蒸熟了再醒来也不迟。
如果有幸能重活一遍,严焕朝唯一想做且要做的也不过如此。
紧抓住方沐风的手,放他翱翔,让他自由,等他倦鸟归巢。
他愿尽其所能,许他们一个好的结局。
严焕朝曾觉得在这段关系里自己是占据主动权的国王,死了又活过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竟是那只被囚禁的夜莺。
不同于父亲强迫洪瑛那样,严焕朝是心甘情愿为之,他将金丝鸟笼藏于心中,而不是拿在手上,到头来束缚的只有他自己。
方沐风始终来去自如。
第69章 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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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沐风手头暂时没工作,于是在农家院赖着不走了。
期间他和严焕朝下山一趟,出席成珉的摄影展。
成珉在圈内人脉甚广,一个独立摄影展堪比电影颁奖典礼红毯现场,众多大牌明星捧场,星光熠熠。
作为主人家的成珉忙里忙外应付一众友人,腾不出空接待他俩。严大影帝素来行事低调,带着方沐风绕开记者们的长枪短炮,自后门进展厅。
摄影展办得颇具格调,整个展厅简约而色彩冷淡,没有任何场景装饰,连灯光点缀也少,能使观者将当下注意力全集中到照片本身上。
成珉有一双善于捕捉美的眼睛,在摄影上秉承着不可复制的个人美学,所拍照片能瞬间抓住人物最传神之处。尽管拍的都是家喻户晓的明星们,可呈现都是明星们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就连被媒体批评美得没有灵魂的花瓶,在他镜头下也能流露出极具生命力的美态。
在公众场合,方沐风与严焕朝表现规规矩矩,看起来就是交情不错的前后辈关系。尤其严焕朝,明明出门前闹了方沐风一场,如今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淡定从容得很。
方沐风不禁腹诽,严大影帝真能演。
也对,明明也是重生的,明明早就识破一切,却装得一无所知,将他骗得团团转。连那样的大戏都能演下来,这点小把戏又算得了什么。
严焕朝亮出谜底后,方沐风一复盘就发现自己早在重生醒来的那个清晨露出了破绽,怪不得叫人家死死拿捏在手。
反倒自己没有丁点意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醒悟之余好奇心起,方沐风更想问问严焕朝,是在前世就对他图谋不轨,还是这辈子重遇才色心起的。
他在床上问过,结果却被严焕朝不客气地压倒。
“你说呢?连谁救你也认不出,傻瓜。”
严焕朝笑着怪他,话里却听不出半点责怪的意思。在身下的人片刻愣住之际,又一次吻上他的唇。
方沐风一边漫无边际地走神,一边以目光在一幅幅照片上掠过,突然被他和严焕朝的合照夺去视线。
拍摄的那天他心里有鬼,不怎么敢与严焕朝靠得太近。但是他自欺欺人,镜头却不会骗人,成珉依然捕捉到不少他与严焕朝眼神或肢体上的互动。
成珉选择其中一张拍摄休息间隙的抓拍做展示。
照片里,方沐风坐在草坪上看向远方的某处,眼神没有焦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而几步之外严焕朝姿态慵懒地靠着树干,指间擎一根点燃的香烟,一双比海深的眼眸隔着烟雾凝望方沐风。
两位主角没有任何互动,却自有情愫在此间流动,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故事感。
方沐风在照片前站定,欣赏了好一会。
注意到有人走到他身边,他转过头,与那人的一双眼睛目光交汇。
严焕朝便也安静地回视之,半晌,他嘴角微微翘了:“很久很久前,我就一直这么看你,希望你有天能回头看我一眼。”
就是此时此刻的这一眼。
方沐风鼻子一酸,眼睛又红了。
他曾经看不透严焕的眼神,那眼神深如旋涡,仿佛要将他拉进去,此刻他却忽然看懂了。
在他看不到的无数个片刻里,严焕朝仍像这样深深地看着他,等他回眸。
所幸,方沐风此生有机会回头看严焕朝一眼,将这双深情的眼永远珍藏于心底。
纵然有天逃不过分离,他与严焕朝不管在一起多久,每一刻每一眼都是珍贵的,在他人生长河中闪闪发亮的回忆。
接连在几部电影或电视剧中拿出不俗的表现,加上获了几个表演奖项提名,方沐风也算有了作为演员的实绩,开始积累演艺事业的资本。
既然是下定决心走实力派演员路线,那就急不得,盛岚也秉持相同看法,帮方沐风推掉了一些重复度高的角色和剧本——影视行业见什么受观众欢迎就扎堆而上,他与凌川合作的《苍茫海云间》收视大火之后,有好些同类型的剧本和角色纷至沓来。
方沐风窝在山上不闻窗外事,每天和严焕朝过着田园生活,真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味。
盛岚与自家的徒弟许汇聊完工作,便问他一句:“你家圣上什么时候肯下山?”
许汇素来不干涉严焕朝的私事,但对这些天严焕朝为美人不思朝政的事儿也略有耳闻,他笑了笑:“师父你都说那是圣上,我这个大内总管哪敢干涉。”
“没出息,你可是他经纪人,”盛岚没好气地说许汇一句,不忘损严焕朝以泄愤,“他爱怎么是他的事,老男人的事业也到顶了,可千万别把我的人带坏了。”
许汇想起几次在院子看到方沐风。严焕朝不是在教他画画写字,就是跟他一道侍弄花草,谈天说地。严焕朝注视方沐风的眼神很温柔,很认真,像是看着今生挚爱,他在电影里看女主的深情劲儿估计还不及看方沐风的万分之一。
那样子别说带坏,怕是恨不得把好的全给方沐风。
盛岚没让他俩痴缠太久,她回头给方沐风接了个杂志拍摄,棒打鸳鸯。
方沐风接到工作也就马上进入状态,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了。
严焕朝陪他走到院子里,说:“让清一送你过去。”
“方先生要去哪?”一个声音随即响起。
方沐风循声回头,没想到从院子后头的工具房走出了赵清一,便问他:“清一你身体没问题了吗?不多休息一阵?”
“有劳关心,我现在恢复得很好,”赵清一笑着说,“我记挂着严先生,就回来了。”
严焕朝给赵清一批了无限期休假,工资照拿福利照有,随他想休息多久就多久。赵清一不习惯闲着没事干,在家不足半年就到岗了。
方沐风关心道:“别太勉强。”
赵清一摇摇头:“不勉强,这躺了几个月我都发霉了,还是回来干活自在点。”
他将车停在院门前,今天开的是严焕朝私人常用的宾利。
方沐风突然想起一些事,遂当着严焕朝的面问起赵清一,之前经常拿来接送他的那辆去哪了?
赵清一看了看严焕朝,一脸笑眯眯的,却不接这话茬:“这个得问严先生。”
话说完,他就很识相地钻进车里等他们了。
严焕朝轻笑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方沐风。
其实这问题出口,方沐风就意识到自己语气很酸,话也问得特小心眼。都是咸丰年前的事情了,他居然还记着严焕朝拿那辆车载过别的什么人。这不就证明了,他还真认定严焕朝特意买车送他出入。
他自觉没面子,不说一话也不看严焕朝一眼,正想拉开车门坐进去,就被严焕朝一把拽住了手腕。严焕朝将他拉回到自己跟前,替他整理好衬衫衣领,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有意解释:“车转手了,我知道你不乐意再坐。”
方沐风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故意拿那辆车载别人还让媒体拍到的对不对,包括后来放我走是不是也在试探我。”
严焕朝垂眸看着他,眼底笑意更深,他没正面承认,只道:“你是需要自己想通和做决定的性格,所以你要走我就放你走,等你心甘情愿再回来就不会再走了。”
后知后觉自己着了严焕朝的道,方沐风赌气地坐进车里,砰一下甩上门。
看着方沐风居然表现得像个孩子,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而车外的严焕朝正笑得一派温馨,旁观的赵清一也不禁嘴角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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