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阳被余生平这段平淡告别惹得一身怒火,嘶,这就是他最不喜欢余生平的一点,好像永远都不会有情绪波动。
他怒喝道:“你不许走!”
临床的家属被吓了一跳,余生平只好笑着道歉,“孩子在学校摔伤了,说了他两句有些闹脾气了。”他可真狡猾,没走却虚张声势。
他可真虚伪,明明对自己吝啬着表情,却对陌生人笑个不停。
吴阳对视上他的眼睛,他还在笑盈盈的道:“孩子长大了,开始好面子了。”
吴阳从没有那么生气过,他一把扯住了余生平的衬衫,迫使他低下头来瞧向自己,又是这张笑脸,就是这张笑脸,把他当作孩子看,小瞧他,轻蔑他,哄闹他,他骂道:“余生平,你不许再笑了,恶心死了!”
余生平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他似乎忌惮着触碰他的脊背,只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所以你是怎么受伤的?”
打斗使得腰肌暴露在空气中,有人在用圆润的指甲扣弄着腹部的伤口。
这让余生平感到不自在。他微微战栗,却什么也没说,吴阳那时实在像只受伤的小兽。
许久过去,吴阳闷闷道:“为了保护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很重要。我不能没有他。”
余生平阻止了腰际想要再向上探索的手,他瞧着男孩眼里的那团火灭了,他把手伸进吴阳的后背,冰凉的手指顺着划痕走了一遭。
大概是刚刚闭合的伤口已经微微裂开了,余生平感觉到了血。他道:“晚几天再走吧,明天我会给你带药来。”
吴阳一下子卸去了力气,转过身去道:“余生平,你不能一直这样对我。”
余生平没有说话,只起身走向了楼下的食堂。
那天余生平没有急匆匆回陆家,他留在医院陪吴阳吃了晚饭。
第19章 开机
吴阳在一个星期前离开了医院。
余生平联系线人为他买到了最贵的创伤药和祛疤药。疤痕不像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慢慢消失。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吴阳的身上不要有任何痕迹。任何与别人殊死搏斗而留下的骇人的过去。
余生平有些时候是会有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这和他父亲渴求家庭美满的假象有异曲同工之处。
余生平猜吴阳一定很恨自己,吴阳在半夜给他发短信,告诉他自己会在三天后离开。
吴阳甚至在破晓时分给他打了电话,问他今天一定会亲自来送药吧?
其实他是有机会送这个孩子一程的。但余生平并不愿意面对别离。他想,既然要走,那便走的干干净净的罢。
但吴阳不这样想,他的反应很大,他甚至和临床的家属吵了起来。
石沉大海的短信与不温不火的态度已经压垮了少年最后的一丝理智,终于在夏星星拿着敷伤药出现在病床前爆发了。他那时瘸着腿,不管不顾的只想跑出去。
余生平是在看望夏星星的时候知道的这些事,夏星星虽未进行过正规训练,可反应能力与敏锐程度是强过常人的。
但饶是这样,那天他依旧被吴阳掐着脖子,差点窒息。是,夏星星从未见过这样的吴阳,无论是伸手掐向自己人,还是似猛兽一样红了眼睛暴走。
夏星星的脖子上留下了酱紫色的掌痕,缺氧与充血让他昏了过去。
那时余生平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的下属在生死的边界线时都在执行自己的命令:不要伤害吴阳。
程涉更恨余生平了,他进到病房里时,对方浑身都是警戒与厌恶的气息。
余生平这次并没有任何反抗,他也恨自己,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懦弱买单。所有人……
余生平给夏星星放了个长假,还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奖金,或许不多吧,但那已经余生平能拿出的所有了。
余生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他以为程涉不能带给夏星星稳定的感情,可夏星星或许就是享受着在爱情中随时可能溺亡的快感。
余生平不再计划调查程涉了,他想自己既然能帮夏星星处理一次失败的恋爱,就有第二次直面意外的能力。
这次进医院余生平没再伪装自己,夏星星的底子很干净,而陆弘煜该比自己更了解程涉。
余生平在线人的注视下过了个懒散的上午。他蹲在马路牙子上吸烟,边吸边眺向远处的普溪一中。
那是多么好的学校啊,吴阳本该在那里安安稳稳的毕业,再平安顺遂的度过这一生。
五个月前的成人礼,校长亲自为优秀的学生拨穗。那时,余生平就站在不远处的看台盯着夏星星作为优秀家长代表发言。
是的,夏星星是吴阳名义上的养父。在任何看得见光的地方,余生平都不能暴露身份。
吴阳怎么会攻击夏星星呢?吴阳更应该与夏星星更亲近才对吧。
余生平不自觉地望向吴阳住过的病房,那里那么高,他只希望无论去向哪里的吴阳,都不要再玩笑似地坠楼了。他后悔没有亲口告诉吴阳,一定要好好活着。
或许吴阳不会听吧,他和余生平不同,余生平最看重活着,而吴阳只想要更多的爱。
刘媛一如往常的将余生平的行程播报给了陆弘煜,现在耗时会长一些,从从前的五分钟增加到了七分钟。
刘媛:“老板,余生平今天去医院看望了夏星星,而后一直都在医院门口吸烟。新季度的财务报表……”
陆弘煜:“只是吸烟?”
刘媛:“具体原因还要再次调查才能准确知道。新季度的财务报表已经打印出来了,内部线人查到宋伟会在年会时有大动作。如果不能在农历新年前找出勾结证据,后期会更难办。”
陆弘煜思索片刻,只道:“那个孩子怎么样?”
刘媛:“如您所料,跑了。”
陆弘煜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在余生平坐上地铁时,吩咐刘媛去肖奇的拍摄地蹲点。
余生平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到达了拍摄现场,而后便买了一杯奶茶安安静静的瞧着场地布景。
他大大方方的套上了那件巨丑的帽衫。果然,扎在粉丝堆儿里丝毫不显眼。
肖奇的粉丝趋于低龄化,易冲动,并且无组织,这样的人群一旦爆发起来,就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不显眼便是最安全。
余生平今天不打算采取什么实质性的活动,几天前他为了躲避眼线,在餐厅闹得实在是太大了。他需要避避风头,尤其躲过那个看见过自己正脸的女记者。
余生平不久前就被粉丝列入了黑名单。这都要拜那个女记者所赐。
群里的女装照片高清并且角度正合适。余生平猜她早在肖奇吃饭的那张桌子旁藏下了针孔摄像机。
余生平没排除过那个女人是狗仔的可能性,但普溪电视台的确可以查到她的就业信息。并且她还蝉联过三届道德标兵。很少有人会一眼就把这样的人往坏处想。
但或许她的确是这样的,的确有深入大山支教的觉悟,的确有较高的文化素养,的确有过硬的专业能力。她只是有两面性,毕竟没人规定一个人不能既做私生饭又做优秀的记者。
本质上来说,小报狗仔与情报商还算半个同行。或许更厉害。
不然他不会特意避开那个女人的假期再执行任务。但余生平并不认为自己的工作可以和疯狂偏执的粉丝相提并论,他对明星的隐私没有半点兴趣。
余生平压低了帽檐儿,在导演喊开机前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
他有些郁闷的晃着沉在杯底的仙草,在公共场合敞开杯盖仰头吃下小料实在是不美观。
于是他抬手甩出一个弧度,让有些重量的纸杯砸掉了女人膝盖侧兜的针孔摄像机。果然不行动是对的,这个女人还没有死心。
嘶,余生平觉得这单真的该再加钱了。让同一个人看见两次真面孔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余生平可不想再灌她一次啤酒。
或许他该去问陆弘煜要钱,毕竟是为了他不清不白的小情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暴露身份。
女记者:“你是……”
余生平:“理智追星,不要过多干涉他人私生活。”
女人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便被余生平掐晕在了怀里。
李谦和肖奇被外面的动静吓得拉开了距离,随即便看见空纸杯里躺着已经报废的针孔摄像头。
里面记录下了他们卿卿我我的全部画面。他们错开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才依次离开了休息室,半小时后,肖奇的助理将女人带去了临时搭建的急救站。
余生平有些许的震惊,肖奇的形象愈发立体多面。他具备着与大众评价不同的性格品质,像是谦逊,再或者是善良。
要知道,面对侵犯自己隐私的人,正常人的反应都该是报警,而不是下场抢救。让一个艺人去体谅关切私生饭,这是很离谱的事。
可这又是矛盾的,既然他如此不计前嫌,那晚又为什么执意将自己送进派出所呢?
难道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想要进陆家的门?如果是这样,余生平就不再打算帮他了,毕竟陆弘煜现在就是他的摇钱树,什么都好说,除了这个猎物。
余生平点了点口袋里的芯片,他没想到自己会有意外收获。
他现在愈发坚信自己的直觉。肖奇并不像雇主所说的,身边有什么年轻男朋友。
虽然不知道雇主为何要提供给自己虚假信息,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现下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感是最保险的。
余生平决定不再惹出其他事端,今天只作为一个普通观众看一看这部吹捧为天花板的神剧。至于其他的事,等计划好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二十分钟后肖奇补妆完毕预备进场。
肖奇的妆容实在是逼真,如果不是亲自目睹了全程,了解前因后果,人们大概都会误以为这个年轻人生命垂危。
这让余生平不寒而栗,如果女记者手中的照片被爆出去,是不是给李谦加一个凌虐艺人的罪名也不足为奇呢?
人们喜欢相信自己看到的,尽管很多时候眼见并不一定为实。
不一会,母亲的扮演者也到达现场。
与肖奇搭戏的是圈内知名女演员,白秋影。为了配合她的档期,剧组决定在今天下午集中拍摄冲突戏,白秋影早年是拍电影出身,天赋与容貌使得她于桃李年华便被提名影后。
她是老天赏饭型的演员,无论是二十岁时饰演的知青,还是三十岁饰演的太平公主,又或者是近些年接拍的豪门富太。
无一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这样一个女人,并没有骄傲自满,对待工作她几十年如一日,而面对时代变迁,她随遇而安,在什么年纪便处于什么位置,接什么戏。
但这样一位业内风评尚好,端庄贤淑的女人,似乎与肖奇存有隔阂。
据余生平调查,早在《出口》之前肖奇就与白秋影合作过,《去日苦多》作为肖奇的成名作,不仅有导演的功劳,更离不开白秋影这个搭档的引导。
这让人感到诧异,在几次相处与观察中,余生平发现肖奇是善解人意,并且好相处的那类人。
而在调查中,白秋影与肖奇也并未产生过任何摩擦冲突。但肖奇对于白秋影有着下意识的躲闪以及厌恶。这让余生平感到奇怪。
片场的人们并不具备通过细节分析演员心理的能力,他们似乎都以为白秋影与肖奇是真的相处和谐。余生平依旧蹲在花坛后,这里更加安全,今天似乎不会那么太平了。
平缓和谐的对手戏都尚且存有隔阂,像今天这样密集且易怒的冲突戏,没有人能保证会发生些什么。
今天的拍摄主题就是母子争执。
大可长相平平,一生唯唯诺诺,初中时期自费进了一所普高。
作为破裂家庭的典型牺牲品,他不被父母赋予知道任何真相的权利。然而母亲又是要强的人,不会表达情感,却希望儿子观透自己的内心。
大可显然不具备表达爱的能力,特殊的家庭经历使得他对父亲有接近于病态的向往,而懦弱的性格使得他不敢轻易反抗母亲的束缚。
昏暗的童年生活里,母亲只要提及父亲便会情绪失控,毫无征兆的破口大骂,严重时更会将整个家倒弄的支离破碎,如同跳梁小丑,丑态百出。
而冷静下来的母亲又意外的要强,不允许大可向任何人倾诉这场破败的婚姻。
母亲不稳定的情绪使得大可性格愈加懦弱扭曲。
在三观未成形的日子里,大可认为破裂的家庭是一种耻辱,悲观的情绪不应该外露。
这也为他后期面对失常母亲的侵害逆来顺受而打下奠基。
与母亲尖锐的控制欲不同,大可的父亲巧舌如簧,谎话连篇,他是典型的马后炮,他把握住了儿子缺爱的心理。
一方面于树立善解人意,高大有责任心的父亲形象,一方面为摆脱病态的前妻,逃离对儿子的赡养义务,当儿子落于实处求救时,又选择视而不见。
父母的冷漠与自私让本就敏感的大可变得愈加没有安全感,在本应该愈加成熟独立的年龄,大可反而变得失去自我。
他不断否认自我价值,渐渐地,大可的三观被自私的父母任意塑造,对与错在他的世界里被混淆。
母亲的被抬到的最高的权威,在面对母亲时,他忘记自保,他将自己也想象为母亲的所有物。
一切都在病态的控制下保持着虚假的平衡,而三年的高中生活成为改变一切的关键。
在住宿的三年里,大可与母亲的接触逐渐减少,更多的私人空间让他产生了逃跑的想法。
终于,在高考结束后,大可用所剩无几的钱去网吧内填报了一所省外的大学。
母亲得知这件事后大发雷霆,但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她只要求儿子能在开学前多陪陪自己。
然而大可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圈套,一个偶然的机会,大可得知母亲在为自己联系本地工厂的工作,他惊恐万分,发现录取通知书并不是快递延期,而是早已被母亲撕毁。而大可早已与大学校园无缘。这成为点燃母子矛盾的一根火柴。
病态的母亲将这十余年的委屈倾倒给儿子,从丈夫出轨,到儿子的漠不关心,再到儿子即将远离自己,大可并不能理解母亲,母亲生活艰苦之时,他从未抱怨呻吟。
母亲的要求似乎愈来愈难以满足,扭曲的关系使得大可无法爱母亲,他对于母亲只剩下无休止的恐惧以及恨。
母亲精神失常,大可万分恐惧,拨响了父亲的电话。然而此时父亲正与二婚妻子置办新房。
母亲彻底崩溃,混淆父子二人,将对前夫的恨全部施加到了儿子的身上。最终她用锤子敲中大可后脑,大可倒于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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