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平掐灭了手头的烟,在注目门铃的第三个小时预备离开。
他的母亲实在有做情报商的潜质,就算是病入膏肓也不会把钥匙交给自己的儿子。她是谁也不信的。
余生平抬手给夏星星发送了一条微信,让他在太阳落山下替自己给母亲道个歉。
今年的除夕因工作原因不能准时赴约,特摘鲜花数朵,聊表心意。
余生平爱发这些文邹邹的东西,每次发去夏星星都会臭骂他几句,再重新编辑。
余生平觉得他的心里对母亲还是有恨的,如果不恨,他就不会发这些她注定看不懂的成语,如果不恨,他就不会让夏星星转达自己的意愿。
夏星星没有马上回复余生平,余生平不生气,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连天上的星星都让烟花来替班,他又凭什么强求夏星星兢兢业业呢。
丰富多彩的朋友圈,千篇一律的年夜饭,千篇一律的看电影,千篇一律的幸福。
程涉被夏星星带回家去,出柜时的腥风血雨早被时间冲刷的平平淡淡。
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吗?如果可以,为什么余生平时至今日都没有摁响门铃的勇气。如果不可以,为什么夏父如今可以坦然的接受程涉递上来的酒杯。
手机再刷新一下,夏星星的评论立在照片下:我爸夸了小程一晚上,我好像是被捡来的!
余生平不说话,只点了个赞。
新年冲淡一切不美好,冲淡电影院的争吵,冲淡隔阂,夏星星正切着肚丝,招呼着程涉替他解锁手机。边炫耀着自己的刀工边听男朋友矫情。
程涉:“我直接看你的手机,这样好吗?”
夏星星:“你少矫情了啊,赶紧干活儿,把他发的文邹邹的信息改改,给余妈妈发过去,再祝他新年平安。”
程涉:“新年平安?”
夏星星点点头。
程涉:“余生平过年不回家?”
夏星星:“不知道,不过我倒希望他别回去了。别人是跨年,余生平是跨鬼门关。欸,对了,提醒装修工人,把装修用的工具都收好。不然明天新闻就该播余姓男子横死家中,调查死因就是母亲惨下狠手。”
程涉:“这么玄?”
夏星星撇撇嘴,又道:“那可都是铁的,这能要了余生平的命,我有时候真觉得余生平有病,他年年挨打还年年去,你都不知道他之前那次流了多少血,我真的……”
夏星星不理解余生平,夏星星不理解的事情很多,比如余妈妈为什么面对自己时端庄大方,余生平却不愿多见她。
比如余生平为什么每次除夕夜都会挂彩。比如余生平为什么从不和他抱怨自己的过去。
或许所有人都不理解。但夏星星乐于陪余生平戏谑人生,他们都是懂得潜台词的人。
他们都被生活蹂躏的遍体鳞伤,但却依旧坚强的活下去。
他们都是珍惜当下,珍惜生命的人。烟花把橘红色的夕阳染得更红,夏星星瞧着新年的第一束烟花,在心里暗暗的许下许多愿望。
余生平不知道,在寂寞的新年,在满目疮痍的日子里,他的朋友在远方为他许下第一个心愿,希望他新年平安,希望他快乐幸福。
余生平也不知道,在他注目大门的三个小时里,母亲也在门内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母亲那时想,余生平为什么不敲门呢?母亲并没有意识到,在余生平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流下了泪水。不是因为别人的故事,也不是因为激烈的争吵,只是因为儿子的转身。
第47章 信赖与不信赖
快乐是新年的主格调,但不可否认,总有那么一小撮人备受煎熬。
身陷囹圄的人会不可避免的走向不同的结局,要么忘记同情,成了冷血动物,要么过分共情,心甘情愿做别人的附庸。
余生平不可避免的发展为了后者。
夏星星祝余生平新年平安,顺带还给他发送了一条陆氏的股票动态图。
新年没能削弱他对陆弘煜的敌意,只是用词稍加委婉,他可真恨陆弘煜,恨到不惜发誓,宁愿自己的股票赔在手里,也让陆弘煜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
余生平没笑,陆弘煜是最会为自己留后路的人。他怎么可能倾家荡产呢。可他什么都没说,夏星星是因为在乎他才如此憎恨陆弘煜。
转手退出聊天页面,怎么刷新都蹦不出下一个新年平安。稀稀疏疏的消息,除去银行冷冰冰的除夕快乐,就是刘媛的乞求。
有些时候余生平觉得陆弘煜实在是厉害,哪怕身陷囹圄,也有三头六臂,明明坐收渔翁之利,却还能用沉默将自己包装为受害者。
视频只有短短的几秒,却好像拍下了余生平小半个人生,一大半的痛苦源于父亲,一小半的痛苦源于陆弘煜。
余生平总觉得陆弘煜的欺骗不算什么,一个头破血流的人,不会再怕细小的伤口。
可陈疤新伤被一齐撕开,余生平才知道,原来他从不具备疗愈伤口的能力。原来更深的创伤并不能减轻浅显的创伤所带来的痛感。
刘媛给余生平道歉,为陆弘煜的欺骗道歉。
余生平问她错在哪儿了,她又一问三不知。
嗯,陆弘煜是这样的,陆弘煜与余立安,与母亲一样,他们都很有做情报商的潜质,他们都谁也不信。
刘媛急于为陆弘煜解释,她的老板总有苦衷,她有发不完的誓,用不完的底气,总能保证,陆弘煜是值得信赖的人。
余生平觉得奇怪,值得信赖,什么才叫做值得信赖?
被推上抉择的断头台,在父亲与他之间做一个抉择是值得信赖?
在引诱自己陷入圈套后又落荒而逃是值得信赖?
在特殊对待后又视而不见叫信赖?
一面说在乎你,离不开你,一面又逃离你,躲避你。
信赖,什么才是信赖。余生平觉得,他与刘媛用得不是一本字典,他们的字典里,对信赖的定义截然不同。
刘媛和她的老板一样精明,不说自己错在哪儿,只说自己付出了什么。
视频缓缓的滑倒最后,黑屏,又开始,余生平看反光的玻璃窗,看余立安的后脑勺,看会议室的桌子,唯独不看陆弘煜。
是的,他不看,陆弘煜不说出那句话,他就不看。
陆弘煜不相信他,他就不与他同盟。
视频一遍又一遍的播放,十几秒,播上成百上千遍也不过一趟电梯的时间。
可刘媛那么急,她把余生平的手机弄得叮叮作响,她一个人让余生平体会到了过年时社交的欢愉。可余生平不喜欢社交。
刘媛和他聊陆弘煜,避重就轻,只挑好的讲。
刘媛给他道歉,一遍不够还说第二遍。
那样干瘪,像是沉浸在干涸的沙坑里的鱼,每次翻腾都激不起远方的海浪。
余生平庆幸陆弘煜没有悲惨的童年,庆幸陆弘煜天资过人,聪颖绝世。
余生平嫉妒陆弘煜,嫉妒他从出生便屹立山峰,却依旧未变得麻木堕落。
刘媛没话再讲,没话讲便开始打感情牌,说不通便破罐子破摔。
嗯,陆弘煜就是铁石心肠的家伙。
嗯,陆弘煜就是重利轻义。
刘媛不去管什么语言的艺术了,刘媛说陆弘煜与余生平像,就看在像的份上,余生平不要忘了不久前的情谊啊。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要落井下石啊。
我也恨陆弘煜唯利是图的商人德行,所以你更不能像他一般落井下石。
他们如何更近一点呢?他们都有坚强的心脏,可陆弘煜的那颗是用温室,用鲜花,用理想与阳光所培育的,他们如何一样呢。
他们如何并肩作战呢?他们都筑起高高心墙,可陆弘煜的心里有理想国,有朋友,有春夏秋冬。
他们像就要同生共死吗?余生平心里悄悄扬起一把细微的火苗。
刘媛不再劝他,忙着打报表,忙着布置年会会场,忙着把老板送上鸿门宴。
刘媛送给余生平第一手的信息,说他救下的孩子在陆宅过得好,说他如果背信弃义,会愧疚一辈子。
威胁的话讲三句,还要附加一句,你自己做决定。
余生平重重的吸了口烟,无意间瞧见了视频内陆弘煜的眼睛。看的他心烦意乱。
余生平当然知道刘媛说得愧疚是什么,电影院的偶遇并不是巧合,起码陆弘煜没有闲到去空调管道寻找刺激。
陆弘煜本意给倒戈的女记者一个教训,却没成想意外得知了宋伟的小动作。
他要斩草除根,卸磨杀驴,而肖奇任务失败的牺牲品,就是委任的情报商。
他本意借此机会让余生平彻底归顺于己,于年会前与自己再进行一次公平交易。
像是余生平为他向媒体声明,而他则为余生平拦截下写满他个人信息的U盘。
可没成想,线人一拖再拖,效率极低。等对方东拼西凑出余生平的个人信息时,陆弘煜已经找不到再帮助余生平的理由了。
陆弘煜为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就算没有公平交易,那也是看在安保协议的份上。
他不做赔钱的买卖,他在那时都以为,自己不顾生死的爬管道,挖信息,是为了所谓的交易。
陆弘煜早忘了,许多年前他便舍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陆弘煜不知道,他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余生平才不管陆弘煜为了保住自己付出了多少,两个相似的人直面相对,本就意味着两败俱伤。
刘媛的话没有动摇余生平,这些话本就动摇不了他。
这是他与陆弘煜的事,不该牵扯别人,别人也不该牵扯。
余生平笑了笑,笑刘媛被耍得团团转,笑陆弘煜才不惨,余生平熄灭了烟,把烟头,把消息记录,把手机,一同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那时不想今晚不去会不会愧疚一辈子,他那时只想夏星星真的要赔钱了,陆弘煜把余生平当后路,但余生平不是一条寻常路。
他起身走向医院,准备掐断自己与陆弘煜最后的联系,余生平走向医院,毫不留情的把那颗根植在肌肤里的追踪器取了出来。
不远处的爆竹被点燃,劈里啪啦的火星子闪得人睁不开眼,可余生平心里的那团火却悄然灭了。
此时距离年会还有不到五个小时。
陆弘煜在休息室更换西服,黑是一样的黑,布料也是一样的布料,可陆弘煜知道,那不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孤独,可这件西装不会,谁都有可能被抛弃,可这枚胸针不会。
陆弘煜漫步在会场,四周蛰伏着媒体也抬头,老狐狸的眼神要将他肢解也不退缩。
公司里的人给他戴上无形的镣铐,可在诺大的商界,有不远万里臣服于陆弘煜才华的人。
他们喊他陆总,给他敬茶,不管媒体新闻,依旧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被称作精英,心脏的董事会明争暗斗,丑恶的嘴脸扭曲着,想要将陆弘煜就地便生吞活剥。
陆弘煜觉得可笑,这些精英,这些海归,这些享用着优质资源的人,这些从小看着陆弘煜长大,开车送他去机场,高考为他求签祈福的好叔叔好伯伯,此刻却要置他于死地。
落地窗外,有无数的员工,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面孔,站在公司底层的他们,却有着最明亮的双眼,最耿直的心脏。
陆弘煜那时想,最好让他死在这场宴会上,最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不然他一定会将腐朽的,溃烂的大树连根拔起。
余立安走向前来,这时连恭维的虚假外衣都脱掉。
别人明嘲暗讽陆弘煜的黑眼圈,嘲讽陆弘煜瘦削的面颊。可余立安不同,余立安是知道隐情的人。
余立安知道陆弘煜穿这身衣服,戴这枚胸针是为了谁,余立安也知道陆弘煜的黑眼圈,陆弘煜的消瘦是为了什么事。
余立安早便记得,余生平失魂落魄的瞧着那如出一辙的西装的样子。
余立安只在心里感叹,啊,我可真是有个好儿子啊。
余立安:“陆总已经落魄到这个样子了?连西装都买流水线的大货了?”
刘媛不悦,只反驳:“余总,发布会在一个小时后才会开始,在此之前,陆总不接受任何采访。”
陆婉婷走向前来,不悦被压了一头,“闭嘴!你算什么东西?陆家自己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来插手了?还是说,你其实才是陆弘煜背后的那个人?”
刘媛:“陆女士,讲话是需要证据的。”
陆婉婷泼辣,这辈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压一头。
“证据?我今天就来告诉你什么叫证据!”陆婉婷一把拽住了刘媛的头发,“大家都来看看啊,秘书,就是她,她就是陆弘煜藏起来的人,说什么秘书啊,每天进出陆弘煜办公室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年轻就做上秘书了?怎么做的啊,啊?”
陆婉婷拖拽着刘媛的头发,拽头发不够还要扒下她的衣服,场面陷入混乱,场内场外的人人几个小时前喊她刘姐,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闪光灯变得暴亮,刘媛在人群中看见了倒戈的女记者。她正拿着相机,面带微笑的拍着刘媛落魄的面容。
记者们喜欢大噱头,老狐狸们知会好的假新闻不会有什么大卖点,可女秘书与老板纠缠不清却足以为明日的娱乐版面增添无数色彩。
他们才不管是真是假,有一个人摁起了快门,如果不争先拍下那就是失败。
他们不救刘媛,因为刘媛被打的越惨,陆婉婷骂的越难听,明天的销量便会越高。
他们做不到感同身受,这时的刘媛已经不是被欺凌的普通人,而是一件商品,伤口是为商品加码的唯一途径。
陆婉婷又揪起刘媛的头发,问她是不是勾引人的狐狸精,问她是不是一会便要公之于众的陆太太,刘媛那时只死死的盯着她,刘媛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道:“陆总不会放过你的,陆总不会的。”
刘媛求学读书二十五载,常想意义为何,直到遇到了陆弘煜才明白,哦,是为了遇到陆弘煜。
想做总裁秘书的人那么多,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人们埋怨陆弘煜自私自利,埋怨陆弘煜不近人情。埋怨他工作起来不休息,一年到头不到大年三十绝不会休息。
人们埋怨陆弘煜,刘媛便也埋怨他,人们说他冷血自私,刘媛点点头,只说,你概括的很到位。刘媛与以往的每一任秘书都一样,可在刘媛的心里,陆弘煜却又不一样。
陆弘煜教她如何扛起枪,让她体验飞檐走壁的快感,陆弘煜冷血又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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