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拉着夏星星的手,颇显惊恐的阻拦着他。晴晴小声的说,偷偷的说,她说,不要全拆啦,余生平会不高兴的。她说,余生平最近好像有烦心事。
夏星星笑,笑余生平的脸拉到让一个孩子都看出来,笑晴晴短短的时间便能共情到余生平的心。
余生平也笑,摆了摆手,故作无奈道:“扎辫子太难了,让夏叔叔帮帮你吧。”
晴晴唤夏星星叔叔,越唤夏星星越气,凭什么他是叔叔,余生平就是余生平,夏星星故作嗔怒的对晴晴说,“你不能喊余生平名字,喊我叔叔,这样会显得我很老,你要喊余生平叔叔,喊我星星,这样才好。”
晴晴转了转水灵的眼,咯咯乐后道,“夏星星……”
余生平蹲坐在一旁感叹晴晴的古灵精怪,他那时想,晴晴的病好得彻底以后,该在学校拿到不错的名次。那时,阿志会为晴晴感到骄傲。
阿志失踪后的第三个月,晴晴住进了福利院。余生平刚见她时可真震惊,这样的孩子,漂亮的孩子,白皙的皮肤与哥哥不一样,明亮的眼像是橱窗里漂亮的工艺品。
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害上那样骇人听闻的病呢?这样年轻的生命,却有着一颗迟迟老矣的心脏。
余生平抱她,在医院的病房里抱她,在福利院的院落里也抱她。
余生平给她最好的,买衣服要买最好的,吃蛋挞都要把夹心的偷偷换给她。
余生平宠爱她,就算是吴阳,就算是晓峰,他都不曾与他们耙过那么多耳朵。
晴晴是可怜的孩子,不健全的心脏让她变得可怜,远在天边的哥哥让她显得可怜。
可余生平不说她可怜,余生平告诉她,她是这间福利院最幸福的人,他还有哥哥可以牵挂,是最幸福的人。
晴晴不明白余生平的话,晴晴已经要淡忘了哥哥的怀抱,晴晴往余生平的怀里偎了偎,她说,我是最幸福的人。
余生平给晴晴戴帽子,粉红色的毛球帽子,一把压扁了好看的麻花辫,余生平给晴晴戴手套,肿大的手套让手指变得不灵活。
晴晴瞧着星星,求他帮自己摘下软绵绵的束缚,却只换来无奈的摇头。
余生平不爱生气,可有些事却绝不会妥协。余生平爱晴晴,没有阿志多,却不比夏星星少。
新年要迎春,可春来的那么晚,晴晴走向小巷,踩湿漉漉的泥巴,踩碎掉的冰溜子,踩黑乎乎的水洼。
余生平不说她,余生平喜欢看她笑嘻嘻的样子。余生平只要她不离自己太远。
他们要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踩过巷子的脊背,穿过秃树的怀。他们会坐和风作响的地铁,下雨时或许会坐出租车。
晴晴分不清地铁和火车,时间久了,她称它们都是车。余生平笑,余生平觉得晴晴说得没错,都是车。
他们向前走,走过四站,走过菜场,走过超市,再走过公园,不久便能瞧见目的地。
晴晴从没上过学,但她学得很快,地铁慢慢走着,每走过一站,她便指着报幕机对余生平耙耳朵道:“这是菜场……这是超市……这是公园……”
余生平对晴晴好,拥挤的地铁上,晴晴总安稳的偎在余生平的怀里。
余生平对晴晴好,枯燥的路程里,余生平不会看手机,而是问晴晴:“这是哪里?”
晴晴喜欢余生平,这种喜欢与对哥哥的喜欢不一样,这种喜欢是被尊重,被感激,被平等所催生的。
可今天与往常不太一样,晴晴走过巷口,没看见不远处的枯树,只看见漆黑的轿车。
晴晴还要往前走去,余生平却突然呵止住了她。火车,汽车,叫不上名字的地铁,余生平什么车都不怕,可余生平不许她再靠近那辆冰冷的机器。
余生平缓缓走向前去,要走,还要让夏星星先带走晴晴。要走,还一步三回头。
晴晴不愿意,不愿意去没有余生平的地方,不愿意去不认识名字的医院,不愿在余生平不在的地方坐拥挤的地铁。
男人从轿车上下来,笔挺的西装,肩线锋利的让人难受,男人看晴晴,两眼太多,一眼又好像不够。像余生平对陆弘煜的态度,笑一笑太亲密,视而不见又太刻意。
陆弘煜不找晴晴,看余生平,不多说话,只问他,要不要搭一程便车。
今日的太阳大得刺眼,可依旧有风。晴晴打了个喷嚏,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感冒是寻常事。
陆弘煜又开始沉默了,陆弘煜最会拿捏余生平。孩子就是天,站在福利院的门口,福利院的孩子就是天。
轿车不走地下通道,轿车走宽阔的柏油马路。晴晴扒着窗户看,连余生平的怀里都不再钻。
余生平那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能在积蓄丰盈的日子里买一辆轿车,后悔自己有无数种方式带晴晴去医院,却还是选择了暗无天日的地下。
年后的马路寂寥无人,连平日拥挤的翠荫路都顺畅无阻。
陆弘煜开的不快,不快路边的树也连成一片影。不快余生平也不与他说话。
节后的新年是美好的一年,大风大浪的三十而立换来了势不可挡的东山再起。今年是偏爱陆弘煜的一年。今年是陆弘煜如有神助的一年。
夏星星与陆弘煜寒暄,寒暄新年过得如何,寒暄生意做得怎样。
夏星星厌恶心有城府的陆弘煜,可夏星星却感谢在商场叱咤风云的陆弘煜。起死回生的陆氏股票让他狠赚了一笔。
夏星星不知道余生平和陆弘煜发生过什么,夏星星只觉得他们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暧昧,变得默契,变得亲昵。
夏星星:“陆总,年前生平还劝我抛售贵司的股票,那时候胸有成竹,不知道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怕我赚了你的钱。”
陆弘煜依旧专心开车,只是眼神飘过一丝迟疑,而后道:“哦?有这回事吗?”
余生平不理他,这时说什么都正中下怀。但余生平忍不住看他,看他用什么样的表情接住夏星星的揶揄,看他怎么面对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可陆弘煜怎么会轻易的乱了阵脚,陆弘煜只看他。看一眼,像在看镜子里的余生平,再看一眼,像在看远处的红绿灯。
余生平最不喜欢他这点,最不喜欢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最不喜欢他胸有成竹的姿态。余生平决定不再看他了。
汽车驶过最后一个路口,陆弘煜要放余生平走。他说,“刘媛也在这家医院,病房不远。”
余生平觉得陆弘煜好笑,他有什么立场去看刘媛呢?刘媛如何也不是他的错。
刘媛要怪也要怪她的老板奸诈狡猾,要怪也要怪控制不住要向陆弘煜表忠心。再不济也要怪无良的记者,跋扈的陆婉婷。
陆弘煜:“我帮她约到了国外著名的教授,心内科室离刘媛的病房不远。”
陆弘煜难逃商人本性,做一件好事还要再加一个交换筹码,连让人感动的机会都吝啬着给。
夏星星感谢陆弘煜,自己感谢不够还要加上余生平,夏星星觉得陆弘煜变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也不再将以往资本家的特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夏星星唤余生平,唤他不够还要拽紧他,好像生怕他一怒之下惹怒了对面的财神爷,在这穷得揭不开锅的年初,陆弘煜是晴晴的救命稻草。
可余生平才不感动,这本就是他们一齐开的福利院,找医生,找医生,这本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夏星星的劝阻令余生平头闷,他攥住了车门,要拉开没拉开,只缓缓道:“她叫晴晴。”
陆弘煜真的变得很多,陆弘煜的眼底藏了些许的笑意,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
陆弘煜只转过身对晴晴说,“你好,晴晴。我是你余叔叔的朋友,我叫陆弘煜。”
晴晴眼前一亮,下意识的说道:“陆弘煜……”
车内的人都愣住了,连余生平都下意识的护住了晴晴,只道,“晴晴,你不能这样直呼长辈的名字,很没有礼貌。”
晴晴不懂余生平生气的原因,只眨了眨眼睛道,“可夏星星喜欢我直接叫他,他说喊叔叔会显老。”
余生平没办法再解释,只抬头对陆弘煜道:“孩子小,不懂事。你不要生气。”
陆弘煜高兴余生平与他说话,肯说话就意味着还有缓和的可能,陆弘煜遗憾自己给余生平留下了坏印象,不近人情,古板严厉的坏印象,就算做家长也是封建大家长的坏印象。
陆弘煜有些失落,失落自己的老搭档会这样想自己,陆弘煜有些生气,他想就算是误会连连,就算是冷战也不该被剥夺生气的权利。
于是陆弘煜没有回应余生平的道歉,他只点了点头,对晴晴说,“对,我是陆弘煜。很高兴认识你。”
阳光顺着车窗打在陆弘煜的身上,映在挺立英俊的五官上,余生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陆弘煜真的变了。
有那么一瞬间,余生平觉得,哦,这才是0327。
第50章 是她该对我道歉
有些时候,人们不得不感叹资本的力量。当外刊论文作者以及本科的导师一齐出现在余生平的眼前时,他是要感叹资本的力量的。
屋子里的学者齐聚一堂,只为了治好晴晴的病。
余生平那时心情颇为复杂,余生平在看见恩师时,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晴晴被送进不同的科室,先是用机器检查,再是被医生检查。
晴晴胆子小,不愿意离开余生平,小半年来什么事她都没落泪,唯独在余生平转身时哭出了声。
余生平哄她,抱她不够还许她把泪水鼻涕都蹭在新换的羽绒服上。
余生平不嫌和孩子耙耳朵会被人笑,答应她过分的要求,还拍一拍她的后背。可孩子好像越哄越流泪。
会议室的教授面面相觑,不说话,只看手边的资料。余生平感到愧疚,不是愧疚大庭广众之下哄闹一个孩子,而是愧疚自己的教育方法给别人带来如此多的麻烦。余生平皱起眉毛,少见的快要生气了,却被陆弘煜拍了拍肩膀。
余生平看着陆弘煜,像被记者围观时看向陆弘煜的眼神,让陆弘煜想起电影院狭长的空调管道。
陆弘煜没有笑,可余生平能看出他的得意与高兴。陆弘煜接过了孩子,不说话,只用眼神便告诉余生平:交给我吧。
夏星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夏星星只在心里觉得,余生平和陆弘煜的关系或许真的变了。
余生平半信半疑的将孩子送进陆弘煜的怀里,一边送还一边说,你别吓她,一边送还一边教他如何抱孩子。
陆弘煜是很聪明的人,可仍旧有许多事不上手,像是系领带,再或者是抱孩子。
陆弘煜笨拙的抱晴晴,眼睛却在看余生平,眉是皱起的眉,眼是担忧的眼,陆弘煜那时想,要是换做从前,余生平该露出狡黠的笑,笑他笨拙,笑他大名鼎鼎的陆总还有不会做的事。
陆弘煜那时想起吴妈的话,吴妈说,一个人会怕,会担忧,肯对你生气,是因为对你还抱有期望。
陆弘煜抱起了孩子,小声的说,认真的耙耳朵。短短的几个字,短短的几句话,晴晴却像换了个人。
那时余生平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挫败感,他想,自己的教育观念可能真的出现了偏差。
他想,陆弘煜或许真的有两下子,他不吓孩子,没让孩子哭,可依旧能让孩子听他的话。
晴晴变成了包裹,驶往终点站的绿皮火车是连成列的科室。
余生平不愿面对夏星星狐疑的眼神,只好钻进公用洗手间吸烟。余生平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医院的秩序,一个医学生该以身作则。
可余生平就蹲在那里吸着烟,一颗不够还要第二颗,不是因为上瘾,倒像是为了填饱空腹。
三个小时度的飞快,夏星星发来了信息。余生平不敢看,余生平怕结果不够好。
很多时候余生平都觉得自己变了,陆弘煜逼他,让他直面许多事实,让他承认自己的父亲是坏事做尽的贪婪资本家,让他承认自己的母亲是个精神失常的杀人犯,让他承认陆弘煜就是0327。
让他想起,自己想要离开混沌肮脏的下水道,自己不甘心做一只为人背黑锅的过街老鼠。
可余生平又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变,她连晴晴的病例报告都不敢面对。
就算晴晴不过是与他萍水相逢,不过是阿强抵押于此的担保,不过是个认识了几个月的孩子。
走廊外有人缓缓行过,开门声,寒喧声,是庄重的,是被金钱堆砌起来的昂贵的例会,是余生平还也还不完的人情。
陆弘煜可真奇怪,一面利用余生平,一面又真情实感的为他做事。
余生平忍不住想这又是一个新的圈套,可又怎么会有人愿意画大把的金钱,花大把的时间来设计一个圈套呢?
余生平觉得陆弘煜糊涂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余生平觉得陆弘煜高看他了,妄想他真的还能创造出成把的剩余价值。
余生平又吸了一口烟,深灰的烟头变得明亮。恍惚间身后突然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
余生平吓得一颤,烟头便在牛仔裤上烫出了小小的洞。燃着泛起火星,又姗姗的灭成黑色。
余生平顾不上瞧衣服,连忙道:“老师好……”
男人头发花白,不比余生平高,却比他气势要足上不少。
余生平低着头,不敢说话,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任炳强走向前来,突然发出了一声洪亮的笑声,他说,“看来你小子还没忘了老头子,看来刚才是名师集聚一堂,老头子我最不显眼喽。”
余生平抬起头来,一时有些羞愧,连忙道:“老师,是学生的错。”
任炳强点了点头,依旧道:“错在哪儿了?”
余生平:“错在忘本负义,未能谨记师恩。”
任炳强摇了摇头,一把推开卫生间的窗户,只缓缓道:“二十七岁不算小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余生平抬起头来,只对上老师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余生平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段痛苦与欢乐所交织的过去。那段不完整的,让他获得尊重,慢慢走向独立的大学生活。
任炳强笑,笑过后又缓缓道:“不过偶尔放纵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余生平给他点烟,点过后同他讲话。
任炳强:“还在开福利院?”
余生平:“嗯……”
任炳强:“今天那孩子也是福利院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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