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志那晚没能躲过余生平的一顿暴揍,不用刀枪,只是给他点教训,教训他身为长兄未尽职责,教训他为人所用却不忠。阿志不还手,他感谢余生平,余生平对他的恩情是他这辈子都还不清的。
阿志倒在地上,痛的抽搐,后悔的抽搐。余生平不管什么职业技巧,也不想肘击才会降低痛感,他就用拳头打,把关节打得咔咔做响,把送给阿志的痛再反作用的还给自己。
阿志躺在地上,能看见余生平侧脸的剪影,打不着的打火机是因为失去知觉的手,阿志突然哭出声来,他说,“您不要这样,您没有必要这样。”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能还清余生平的恩情。
第三次打不着时,打火机掉在了地上,阿志爬着去捡,匍匐着,像是烈阳下的蚯蚓,像是奄奄一息的鱼。
可余生平不让他拾,余生平把打火机踢出了洗手间。阿志眼里的光骤然熄灭。阿志知道,余生平不会再原谅他了。
他终于不再爬了,突然泄气般的哽咽了起来,小声的哽咽,而后便演变为啜泣,阿志那时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娘的不公平,可如果一切都被重置,他依旧会走从前的路。
他不能丢下晴晴不管。
只是再来一次,他或许不会用刀,用威胁面对余生平,他可能会忠心耿耿的做事,再问问余生平,能不能救救他的妹妹。
阿志那时觉得宋伟说得不对,只要余生平还活着,他妹妹就有活路。
只有余生平知道,他其实谁也救不了。
余生平的确不会原谅阿志,但不是因为太恨,而是因为从没有过恨。
为了工作,余生平每年要与无数人擦肩,与形形色色的人交际。
与这对兄妹交集于他来说不过是众多任务之中的一个,与众多麻烦,众多问题一样。
非说特别,大抵就是这个线人小动作多了些。而这个孩子又恰巧有一颗不健全的心脏。
而那些在阿志眼里当涌泉相报的恩情,把余生平看作救世主,活菩萨的行径也不过是在感动他自己。
在余生平看来,他们不过泛泛之交。在余生平看来,他们不过是可怜的线人与可怜的线人的妹妹。
至于阿志有多么感激他,有多么敬畏他,对他抱有多大的期待,这都不是余生平关心的事,余生平只是奇怪,阿志与宋伟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这个把矛头指向余生平的「他」到底是谁,阿志的背叛,肖奇的任务失败,吴阳的被迫卷入,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并不是余生平的运气太差,也不是余生平的业务能力下降,而是幕后有人在操控着这一切。
有人要将余生平置于死地!
可「他」的目的倒底是什么呢?百般刁难余生平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有谁真的想将他置于死地呢?
余生平有预感,这个人就在他的身边,并且这个人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余生平需要抓住他,如果不抓住他,会有更多的麻烦。幕后的势力实在是擅于揣测人心,他知道,余生平最大弱点便是对面对弱者时那接近于自毁的英雄主义。余生平最不可能放弃福利院的孩子。
余生平每日都在进行没有硝烟的战斗,吴阳,晴晴,再下一个就该是晓峰。
为了避免意外的再次发生,余生平在有意识的降低光临福利院的频率,甚至于晴晴的出院,晓峰的高考结束都全权交予夏星星处理。
余生平那时整日整夜的坐在出租屋里,不出门,也不下楼。余生平生来就该与藏匿,与黑暗共处。
窝在出租屋内看着卡顿的老电影。纵横四海看过五遍,看周润发神龙摆尾,看张国荣来去无影。
余生平总也记不住电影人物的名字,演员如何演他只会穿过伪装窥探他们本身。这或许是做情报商的可悲之处,失去了感知艺术的一条途径。
余生平叹着气关掉了电视机,他有了不得不去晒晒太阳的理由。
晓峰始终对余生平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但在七月初他给出了有力的反击。
他报考了普溪医科大的临床医学,既没远走高飞,又委婉的告诉余生平,晴晴的事我都知道了。
晓峰心有怨气,福利院的人演技那样烂,不出三天他便看出端倪。
晓峰本就该心有怨气,过户的房子,缺席的毕业典礼,余生平有许多事该与他解释。
晓峰果然拿捏余生平很准,临床医学四个字落在晓峰的照片下,那晚他什么都不管不顾,打车去了福利院。
余生平实在克服了内心许多的障碍。晓峰是个懂事的孩子,可这不意味着他失去了少年暴戾以及冲动的特性。
晓峰的叛逆不像吴阳那样直接,但这样不锋利的逼仄很多时候更让余生平无所适从。
人这一辈子唯一没有变数的事就是人生处处充满变数,余生平走向福利院时产生过无数种情绪,开心,愤怒,焦虑,但唯独没有过恐惧。
源于每向前一步便会把眼前的一切摧毁的恐惧,源于习惯逃避却被迫直视一切的不适。
他那接近于自毁的英雄主义蠢蠢欲动,代价是啃噬掉英雄早已斑驳的心脏。
余生平向前走,走一步是青石板的小路,再走一步是簌簌作响的杨树,骤然间,「啪」的一声,巷子口的灯罢了工,余生平最怕的还是来了。
他不再动了,他是人,当一切陷入黑暗时,他的本能是停滞。余生平不再轻举妄动,敌明我暗之时最先要做的是冷静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踏在泥水地上发出「啪啪」的水声,一步一步靠近他,攀过他脚踝,再爬上脖颈,那人在找些什么。余生平顿了顿,连蓄在嘴间的唾液都不敢吞下。挡在他喉结处的是短刀。
对面的人搜到最后一个口袋时,余生平开始反击,他不想伤害余生平,可余生平并不在乎负伤累累。
刀光剑影之间能闻见血腥味。余生平认命一样松开了手,血迹斑斑的瓶盖在水洼砸出了清脆的响声。
男人捡起了瓶盖,消失在了夜幕中。男人训练有素,就算是意外也不留痕迹,余生平抬头,扫见匍匐在房梁旁的陆弘煜。
可他顾不上再想陆弘煜站在那里多久,陆弘煜为什么站在那里,他细细的嘤咛的一声,只觉得痛。
漆黑一片的巷子口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余生平知道,自己的腰上躺着一个洞,那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温热的血。
门被「咻」的打开,余生平只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时他已经瘫软在了陆弘煜的臂弯,蹩脚的视角只能看见陆弘煜凌乱的底衫,陆弘煜是来放水的。
余生平该想更重要的事,比如自己还能活多久,比如陆弘煜喝了酒他们该怎么去医院,比如这样的偷袭他还能再扛几次。
热量顺着腰间的伤口流逝,余生平突然攀上了陆弘煜的脖子,他蹭了蹭陆弘煜的脖颈,像小猫一样舔舐他,陆弘煜不推开他,只道,“余生平,只有我能帮你了。”
陆弘煜还是得逞了,终于还是到了他最期待的桥段,他又是商人陆弘煜,开始他那无休止的交易。
余生平往陆弘煜的怀里靠了靠,声音闷闷的,像是在撒娇,余生平说,“陆弘煜,你就会欺负我。”
余生平的生命在流逝,可余生平却不着急,余生平不需要别人救他,谁也救不了他。
陆弘煜要自己求他,要自己向他低头,要与自己做交易,可他没办法让他如愿。
余生平缓缓的说,小声的说,“陆弘煜,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年会的大劫过后,陆弘煜对清平集团进行了整顿。余立安势力颇深,且与陆家牵扯过多,自然不易被铲除。
但借此机会铲除他的左膀右臂,瓦解暗中勾结之党羽,对陆弘煜来说,可谓是轻而易举。
宋伟的确为陆弘煜预计铲除的第一人,只是他并未计划这么早动手。
如今医院偶遇,陆弘煜无意间撞破了他的情妇与宋雨生通奸之事,倒无心插柳柳成荫,直接乱了宋伟的阵脚。
宋家乱成一锅粥,宋伟还企图瞒天过海,这时求余立安替他多多美言几句。
余立安与他同流合污,答应的爽朗,但条件是将近些年做的交易暗底统统销毁。
宋伟病急乱投医,三下五除二的全一把火烧个干净。听了余立安的话,拽着情妇便去了余家。
那时才知道,余立安这是卸磨杀驴,直把他往火坑里推。
宋夫人本名白明娣,白家世代经商,到白明娣这一代,育有一兄一妹,分别精通于商业、文学。明娣是白家的掌上明珠,如今已知天命亦是如此。
白夫人虽早已撒手人寰,但却为女儿铺好万全之路。弟弟作为武将出身,从小便将明娣视如己出,白夫人早逝过后,更是对这个外甥女关爱有加。
宋伟作为赘婿入白家,夫妻间你侬我侬时有,可七年之痒也同样存在。
宋伟起初追随余立安,本意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好直起腰板来做个人。
可没成想他倒底不是经商的料,本金赔完过后又与余立安积染一身恶习。包养明星,偷养情妇,贪赃枉法,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出轨就如同吸烟,吸一次还能停下不觉碍事,可每次都这样想,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
如此反复,欺骗明娣,你来我往竟然五年有余。竟然不知不觉在外生养的儿子都会喊爸爸。
明娣生性纯良,贤淑大方,又有文人一身傲骨在,始终不与丈夫撕破脸。谈及往事,她也只道遇人不淑。
宋伟早年将情妇带回家中,雨生从小便不与母亲亲近,雨生想做乖宝宝,可明娣却希望他高大雄魄。明娣倒底是性格太过刚毅。
雨生偶遇情妇,冰肌玉骨,温软体贴,倒想与她抱。一来二去,与她过分亲近。
三五次后明娣有所察觉,撕破脸是因为雨生指着情妇喊了句妈妈,明娣勃然大怒,不顾雨生年幼,连夜将他送出国去。自此留洋十载,雨生漂泊无依。
明娣本以为雨生会与她不再亲近,可雨生并未有,雨生归国前同母亲通话,每次都喊妈妈,宋伟于外有千万个情妇,雨生的心里只有一个妈妈。
雨生学成归国,除去工作时间,每周六都会陪伴母亲。有时与母亲品茶聊天,有时就只是陪着母亲。
如今雨生二十有七,正当谈婚论嫁的大好时节,明娣要好好弥补这个乖儿子,她要撮合雨生与林氏的千金见一面,这个孩子生性醇厚,性格软糯,雨生就是偏爱如此的姑娘。当然,雨生若是不喜欢,明娣是绝不会逼迫雨生的。
明娣的婚姻如同无棚破舟,但她却有个争气听话的好儿子,雨生的到来照亮了明娣惨淡的半生,雨生长相俊俏,继承了父亲年轻时的俊朗,却不染父亲纨绔子弟的毛病。随着时间的流逝,什么都会成为过眼云烟。
可明娣没想到,雨生继承了她坚韧刚毅的性格,雨生的执念可以藐视时空。
宋伟的情妇早已换了一个又一个,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却将与父亲的情妇通奸变为了乐趣。
雨生每周来见她一天,剩余却有五天都住在情妇的家里。雨生每每抱住情妇时,都会喊她们妈妈。雨生的心里的确只有一个妈妈。
明娣伤痛欲绝,但终难与骨肉决绝。现在她又拿出当时雨生喊别人妈妈时的气势,抹干眼泪,冷静的处理这一切混乱。
不久后,明娣与宋伟离婚,宋伟最终净身出户,而作为余立安的弃子,他也与之被弹劾革职。情妇至今下落不明,不久,雨生逐渐淡忘了情妇的存在。
半个月后陆弘煜接到了雨生的喜帖,雨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对象,此姑娘为大家闺秀,从前为家中掌上明珠。
但性格生性纯良,贤淑大方,又有文人一身傲骨……如此种种,皆用来形容这位准新娘。
这位姑娘是否也在温婉的外表下藏了一颗坚毅的心脏呢?
就算有,大概也不会显现了。明娣有数不清的金钱势力,雨生这辈子都不会入赘去别人受气的。明娣现在许雨生做乖宝宝,听妈妈的话。
没人知道雨生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的新娘,人们只知道,雨生从今以后有七天都会陪伴明娣。
第56章 父亲
余生平在ICU昏迷了三天,此后昏昏沉沉的醒来许多次,直至第七天的黄昏才彻底清醒。
军刀的穿透力比普通的刀具强上太多,但对方显然精通人体结构,并未捅入余生平的要害。
医生给余生平做检查,横七竖八的检查,上上下下的检查,四个轮的担架床不停旋转,余生平好像坐在绿皮火车的卧铺上,不同的科室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隧道。他那时突然感知到晴晴的恐惧。
医生低沉的嗓音响起,没有大碍,但需静养。余生平依旧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这时已经感觉麻木。
担架床被推进普通病房,十人一间,中间只用布帘遮住。
周围的人在哭在笑,谁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对,这才是余生平该过的日子。余生平与陆弘煜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余生平在医院休整了很长一段时间,休整到将账户的钱花的快要见底时才出了院。
他在报复性的对待自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打起精神工作,好像这样才能不畏艰险的攀岩走壁。余生平有些累了,连夏星星都能看出来。
九月初的时候,余生平又回到了夏星星的家,小屋还是从前的小屋,厨房还是从前的厨房,一切没有变,那时他才知道,夏星星早已经和程涉分了手。原来在余生平纠结苦痛的日子里,夏星星也在倍受折磨。
余生平想安慰夏星星一番,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夏星星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夏星星只风轻云淡的说。
啊,没什么啦,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穷小子,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普通人也不会和陆弘煜去酒吧呀。
哦,不是性格不和,他对我蛮好的,就是也忘不掉自己的初恋吧,他说初恋是病死的。
说我和他初恋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可你说不像为什么还忍了这么久呢。
夏星星说这话时一颗眼泪都没掉,夏星星长大了,不再寻死觅活了,也不再哭喊着要与他同归于尽。夏星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余生平抱了抱夏星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人永远都做不到感同身受。
夜慢慢的降临,余生平拍了拍夏星星的脊背,希望他今夜做个好梦。
夏星星再醒来时,余生平已经出发去了余家。雨生的婚礼定在下个星期,余生平要以伴郎的身份光临这场盛宴。
明娣的速战速决给了余立安灵感,他也要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寻一门好亲事。他的儿子要尽快成家立业。
余立安为余生平做西装,不再随随便便的做,而是精心的打量,再三的返工。
余立安花重金给他做胸针,可不给他做什么秀气的山茶花,而是做有利爪的猛虎,用十足十的金子。余立安要告诉全世界,余生平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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