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阑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
齐朝策倏尔哽住,舌头发僵,干涩道:“受之有愧。”
“侯爷是真英雄。”明夜阑起身,温和道:“受得起。”
明夜阑并未久留,出门正遇上随身的侍女,她离京时身边没带人,这是侯府的下人。
刚一出门,侍女便悄声说:“殿下,侯府的几个姨娘昨夜便嚷嚷着要见侯爷呢。”
齐朝策尚未成家,后院也没纳人,这些自然便是老侯爷留下的。明夜阑入府后便晓得,这几个姨娘 平日吃穿不愁即可,当年的夫人膝下有两个嫡子,哪里肯让这几个姨娘诞下庶子?也正因此,如今的侯 府才清净。
自齐朝策受伤后便闭门不出,陆子鸢这个没过门的二夫人又入了城,城外大军压境,这几个姨娘估
摸着是怕殃及自身,这才坐不住了。
何况明夜阑自被齐朝策带回来后,知晓其真正身份的人不多,也就她身边的侍女和嬷嬷,都是齐朝 策挑的,嬷嬷是他母亲身边的老人,守口如瓶,几个姨娘平日在后院散漫自由惯了,生怕侯府多出个大 夫人压她们一头。
明夜阑自小在宫中长大,怎会不晓得这几个女人的心思。她美眸稍敛,轻声道:“她们若不安分,明 日便请到我院子里来吃盏茶吧。”
侍女忙低声道:“可殿下一夜未睡了。”
明夜阑轻抚了下额角,眼眸平静,“不妨事,若天亮了她们敢到侯爷的院子闹,便都请过去。”
“是。”侍女乖巧应道,又低声说,“可您毕竟不是齐家人,这些姨娘自从没了老夫人压着,各个都 无法无天,凶悍着呢!”
明夜阑因那句不是齐家人顿了顿,随即慢条斯理地柔声笑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山是明氏的江 山,本宫是明氏的公主。我倒要瞧瞧,靖安侯府的姨娘能凶到哪儿去。”
边境起了战事,刚传入京时掀起波澜,没过几日,远离战场的邑京便又风平浪静。
明挽昭将褚如妗押入了刑部,早朝时便提起此事,命刑部查办此次买卖幼童的案子,刑部尚书沈霖 出列领旨。
早朝后,明挽昭命刑烨沈霖及苏景词入承明阁议事,将褚如妗的身份告知三人。
“当年褚氏旧案,确实冤枉。”明挽昭瞧着错愕的朝臣,沉声说,“但褚如妗务必严惩。”
刑烨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他比沈霖入朝还要早些,但也是安乾年间的事了,没赶上褚仁生在朝时, 他狐疑道:“那娼...那女子,当真是褚家女?”
“是。”明挽昭说,“这案子不仅事关买卖幼童,还同北疆人有关系,这些被买走的幼童,许多会转 手进北疆行商手中,由他们带回去养成暗粧,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大梁,无论如何,此案都要严查。”
“什么? ”沈霖惊诧,他将茶盏放下,脸色阴沉道:“简直无耻!”
“朕已暗查许久。”明挽昭缓声,“去年冬至与今年猎场的刺客,应当都是北疆送进来的钉子,甚至 是陆非池逼宫谋逆时带进来的人,如今只查着了来源,但钉子是如何被送回大梁的,尚未可知。”
大理寺卿刑烨沉昤道:“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来可不容易,只是前些年大梁如同乱麻,户籍也大多
不全,陛下想切断北疆买卖来往的这条线,但行商却不能尽拒之门外。
若是真彻底断了大梁与外族的往来,商路一停,少的便是银子。
世家刚除,千疮百孔的大梁也是百废待兴,处处都得用钱。
明挽昭也是顾忌这一点,才始终不曾有所动作,沉默须臾,对刑烨说道:“自然不能真断了商路,待 边境安稳些,再开西北粮道,到时便严查吧,凡是买卖活人的,皆不许出入境。”
天子金口玉言,下了令,三人彼此交换个眼神,皆应遵旨。
明挽昭又对苏景词说:“褚如妗犯得是重罪,可他毕竟是褚公之女,苏大人又是褚公学生,只是现下 病躯孱弱,可要告予他此事?”
苏景词起身道:“家父公私分明,便是褚公之女,犯下这般重罪,理应依法而行,臣回府后亲自同家
父说。”
议事便散了。
明挽昭一出门,那点温和便散了个干净,变成了他惯有的凉薄冷淡,他瞧了眼天际,却觉得自己只 瞧见了破败的大梁。
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明挽昭是那个把舵的人,他要竭尽所能地将明梁江山稳住。
白檀随身伺候着,轻声说:“陛下,咱们现在是要去哪?”
“回麒华殿吧。”明挽昭冷笑了声,“从前这江山是世家的,他们吸着大梁的气数醉生梦死,如今倒 是把烂摊子丢给朕了。”
白檀温声说:“您是明君,四海平定指日可待。”
明挽昭不语,兀自上了御辇。
他有贤臣清官在朝中,便是边陲,也有为他扫荡六合的将军。
明挽昭忽而问道:“宫外近日没消息么?”
白檀晓得他问的是陵西密探,轻声说:“陆世子已到江东华城,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估摸着再有几 日,就到陵西了。待世子到了地方,应当会上折子给陛下请安。”
“朕问他了? ”明挽昭轻飘飘地睨过去一眼。
白檀自个儿打了下嘴,从善如流:“瞧奴婢这张嘴,该打!”
明挽昭:“……”
欲盖拟彰!岂有此理!
入夜,刑部狱门前,叶澹然孤身前来,被狱卒拦下。
“二位兄弟辛苦。”叶澹然将食盒和一壸酒递过去,笑盈盈道:“行个方便,我只要半炷香时间。” 狱卒也赔笑道:“大人,不是小人为难您,这刑部大狱嘛,哪里是谁都能进的地方?这不合规矩。” 说着便将食盒推了推,没接。
叶澹然又推回去,笑说:“不妨打开瞧瞧?”
两人对视一眼,从这话里咂摸出了点别的意思,随即接下了食盒,打开一瞧,上头是泛着油光的猪 蹄,再将隔层一掀,下面铺的便是银亮的碎银。
狱卒当即喜笑颜开,将猪蹄那层给盖了回去,搂着食盒笑说:“大人,可说好了半炷香时辰,请
吧。”
叶澹然松了口气,道:“多谢二位兄弟通融。”
捧着食盒那狱卒待叶澹然进去以后,才说:“奇了怪,那女人瞧着年岁,都能做这大人娘了,还花了 银子来探监,莫非也是入幕之宾?”
另一个刚暍口酒,险些吐出来,一巴掌拍过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把东西都收好了,过会儿来换 值的,别叫他们啾着。”
“知道了,知道了。”
叶澹然果然守时,没到半炷香时辰便出来了。两个狱卒将人送走,又回牢里去瞧了一圈,没瞅着什 么不对的,再一出门,换值的两个狱卒已在外头了。
次日早朝,天子未至,百官在朝露殿外候着。
叶澹然来的晚了些,刚到便瞧见苏景词迎面而来,脸色不太好。
“文予。”苏景词拉着他低声说,“你昨夜可是去过刑部大狱?”
叶澹然一怔,“是...你怎么知道?”
“你无事跑那去做什么?!”苏景词脸色更难看,他瞥了眼站在文臣之首的刑烨,他身边还站着沈 霖,压低声说道:“方才刑部有人来报,陛下亲自吩咐严审严惩的那个褚如妗,今早在狱中畏罪自裁 了!”
“什么?! ”叶澹然猛地拔高音调,又瞬间反应过来,将声压低惶然道:“怎么,怎会如此?”
“人是服毒自尽。”苏景词与叶澹然同年入仕,那年科举都位列前三甲,私交不错,但话说到这儿, 他也就不再继续说了,只说道:“小心些,这里头问题大着呢!”
人关在大狱里,怎会服毒自尽?
即便是褚如妗真畏罪自裁了,那又是从哪来的毒药让她自裁?
叶澹然自认倒霉,忽而闻及早朝钟声,被惊得一个哆嗦,竟愣在原地没敢迈出脚去。
炎炎夏日里,叶澹然硬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八十九章 有所念
早朝时沈霖并未提及褚如妗死于狱中一事,见他不提,大理寺卿刑烨也不置一词。
叶澹然商户出身,是叶氏的大公子,叶氏如今又同江东守军关系密切,科举时苏晋淮有意抬举他, 陆佐贤也欲对江东示好,叶澹然才能站在朝堂上,无论褚如妗之死与他有无干系,沈霖都无意在文武百 官面前提起。
殿中侍御史戚令雲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
明挽昭在冕旒后瞧去一眼,除沈霖外,便只有戚令雲是苏晋淮亲手提拔的寒门官员。
“何事?”
戚令雲说:“陛下前日令刑部严审买卖幼童一案,可今晨刑部狱卒来报,犯人已在狱中畏罪自裁!”
此言一出,殿上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明挽昭脸色一沉,说:“沈爱卿,此事属实?”
沈霖面不改色地出列,说:“回陛下,确有此事,臣接到消息不久,正打算下了朝回衙门去查。此案 既然交予刑部,就不劳御史府费心了。”
不待明挽昭说话,戚令雲便冷声道:“沈大人既然有意查案,为何只字不提,昨夜礼部侍郎叶澹然私 自探监一事?又为何不奏请陛下,下令拿人进刑部审!”
叶澹然冷汗如雨。
从戚令雲提到昨夜刑部一事时,他便浑身发冷,当即出列道:“陛下,臣昨夜是去过刑部大狱,但犯 人之死与臣绝无干系!”
沈霖亦道:“臣今早方才收到消息,尚未来得及回衙门去查看,何况叶大人也不曾被定罪,一切皆无 定论,便是要审,也该等臣回刑部看过尸身审过狱卒再说。”
叶澹然稍松了口气。
戚令雲又说:“昨夜叶大人去过一回大狱,今早便传来犯人畏罪自裁的消息,叶大人若是当真无辜, 不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交代了,昨夜私下探监,究竟所为何事?!”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明挽昭轻捻指尖,慢声道:“叶爱卿,私见刑部重犯不合规矩,既然戚御史有 疑,便说说,昨夜你在刑部狱中,都干了什么?”
叶澹然苦笑,一撩官袍跪在地上,说道:“臣昨夜是去过刑部大狱,臣......”
“臣见她,是为一粧私事。”
商人重利,本就为文人嫌弃,叶澹然是商人之子,朝臣大多不待见他,此时窃窃私语,多是看戏 的。
叶澹然轻叹口气,说道:“此女似与家父有旧交,臣不过是想去瞧瞧,究竟是不是她。昨夜一见,不 过半炷香的时辰,臣绝无害人性命之心,更何况,臣也无行凶之甶,还望陛下明鉴!”
话落,他自取了官帽,搁在地上,随即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臣问心无愧,但凭刑部审查。”
“陛下。”戚令雲又道,“适才沈大人处处维护,为免其徇私包庇,臣请旨此案交由御史府查办。御 史府可纠察百官,叶大人既然位列官位,想来也合规矩。”
“戚逸清!你荒唐!”沈霖勃然大怒,拂袖斥道:“我自入仕来,断案从无徇私!即便是要查,也得 走刑部的流程!”
“行了。”
明挽昭淡声打断争执。
群臣闻声,纷纷跪地。
明挽昭昨夜睡得晚,这两日又常去跑马,听他们吵了半晌难免头疼,眼神凉薄且淡地扫过戚令雲, 随即道:“沈大人为官多年,朕自然信你。至于叶爱卿一事,朕亲自审,犯人虽死,此案还得查下去,仍 由刑部去办。”
群臣应是,再无异议。
早朝散后,沈霖与刑烨并排而行。
刑烨瞧着面色仍旧不好看的沈霖,轻声说:“苏公这辈子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学生,还委以刑部重职, 但戚逸清也是苏公亲手提拔的心腹,没道理今日捉着你和叶文予不放啊。”
沈霖本就寡言,此刻不见怒意,只是面色冰冷,嗤道:“谁晓得他发什么疯。”
“你也消消火。”刑烨说,“陛下睿智,自不会轻信他。”
“若非如此,我方才便也同叶文予似的,摘了官帽。”沈霖心有不平,又说:“只是妗如这一死,往 下就不好查了!”
从前沈霖严防死守陆党,故而狱中有什么消息,立即便会传到他这儿,可偏偏昨儿晚上进刑部大狱 的是叶澹然,大狱那边瞒下了消息,以至于今早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正说着,苏景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揣着袖子温声笑说:“二位大人,走得急了。”
刑烨瞧他问:“韫玉,何意啊?”
苏景词笑说:“方才出朝露殿,我瞧见戚逸清与乔乐平一道走呢,他二人私交何时这般好了?” 沈霖一愣,“乔自寒,他......”
他话没说完,苏景词已拱手先行了。
刑烨瞧着他的背影,面露沉思。
明挽昭单独审了叶澹然半晌,才将人放回去,恰逢齐雁行来询问今日可还要去驯马所,瞧见天子懒 洋洋地歪在榻上,犹豫道:“今日歇歇?”
“嗯,不去了。”明挽昭抚了抚额角,阖起眼说:“叶氏乃江东商会之首,褚如妗曾给叶澹然他爹做 过妾,有孕后自己服药小产,离开叶家后不知为何进了花楼,叶澹然说他爹因此怒急攻心,次年便去 了。叶澹然是君子,不近女色也不逛楼,妗如进了刑部大狱才晓得,便私下去见了一面。”
褚如妗不肯生子,金燕楼又曾是陆氏的手笔,估摸着这女人是因家道中落不甘心,谁承想接近陆氏 这么久,也没机会报仇,平白蹉跎了一生。
“叶澹然是运势差了点。”齐雁行说,“但戚令雲今早是冲着沈霖去的。”
明挽昭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散地坐起身,睁幵眼后,眉眼间那点冷淡便又回来了,他说:“戚令雲和 沈霖都是苏晋淮抬举的,他今日是想夺沈霖的权,刑部司职不公,日后沈霖在刑部也会威信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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