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 ”陆广岚怒而起身,十分熟稔且自然地捞起桌上的茶盏,猛地往外一扔。
陆云川瞬间退出去且关上门,瓷盏磕在门框随即落地上发出碎裂声。陆云川在门外抚着心口,顿觉
“边陲有战事。”陆云川眼神颇不自然,在外人面前他是游刃自如假面示人的浪荡子,但亲爹面前, 总归还是没法掩饰得滴水不漏。
陆广岚目光如炬,一眼便察觉出不对。
“边陲有战,我还没死呢。”陆广岚慢声,余光瞟着儿子,“即便你相助那小皇帝保住皇位,苏晋淮 也必然不会轻易放你回来,甚至一一”
他晃了晃手里的圣旨,笑容极假,“让你带着这东西回来?从圣元年间开始,褚仁生和苏晋淮就想削 减边陲兵权,陛下赐了世袭罔替,如今朝中爵位无人高于我。”
“位高权重,手握兵权,我便是众人眼中的第二个陆佐贤,苏晋淮费尽心机清君侧,即使是有战事, 他也不会轻易放你这个能世袭爵位的世子回陵西。”
陆广岚看得透彻,他虽是武将,却心细如发。
在锐利且通透的眼神下,陆云川忽然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说说吧。”陆广岚将圣旨卷好,低眉道:“他们提了什么要求?”
陆云川小心翼翼道:“也......没什么要求。”
陆广岚眯眸瞧着他。
“就......”陆云川抿了抿唇,“若这不是个圣旨......”
陆广岚一愣,“什么?”
陆云川破罐子破摔,如实且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圣旨,爹,这是聘礼。”
“聘礼? ”陆广岚心中顿时生出了些不妙的感觉。
陆云川当即退两步,嘴上也飞快道:“这是陛下给我下的聘!”
陆广岚生生愣住了一瞬,才猛地反应过来,方才还瞧着万般欢喜的圣旨此刻犹如火炭,拿也不是扔 也不是。
等他回过神,陆云川都跑到门口了,他一只脚在外面,眉眼带笑朗声道:“爹,聘礼你都接了,这事 就定了!”
“去你的! ”陆广岚怒而起身,十分熟稔且自然地捞起桌上的茶盏,猛地往外一扔。
陆云川瞬间退出去且关上门,瓷盏磕在门框随即落地上发出碎裂声。陆云川在门外抚着心口,顿觉
劫后余生,心知再留下来指不定要被修理,于是二话不说,闷头就跑。
跑出院子时还险些撞上卫一粟,他匆忙摆了摆手道:“卫叔!我爹发火昵!”
恰好屋内传出陆广岚一声咆哮。
“小崽子一一! ”
陆云川已跑没影了。
卫一粟:“……”
卫一粟一头雾水拉开门,差点一脚踩上碎瓷片,他小心进门,抬眸瞧面色古怪又隐忍的陆广岚,试 探道:“公爷...这,公子,不是,世子刚回来,你就发这么大火。”
陆广岚阴恻恻一笑:“他还不如不回来。”
卫一粟让他笑得浑身鸡皮疙瘩,纳闷道:“世子在邑京时,有人急得半夜睡不着找我暍酒,现在好不 容易人回来了,公爷,你这恨不得要吃人的脸色,作甚?”
陆广岚哽住。
他手里还捏着那所谓的聘礼,恨不得用这聘礼砸死那没出息的崽子,再听见卫一粟火上浇油,当即 火冒三丈。
又是一声瓷器碎裂声,伴随一声咆哮的“滚”。
躲在门外的卫一粟陷入沉思,世子到底是怎么将素来豪爽磊落的公爷气成这样的?
原鹿城战事暂歇,但自天明时分,长垣城瞧向战鼓起,廝杀便一刻不停。
城墙下的赤奴军不再有所收敛,也不同于前几日试探般的进攻,撞车与飞爪齐用,他们今日是铁了 心要将长垣攻下。
长垣以北是群山天险,光秃秃的群山鲜有树木,其后又是戈壁,故而只有东西南三处城门,虽是易 守,但也易被围困。
陆子鸢在东城楼上,北府军来报:“陆姑娘!檑木滚石都快没了!前两日赤奴攻城时就用了大半,羽 箭也不多了,若是再这么下去,我们恐怕要开城迎战!”
“那又如何? ”陆子鸢手中攥着弓,她目不斜视,一箭接着一箭,冷静道:“守住西城门南城门,紧
闭不开,骑兵聚于东门,随我出去杀敌!商平的援军何时到?”
“穆将军那边怎么也要等两个时辰! ”北府军说。
“原鹿昵?”陆子鸢将最后一支箭射出去,狠准地穿透一人心口,这才转过身,清艳的眉眼尽是冷 色,不见半分慌乱,“够了,赤奴军虽多,杀光了就是。”
死守长垣城固然可行,但北府军还没被逼到守城的地步,长垣城是陆子鸢留下的退路,她没指望商 平的援军,本就只有北二营,兵力分散之下,意义不大。
比起擅长守城谋略的齐朝策,陆子鸢更擅长于与敌军正面作战,她将弓随手交予身边人,随即飒落 转身下了城楼。
负刀上马,身后是昱北的血性儿郎。
陆子鸢弯刀指向前方,冷暍道:“尔等背后是昱北万千百姓!今日一战,决不可让外族往前一步!” 城门大幵,北府军带着震天的咆哮声策马奔出。
“杀——! ”
第九十三章 心生疑
长垣城陷入苦战之际,原鹿和沙戈部都得到了消息。但这一次陵西并未再次驰援昱北,因为陵西的 原鹿城外,同样有劲敌虎视眈眈。
收兵战鼓敲响,陆子鸢策马回城,她胡乱蹭了把脸颊,血和灰土混在一起,将那副姣好的容貌遮了 个彻底。
“陆姑娘!”
齐律从另侧城门回来,也是满身的狼狈,却神采奕奕:“正打得酣畅!怎么收兵了?!”
陆子鸢牵着马往回走,神色平静,只说道:“饿了,将士们得吃饭。”
“......”齐律一愣。
陆子鸢已从他面前过去了,顺道吆暍着备下饭食。
好似真是为了吃饭回来的。
齐律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好端着碗糙米回去找齐朝策。
齐朝策的伤势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动动筋骨,但他闲不住,已坐到院子里去了。
瞧见齐律过来,他也无意外,“今日收兵倒是早。”
“就是说啊。”齐律扒了口饭,与他倒苦水,“赤奴兵确实凶悍,但巴努想攻下长垣还为时过早,要 不是他阴了您一把,也用不着陆姑娘来帮忙,他不退反进,就是自取灭亡,咱们应当抓准时机,若能将 巴努灭在这儿,岂不是除了一心腹大患?可......”
齐朝策面不改色,问:“可什么?”
“可陆姑娘这仗打得......”齐律斟词酌句,最后笃定道:“有点水。”
长垣易守难攻,若按照巴努最先的计划,杀了齐朝策后攻下昱北尚有可能,可偏偏齐朝策捡了条命 回来,巴努却仍不肯退。
自商平一战赤奴败退后,齐律便不再担心这场仗,即使是惨胜,赤奴人也绝对进不得大梁一步。
可陆子鸢打几下就跑,眼看着就要逼退赤奴,甚至是彻底剿灭,可她总是抓着这个时候鸣金收兵, 水放得不要太明显。
“你以为,她为何如此? ”齐朝策问。
齐律皱眉,“属下愚钝,实在摸不透陆姑娘的心思,这不才来问您嘛!”
齐朝策笑了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无论巴努用了什么阴招,我落败重伤已是事实,昱北其 余城守将不可轻易挪动,长垣城只剩你,齐律,冲锋陷阵你可以,但真要排兵布阵,还是得陆子鸢来。”
“她保住了商平,也守住了长垣,这就足够,你难道指望她替昱北灭了赤奴部么?”
齐律一哽,觉着有点道理。
“再者说,若她真胜了。”齐朝策目光平静,含笑对齐律说,“我又该如何自处?她是在维护靖安侯 在昱北的威信。”
齐律手里的空碗掉在了地上,呐呐半晌,有些羞愧地挠了挠脑袋,“原是如此...! ”
如若陆子鸢在昱北绽其光华,只会让靖安侯府的颜面扫地,陆子鸢的任务并非取胜,而是在齐朝策 养伤这段时日,将昱北守住便足够。
陆子鸢站在城楼上,拿着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灰,她瞧着远处的苍山青云,目光坚毅,有些干裂 的唇翕动须臾,无声地念了个名字。
那是她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之上的意中人。
就如永远守护陵西的母亲一般,齐成济也会守在这片苍山之下,拂面而过的风是他,飘然而落的雨 是他,甚至每一缕暖光,陆子鸢站在这里,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他。
自别后,云雨风沙,足以慰相思。
江东淄川,闻氏宅邸。
叶梓安攥着一纸信笺,怒气冲冲闯进了淄川校场,惊动了正练兵的闻泊京。
闻泊京匆匆出来,额上还坠着汗珠,一瞧叶梓安阴沉的脸色,不由问道:“这满脸的不高兴,谁惹着 你了?,’
叶梓安举起攥皱了的兄长亲笔信,面沉如水,忍着怒意冷笑道:“邑京的事,你不会半点不知道 吧?”
闻泊京便懂了,他略微沉昤,带人进了军帐中,一边擦汗一边说:“你兄长的事我也是前日才知晓, 陛下有心护着他,亲自审的,也并未革职查办,只是暂歇在府,你尽可放心,无论能否抓着真凶,陛下
早晚会将他官复原职,何况先前我也听着些风声,陛下有意提拔他。”
“我要的不是官复原职。”叶梓安脸色也不见好,“哪怕是因为你我,陛下也会顾忌着不敢伤及我兄 长,可我要的是那个陷害他的人。”
闻泊京顿住了须臾,将帕子放下,正色对他说:“北疆在大梁安插的钉子,是借了商路之便,如今正 是风口浪尖,知沅,我们须得小心行事。”
“族叔已在严查了。”叶梓安哼笑,“但我哥也不能平白被冤枉。”
闻泊京有些头疼,叶梓安的护短他领教过,凡是他视之为自己人者,其护短程度就令人全然无可奈 何。
他妥协了,“所以,你已想好怎么做了?”
叶梓安撩袍坐下,两手抱着肩说:“我知道那些京官清高,瞧不起我们商户,但现在边陲不是正打仗 呢么?陛下可是连陆云川都舍得放回去了。”
闻泊京颔首:“所以?”
“商人嘛,满身铜臭,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就让那些京官瞧瞧。”叶梓安颇为咬牙切齿,“我们商 人都能做些什么,也好叫他们闭嘴。”
闻泊京了然,抚了抚他的发以作安抚,轻声:“江东守城军与叶氏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他们会后悔轻视叶氏。”
承明阁,明挽昭召了叶澹然来审。天子悠然落下黑子,笑意浅淡。
然而白子迟迟未落,明挽昭抬眸瞧了眼魂不守舍的叶澹然,温声说:“叶爱卿,想什么昵?这般出
神。”
“......想如何落子。”叶澹然轻叹,随手落下白子。
棋局已然分明,黑子设下显而易见的圏套,而白子也自愿入瓮。
明挽昭随手将黑子丢在棋盘上,没再继续这场胜负已定的对弈,轻声笑说:“江东递了折子进京,恒 州叶氏自愿捐银与粮草,甶淄川守城军亲自押送,叶爱卿,有个聪明弟弟。”
“陛下谬赞。”叶澹然受之有愧,从明挽昭命他写家书时,他便晓得陛下的算计了。
边陲不安定,处处都需要银子,那日早朝他平白受冤时,明挽昭便已想好了顺水推舟,借机坑了叶 氏一把。
“毒杀褚如妗的凶手,是后半夜值守的狱卒。”明挽昭端起茶轻抿,眉眼间的薄凉尽被掩在温和之 下,轻声说:“朕会下旨,明日起叶爱卿即官复原职,此番__叫爱卿受委屈了。”
叶澹然还能如何说,便起身谢恩。
待他退下后,明挽昭瞧着这盘棋,那点笑意渐渐地淡去了。
他能为边陲战场所的,皆已尽力,只是朝中还离不得他,褚如妗会死在狱中,必是北疆安插在京中 的暗粧所为,之所以要杀一个青楼女子,也必然是因为褚如妗在自己尚未察觉之时,知道了什么。
叶澹然不过是倒霉而已,谁让他那么巧,偏偏要去那晚见褚如妗。
明挽昭指尖轻轻画在棋盘上,缓缓写下了个“戚”字,神色微凝。
戚令雲。
乔自寒。
明挽昭已有怀疑,他轻轻捻了捻指尖,心头陡然生出几分危机感。
戚令雲不足为虑,可乔自寒,明挽昭不想留他了。
若他只是觊觎帝位,尚且可留他在朝中,可万一乔自寒与北疆有所牵扯,那他就必死无疑。
“白檀。”明挽昭唤道。
白檀推门而入,躬身应声:“陛下,奴婢候着呢。”
“告诉江舟,查查乔自寒。”明挽昭既已生疑,便当机立断,“就从苏晋淮说的江东查起,还有收养 乔自寒的那户人家,以及教他读书识字的先生,都要查。”
短短数息之内,明挽昭已做下了决定。
他先前信了苏晋淮的话,当乔自寒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嗣,可如今他已生出了别的怀疑,便要顺此而 下,抽丝剥茧,瞧瞧还能查出些什么东西。
沙戈部的兵马徘徊在原鹿城外,并未离去,哲布在流鄂河畔焚烧了阿达尔的无头尸身,望着熊熊烈 焰,哲布脸色并未沉冷,却隐含凶性。
“阿达尔太过冒进。”边巴站在他身边,说:“他不该糊里糊涂地追上去。”
“这是份大礼。”哲布缓缓道,眼神与露出獠牙的饿狼一般幽深,“陆云川,这份见面礼我收下了, 他日,必然会报之同样分量的礼物。”
他转身向营帐走去。
“长垣城还没攻下来。”边巴跟在他身边,像一头忠诚的猛兽,“昱北军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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