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朝策捡来一瞧,眼神倏地凝滞。
那是陛下的亲笔信。
齐朝策将之打幵,信中所言简练,无非是赐婚一事,皇室的嫁妆已在路上,要他尽快完婚,而其后 又明说,皇室不能无嗣,故而靖安侯与长公主之子,日后赐皇姓,送入宫教养。
而末尾,又加以警告,赐婚全然是因长公主请旨,若齐朝策对公主不敬,必定随时接公主还朝。
从这封密信,齐朝策便瞧得出,天子对长公主的在意与荣宠。明挽昭赐婚是因明夜阑自个儿的意 愿,甚至若明夜阑受了委屈,他随时可以将人接回邑京去。
看过后齐朝策将那封信烧了个干净,坐在案前沉思半晌。
天子无后这事儿他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料到竟然是真的,明挽昭催促他与殿下尽快完婚生子,想来 便是因此之故。
大梁需要有一个储君。
第九十七章 战火燃
长公主的婚事并未大操大办,但自齐氏与皇室联姻后,邑京残留世家便更安分了些。朝中有齐雁行 把持兵权,边陲又有靖安侯这位驸马爷,只要齐氏忠于大梁,那如今明挽昭的地位便是不可撼动的君 主。
但边陲的战事丝毫没有缓和,也不似前几年的小打小闹,长垣外赤奴部不肯退,原鹿城更是打得猛 烈,北疆人甚至自西北粮道袭击了两郡各城,打不进城中,便屠城外的百姓。
这场战火已蔓延至两郡诸城,西府军与北府军的折损也随着战报到了明挽昭的案前。
“这场仗打了近三个月。”齐雁行看过战报后眉心皱着,对明挽昭说:“他们攻不进城,便拿周遭的 百姓开刀,杀人抢粮,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些手段。”
无耻,但也有用,
长垣倒还好,可原鹿周遭村落都遭了殃,如今原鹿不仅要打仗,还得迎着那些因战火而流离失所的 难民。
明挽昭近日忙得脸色不大好,他理着案上的奏折,头也不抬地说:“势均力敌,端看是谁先耗死谁, 军饷武器都要跟上,免得让陵西和昱北没败在敌军手中,反倒因大梁落败。昨日陵西密探来报,这个乔 自寒有问题。”
他是真累了,端起半凉的茶抿了一口,才觉着腹中烧灼淡去些许。
“哪儿有问题? ”齐雁行问。
“参与科举时他便留有籍贯,同苏晋淮所说无异,出身于陇南贺州外的村落,此地已是大梁内极其偏 远之处,再往西南,便是密林无边,再无人烟。”
“兰玉在江东产子,自此消息全无。乔自寒辗转落入陇南,也说得过去,可陵西密探查到陇南时,那 对曾收养他的农户所在村落,建元三年时遭流匪洗劫,死得一个都不剩。”
齐雁行暗自忖量,建元三年,那是乔自寒高中状元的次年,他从御史府调职到了陇南去做监察御 史。
“是灭口? ”齐雁行说。
“这样大的事,流匪屠村,陇南节度使封白露却并未上报。”明挽昭低眸冷笑了声,“都说陇南太 平,倒也真是太平,却不知私底下有多少事,都没往上提。这事儿也是监察御史的本分,乔自寒替封白 露将此事瞒下了。”
如此一来,便更像灭口。
“可惜百密一疏,还是叫江舟寻到了疏漏之处。”明挽昭说,“被洗劫的村子留了活口,出事那晚有 家妇人带着孩子去邻村娘家,据此人说,乔自寒被送到村子时,已是个半大的少年,那应当是安乾年间 的事了,而送他来的,模样并非梁人,而是外族人。”
听到这儿,齐雁行的脸色已经渐渐沉下去,他说:“所以陛下的怀疑不无道理,乔自寒或许是北疆人 送回来的?”
“雍德帝的亲笔信苏晋淮看过。”明挽昭说,“他不会认错雍德帝的笔迹与私印,何况兰玉是苏晋淮 亲自救出宫去的,也就是说雍德帝确实尚有子嗣流落在外。”
明挽昭声音放缓,意味不明地说:“但这个子嗣究竟是不是乔自寒,便不好说了。”
“陛下的意思是?”齐雁行沉昤。
明挽昭敛眸,说道:“他若是北疆的暗棋,朕自然不会放过。眼下正是战时,且让他在朝中再留几 日,朕要瞧瞧,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那陇南昵? ”齐雁行说,“欺君之罪,封白露胆子可不小。”
“苏老的眼光也会出错。”明挽昭漫不经心地说,凤眸绽出一瞬的冷色,“削减节度使俸禄,就说银 子都用在打仗上了,让他开仓救济陵西与昱北难民,单凭流匪一事,拿了他不好服众。”
但封白露此人,已被明挽昭给记上了,君上最忌蒙骗,封白露是犯了明挽昭的忌讳。
窗外落了细雨,齐雁行走后,明挽昭站在窗前观雨。
漫天灰蒙的暗色。
战势已蔓延在各城,愈演愈烈。
陆云川站在城楼上,瞧着城外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难民,他方才进城时,险些被这群难民拦 住。粥棚设在了城门口,城中的郎中也在城外义诊,钱自然都是荣肃公府拿。
即便如此,也有难民死在了城外,维系秩序的西府军便只能上前去收殓尸首,免得尸体腐烂堆在一 处,到时再引出疫症,便更是雪上加霜。
这世道如此,谁都不是救人出苦海的神仙。
游谨站在陆云川身边,轻声说:“世子,歇歇吧,这几日.你也没怎么阖眼,邑京和江东的救济粮已在路上了。”
陆云川身临其境,才晓得此刻境况有多绝望,皆是因北疆挑起战火,还将毒手伸向无辜百姓之故。
可他也不免去想,这仅仅是陵西而已,远在庙堂之上的明挽昭要扛着整个大梁,他是否也彻夜不 眠?
“昱北那边怎么样了? ”陆云川问了句。
游谨答道:“长垣比咱们能好些,巴努胜多败少,若是以往他恐怕早已撤兵,但现下沙戈部攻势猛 烈,他若不是因陵西无法支援昱北而搏一次,那就是想替陵西拖住昱北的兵马。”
“蛇鼠一窝。”陆云川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唇,冷笑着骂了一句:“都不是什么好鸟!”
话罢,他转身从城楼离幵,游谨便也跟着回去。
陆云川途径陆广岚营帐时,嗅着了苦涩的药气,他蹙了蹙眉,恰好瞧见卫一粟从帐中出来。
“哟,世子回来了。”
卫一粟笑说,“渝川如何了?”
自哲布的手越伸越长,陆云川便也不再只守原鹿。他随口道:“没事,老爹他?”
“哎,公爷没大碍,前两日在阵前受了点伤。”卫一粟摆了摆手,“世子自个儿进去看看吧,我们都 是把老骨头,战场上不讨好。”
陆云川缄默。
太平本由将军定,少有将军见太平。荣肃公驰骋疆场多年,留下的不仅是荣耀封赏,更有满身的沉 疴旧伤,再凶悍的老将,年纪大了也遭不住病痛。
“卫叔,你也去歇着吧。”陆云川说,“我去看看老爹。”
卫一粟打了个哈欠,应声后走了,游谨没跟进去,陆云川自个儿进了帐中。
陆广岚精神倒是还不错,正坐在案前看军务昵,陆云川却从他鬓发内瞧见了许多银丝。
见陆云川来了,陆广岚抬头,说:“回来了?”
“嗯,去城楼上逛了一圈。”陆云川坐他对面,说:“游谨说邑京和江东都派人送了救济粮来,再等 几日也该到了,我们也能松口气。”
陆广岚点了点头,“当今陛下是个舍得花钱的,不像前两年,自个儿都吃不饱,哪还有粮去救人?” 提及这个,陆云川面上才多了些许的笑,颔首道:“他是个好皇帝。”
陆广岚踹了下小几,瞥向陆云川,递了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过去。
听见人夸那小皇帝一句,脸上的与有荣焉就半点也不遮掩了。
没出息的小兔崽子!
陆云川不为所动,但还是话锋一转道:“哲布是铁了心要钻进大梁,赤奴部似乎也有意帮衬。”
“这场仗不好打。“陆广岚到底是个老将,在打仗这回事上,眼光素来毒辣,说到这儿,他忽地咳嗽 了两声。
陆云川眼神微凝,“老爹,这几日歇歇吧。”
陆广岚咳得声有些哑,他摆了摆手,说:“你若是早些接手西府军,倒也罢了,现下来不及。我若是 不镇着场子,北疆只怕要趁虚而入。”
陆云川如今也还年轻,又离陵西一年多,陆广岚怎能放得下心,什么也不管地放手?
他并非舍不得放权给儿子,而是想给陆云川镇着这偌大的陵西。
陆云川怎会不知,但脸色仍旧俊冷,隐有忧色,“您在城楼上为帅,我下去打就是。”
在一年多前,陆云川都不曾瞧见父亲的苍老之态,而今他仔细一瞧,陆广岚眼角堆着纹,陵西风沙 吹得他面色发灰,精气神也大大不如从前。
陵西战场的神话,终归也还是个凡人。
“也罢。”陆广岚叹道,“我早晚有一日打不了仗,西府军终归还是要交给你。”
陆云川有同他说了会儿话,才从帐子里出来,他晓得陆广岚坐镇军中的缘故,当年靖安侯战死时, 齐朝策临危受命,何其艰难?
他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儿子,铺一条平坦些的路罢了。
这场仗并未如明挽昭与陵西将士们所愿,在入冬前结束,冬至后,沙戈与赤奴都没有退兵之意,他 们打定主意,不肯退。
陵西的雪一场接着一场,流鄂河早在入冬时便封河了,水面冻得结结实实,上头还铺着一层能没人 半身的雪。
天气恶劣,处处是白的。
哲布的大军驻扎在流鄂河畔,将士们生火取暖,哲布坐在军帐中,听着边巴与他说战况。
在夏日时,哲布曾说过要在入冬之前,带领族人住进大梁的境内。
然而到现在,他们还没打下来原鹿。
边巴说:“我们与梁军伤亡相差无几,听闻大梁已要招纳新兵,主人,可要继续打下去?”
哲布伸手抚了抚耳畔的疤,眯起眼时流露几分凶气。
“打,怎么不打。”
第九十八章 战败
邑京冬至落了雪,今年的祭天大典天子亲临,苏晋淮与齐雁行身着绯色官袍,文绣仙鹤,武绣狮 兽,二人位列于文武百官之首。
天子则着华贵龙袍,发束冕旒,站于祭坛中央。
科举后朝中又添新秀,只见满朝官员,多是年轻人,四朝元老只剩苏晋淮一人,诸如刑烨沈霖这般 的大梁旧臣,也不多了。
这是明挽昭继位来初次住持祭天大典,但甶于正是战时,他并未兴师动众。即便如此,也足足折腾 过了晌午才回宫。
然而边陲战事迟迟没有结果,明挽昭的心便也悬着。
冬至后几日,明挽昭在承明阁议事后回朝露殿批折子,忽而问道:“陵西有多久没消息了?”
“有几日了。”在侧伺候的白檀说道,“边陲战事繁忙,陛下且再等等。”
公事走明路,私信则交给陵西密探,明挽昭与陆云川时不时地书信往来,近日却始终没收着信,明 挽昭便猜到陆云川怕是无暇分身,已到了冬日,既然哲布和巴努没退回去,就必然是要发了疯地打。
战事吃紧,明挽昭也放不下心。
“乔自寒昵?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透过窗纸的柔光落在他眉眼间,显得凉薄也淡了几分。
白檀说:“回陛下,消停着昵,那位戚大人也在沈尚书手下,翻不出什么浪来。”
明挽昭垂首看折子,似浑不在意般说了个“好”字,随即翻开昱北的战报,却从里头瞧见封信。
“陛下亲启。”
是明夜阑的字迹。
明挽昭将信封拆开,瞧了几眼信后,神色忽而呆滞,继而又变得微妙,甚至还有几分喜色在其中。 白檀惯会察言观色,见明挽昭有了笑模样,说道:“陛下,可是昱北阵前有好消息了?”
熟料明挽昭却摇了摇头,笑出了声,说:“并非阵前事,但......实在是个喜讯。”
“皇姐有喜了。”
白檀一愣,随即跪地高呼道:“恭喜陛下,恭喜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
明挽昭垂眸瞧着那封信,整日郁郁的心情才有了点和缓。
又逾数日,陵西仍无消息。
朝臣都开始惴惴不安,但明挽昭仍旧从容上朝议事,早朝之上,明挽昭正议如何安顿流民一事,外 头却忽而来报,陵西战报到。
待战报呈上来,明挽昭打开一瞧,当即面色不豫。他坐在龙椅上,冕旒掩去了他满目阴鸷。
久久寂静。
半晌,天子才将战报合起,说道:“陵西,败了。”
顿时满朝晔然!
荣肃公镇守西北多年,胜多败少,从没让北疆人侵入半步,自开战后,边陲战事虽紧张但也没有过 大败,而今,陵西却败了!
明挽昭没在朝中多说,而是点了几个重臣去承明阁。
陵西此一败非同小可,这还是场大败!
“陵西此战,失了原鹿与定舆两城。”明挽昭面色肃然。
在座众人面色皆是一变,适才听明挽昭说陵西败了,却不想竟连失两城!
然而明挽昭又沉声添了一句,“荣肃公陆广岚,战死。”
齐雁行猛地站起身,惊道:“荣肃公战死?!”
其余几人也错愕地愣住,连苏晋淮都满路惊色。
明挽昭将微颤的指尖收在袖中,面色八风不动,说道:“战报上提及此事,已查清,陵西两月前开始 招纳新兵,有北疆细作混了进去,夜里烧了原鹿军中粮草,趁乱对荣肃公放了暗箭,营中大乱,荣肃公 重伤而逝。”
”混进去的细作,长了梁人的脸。“
明挽昭抬眸,满目的清明镇定,他说:“朕追查买卖幼童一案日久,然而线索全断,北疆借此将钉子
钉进了西北军,以致今日陵西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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