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布颔首,轻抚了下失去耳廓的右耳,“长垣不好打,巴努没能一击杀死齐朝策,便已失先机,他若 是打定主意不肯退回去,必会在长垣吃大亏。让他打吧,无论谁输谁赢,于我们都有利无害。”
“那我们与原鹿,何时再战? ”边巴问。
哲布走到帐前,却在眺望远处的荒芜,那是当年败落后,他率领族人暂避的地方。
“在今年的初雪降临之前一一”哲布缓缓收回眼神,神情也愈发坚定。
“我们的族人,必须跨过大梁的这条边境。”
作者有话说
居然没断更,有些人已经头晕眼花睡不醒了。
第九十四章 甚念你
两军对峙在原鹿城,陆云川白日回府,为京中写了信后,还不到傍晚,战事便又起,他长途劳顿也 不见疲累,提起乌尺寒便随大军一同迎敌。
长垣城周遭都是平地,还紧贴西北粮道,怎么瞧都是个易攻难守的城,故而当年的节度使蒋进大幵 方便之门后,北疆人如入无人之境打到了凌阳关。
但陆广岚生生在这里镇守了近三十年。
陆云川熟悉西府军,同样西府军也极其熟悉世子的打仗风格,与沙戈军的对战中,没有投机取巧, 只有厮杀流血。
他们将用性命守住脚下的国土。
半夜,陆云川才率军回城,他亲自将千里雪送回马厩,又去向陆广岚禀报了此战胜败。
与陵西而言,只要守住国土便是胜。
但于陆云川而言,将哲布赶回他该呆的地方,才是胜。
故而此战他并未落败,实际上也没取胜。
“北疆觊觎的地方,是陵西和昱北后面的江东。”陆广岚披着外袍,“去年北疆雪大,冻死了不少牲 畜和人,哲布当年率部逃窜,忍了这么些年,想来是忍不住了,若不将他们重创,他就会一直死咬着原 鹿城不放。”
“圣元之前,北疆可都是向大梁俯首以求接济的。”陆云川牵唇冷笑了声,“若不是哈弋宣战,北疆 两部不至分裂,更不会在冬日死伤惨重。”
归根结底,陆云川只想说,他们自找的。
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挑起争端,甚至在杀入大梁后烧杀抢掠无辜百姓,种下了因,果便得自 己受着。
陆广岚深以为然,睨了眼亲儿子,又颇为嫌弃地拧眉,挥了挥手道:“行了,打仗哪有一日就胜的, 滚回去睡吧。”
陆云川颔首,刚要转身,又被陆广岚叫住:“等等。”
“江舟没跟你一起回来。”陆广岚说。
陆云川轻笑了声,说:“我将他留在邑京了,他不擅长打仗,在邑京更有用,那还乱着。”
“留在邑京? ”陆广岚哼笑出声,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瞧着陆云川,“是留给了陛下吧,你应知,陵西 密探是什么。”
“密探在我手中,便是在陛下手中。”陆云川与他对视,丝毫不畏惧这几乎要将他看穿的视线,极其 坦然道:“他不也是陆氏的人么?”
陆广岚真想砸开他儿子的脑袋,瞧瞧里面到底灌了多少水,能让他说出这种不知所谓的话来。
陆云川理直气壮,丝毫不知他爹此刻的想法,“他是吾妻,自然也是陆家人,将陵西密探给他有何不 可?”
陆广岚深吸了口气。
但凡他儿子拿君臣之说来敷衍他一下,他都能接受。
他是天子! ”陆广岚咬牙切齿,“你还想入宫去做皇后?! ”
这回换陆云川哽住。
......他其实还真没这么想。
忖量须臾,陆云川警惕退后半步,嘟囔了句:“可他是我媳妇儿,密探是我的就是他的,我的什么都 是他的。”
陆广岚一时不知道儿媳妇是个男的,和儿媳妇是当今陛下,哪个更让人头疼。
“陛下要是真封我做皇后,那也使得! ”陆云川飞快道。
但最让人头疼的一定这个小兔崽子!
陆公爷伸手一捞,什么也没拿着。
陆云川窜出房门的一瞬间,背后响起了他爹中气十足的咆哮。
“滚! ! ”
明挽昭远在邑京,他冬日畏寒,夏日也难受酷热,前日贪凉,多吃了些凉食,今日早朝便始终昏 沉,下了朝没召朝臣在承明阁议事,直回了麒华殿。
早朝之前,白檀便吩咐下去给陛下煎药。故而明挽昭刚回寝殿,白檀便端着尚温的药来,轻声:“近 日无事,陛下该多歇歇。”
明挽昭不语,接了药碗,便又听白檀说道:“今早陵西密探送了信回来。”
“信?”明挽昭将药一饮而下,轻拭唇角时,眼尾微微上挑,睨着白檀。
白檀从那双始终沉寂的凤眸中瞧见了些许的光,便笑应道:“奴婢给您呈上来。”
陵西的折子会走明道送到明挽昭的龙案前,而通过陵西密探送到他手上的,那便只有陆云川的私 信。
陆云川自邑京启程至今,已有大半个月,还是头回寄回书信。
白檀将信送上后,便自觉退出门去。
明挽昭倚在软塌上,把玩那封薄薄信封,上头是陆云川的笔迹,如他本人般苍劲锋利。
“吾妻亲启。”
低声带笑,纤秀的指腹蹭过那信封上的四个字,明挽昭将信封拆开,取出信来,一个字一个字瞧过 去。
“快马行军数日,无暇顾你,吾妻可安好?”
极其张扬桀骜的笔锋之下,满纸吾妻,诉尽相思。
或是与他讲原鹿好风光,或是不许他怕热贪凉,洋洋洒洒直至最后,便是一句:“吾妻阿昭,甚念
你。”
明挽昭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句“吾妻阿昭”,耳尖有些红,半晌才轻笑出声,“真是放肆。”
他轻轻嗅了嗅那封信,似乎还能从上面嗅到草原烈日的气息,是陆云川身上的味道。
最后目光又落在那句“甚念你”,仿佛能从这三字之上,瞧见陆云川落笔时满目的缱绻思念。
于是眼神也不自知地变得柔和。
他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瞧了数遍,才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藏进了枕中的暗槽,那里从先是放乌 骨叶的地方,如今安放着的是陆云川的一片衣角,以及他那满纸吾妻的亲笔信。
不知从何时起,曾带给他无尽痛苦的金沙赤与乌骨叶,都被一片飘然而至的浮云代替了。
明挽昭静默瞧了须臾,随即将暗槽合上,起身到案前,平铺开纸张,提起笔却忖量了良久,不知如 何下笔。
陆云川可以与他讲草原,讲天高地阔,可他在宫中,又能同陆云川说什么?说他今日又谋划了什么 不成?
精通治国之略的天子忽而犯了难,眉头紧皱。
于是地上的废纸一张多于一张,足有半晌,白檀在门外禀报:“陛下,刑部尚书沈霖求见。”
明挽昭仿佛蓦地惊醒一般,瞧了眼满地的废纸。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宣他进偏殿吧。”
明挽昭迟沈霖一步进殿。
“臣参见陛下。”沈霖作势要跪。
“不必多礼。”明挽昭顺势虚扶了他一把,随即走上上位落座,“沈尚书,坐吧。”
沈霖没坐,而是愁眉道:“陛下,臣奉命追查北疆商贩买卖幼童一案,自褚如妗死后,此案便毫无进 展,下令缉捕的商贩只寻着了尸身,臣无能,如今线索全断,这是宗大案,最早能查到安乾年间,但仅 仅这些,臣实在是......查不出更多了。”
他话罢,再次落跪。
“沈尚书,起来吧。”明挽昭淡声,“此事本不怪你,是朕失策,本以为可从褚如妗入手,却未料到 北疆的手还能伸到刑部狱中去。”
沈霖身为刑部尚书,闻得此言,顿时满身冷汗,叩首道:“臣有罪。”
明挽昭却淡笑一声,亲自近前去,俯身将沈霖扶起来,清明的凤眸尽是平静与温和,“朕并非是怪罪 你,而是...沈尚书,是朕从前想的太好,自以为除去把持朝政的逆臣,便能救大梁于水火,却没想到, 北疆也已暗中出手,渗入了朝中。”
这本是朝臣的失职,见明挽昭当真无心怪罪,沈霖几番欲言,最终却只是羞愧垂首,叹道:“当日陆 党横行,内宫又有阉党掌权,陛下备受桎梏,而臣等...竟也未曾发觉,唉。”
沈霖瞧着眼前单薄的帝王,也瞧见了压在他削瘦肩头的千斤重担,然而身为天子的他,如今也不过
才二十岁。
“陛下……”
“不妨事。”明挽昭用极其平和的视线看着沈霖,对他说:“沈尚书,不必颓丧。圣元帝、雍德帝, 甚至我的父皇,安乾帝,皆死于乱臣贼子之手,但他们并非窝囊而死,大梁的每一位君主,都在死前做 出了最大的牺牲,且留下了锋刃。朕即是父皇为大梁留下的刀。”
沈霖怔怔。
而明挽昭仍旧不见忧虑,他冷静笑道:“朕知道,沈尚书为大梁担忧,可那是因为你走入了困局,抛 开此案想一想,北疆人埋的钉子做不了什么,才只能动动阴招,至今最大的动静,也不过是陆非池逼宫 时带了些人而已。”
沈霖犹豫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限制是相护的。”明挽昭淡淡笑道,“他们不动,我们查不到,可他们一旦动了,朕 便会将其扼杀。”
年轻天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充斥着戾气与狠意。
沈霖心神一震,骤然明白了明挽昭的意思,当即拱手道:“陛下英明,那此案,臣可要继续查下 去?”
明挽昭已命人去查乔自寒的底细,而在查出他想要的结果之前,他已有了别的想法。
“查吧,随便查查。”明挽昭垂下眼,颈侧与面颊皆涌红意,他方才暍了药,但此刻仍是浑身发冷, 天子似虚弱无比般掩唇轻咳了几声,挥手道:“沈尚书,请回吧。”
第九十五章 京中事
江东叶氏的商队由北府军亲自护送,自西北粮道将粮食与银钱分别送往长垣与原鹿。但明挽昭做事 周到,在传遍朝野之前,便已然将叶澹然官复原职,且以刑部文书证明其清白,免得朝中群臣因此而心 生微词。
何况有苏晋淮坐镇前朝,叶澹然是他为拉拢江东亲自提拔的,朝中群臣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明挽 昭不忧心这个,但边陲的战事仍未平息,大梁江山便不算稳固。
北疆地域辽阔,只是土地贫瘠不适于耕种,每年冬日一落雪就要冻死不少人和牲畜,明挽昭晓得北 疆人为何不惜挑起战火也要往大梁钻,当年只差一点,哈弋就要打进大梁都城了。
即便如今分裂为两部,仍旧不可小觑。
承明阁议事时,苏晋淮说:“江东这批粮食送到后,至少入冬前,原鹿城与长垣城战场都不必再愁粮 草,也算一场及时雨。”
刑烨如今看顾着户部,也附和道:“正是如此,与北疆之战,若边陲不能正面退敌,那便是要比谁的 粮草补给更充足了。”
明挽昭听这话,便晓得其实朝中群臣对取胜并不抱太大希望,而是希望拖到寒冬时,逼退北疆。
他也明白缘由在哪。
圣元年间大败后,北疆也陷入内讧,安生了几年,但安乾年间起,北疆便开始不老实了,尤其是看 似易守难攻的长垣。
靖安侯与其次子皆死于长垣外的那一战,北疆也是惨胜,为了围杀此二人,足足死了四员虎将,参 与围杀的轻骑死伤过半。
齐朝策临危受命,便是同赤奴拖了半年,才僵持着结束了战事。
“且再等等看。”明挽昭将刑烨带来的账本放下,说:“原鹿与长垣暂且无碍,必要时,闻泊京不是 还在淄川么,可命其率军北上。眼下虽战事胶着,却也还没到这个地步。”
他方才瞧了,近日户部支出都多是因工部,宫中排查出一批存疑宫人,尽数放出宫去,也节省了好 大一笔银子。
天子很是满意。
左右这宫中就他自己,也用不得这么多宫人伺候,各个宫殿里没住着娘娘,倒是住着他们。大梁还
不算富裕,养不起这么大一批闲人。
”朕还有一事。“明挽昭说。
刑烨同苏晋淮交换了个眼神,随即道:“敢问陛下,何事?”
“殿中侍御史,戚令雲。”
明挽昭一张口,刑烨与苏晋淮便同时心头一紧,戚令雲前些日子那一出,到底还是让他不悦了。
“戚令雲是个有能力的。”明挽昭仿佛没瞧见二人的神色,从容缓声,“既然有能力,便该提拔,其 性刚正,做个七品侍御史是委屈了,朕已拟旨,将之调入刑部做个郎中,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自苏晋淮回朝后,国子监便自沈霖手中移交了回去,眼下朝中官员仍旧不足,时常有所调动。但明 挽昭此举,说封赏算不上,倒像是明晃晃的讥嘲。
刑烨与苏晋淮都是聪明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
直至从承明阁出来,刑烨才松了口气,他近日觉着陛下的气势愈发凛冽了,即使笑着也是满目的疏 冷,分明面色微白,看似有恙在身,但天子之威分毫不减。他叹道:“苏公啊,陛下这是敲山震虎。”
苏晋淮何尝不知,缄默须臾,摇了摇头,“逸清素来瞧不惯叶文予,这步棋下错了。”
刑烨见他不提乔自寒,也不自讨没趣,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便不必宣之于口。
当日白檀便携圣旨去给戚令雲报喜,戚府贫寒,也不见个侍从,唯有戚令雲自己跪地接旨。
“戚大人。”白檀笑得情真意切,殷切道:“恭喜高升呀!”
戚令雲捧着圣旨,云淡风轻地笑说:“多谢公公走这一趟,只可惜府内贫简,无甚可赠,望公公海
涵。”
传旨若是喜讯,接旨的本该给宫人打赏,但戚令雲俨然是不想给这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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