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白露昵?凌阳防御史潘瑞呢? ”明挽昭问道,他还算冷静,脑中迅速开始分析,一边听着齐雁行 说话。
齐雁行摇了摇头,“封白露生死不知,凌阳防御史应当还在守关口。”
“生死不知? ”明挽昭冷笑,“糊弄鬼呢。”
哲布再厉害,也不可能直接打到凌阳关,当年哈弋能进大梁国门,还是因蒋进那个废物引狼入室, 加之江东刘钦懦弱退避,今日哲布能进门,甚至连闻泊京都没惊动,便杀了他手下两人,自启州入江东 刑台,再自刑台过卓濯阳,每一步都走得这般轻松,怕是少不得封白露这位节度使的手笔。
“乔自寒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和远在陵西的封白露联系上了。”明挽昭下了定论。
齐雁行哑然,随即苦笑:“是,想来那些钉子,便是沙戈部的手笔,实在防不胜防。”
“眼下要紧的是凌阳关。”明挽昭迅速做出决定,“小叔,速召五城护城军,赶赴凌阳天明后,你我 立即动身前往凌阳城,还有,哲布挡在凌阳关,明路谕旨不必穿了,走江舟这条线,让他传消息回陵 西,命陆云川率军驰援凌阳关!无论如何,凌阳都得守住!”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炸响,与齐雁行应的那声是融在一处。
明挽昭站在原地良久,脸色难看,此情此景,同圣元年间何其相似。
江东之耻如今重现,而当年率军驰援赶赴凌阳关的靖安侯与荣肃公,都已葬在了大梁山河中。
这是新一辈的较量,如同一场轮回。
明挽昭兀自换上了便服,从匣中取出云溪剑,藏锋在内,不代表没有锋芒。
凌阳关告急实在突兀,明挽昭只得天未亮便将众臣又召回了承明阁,一番交付后,便欲赶路,却在 出门前,被苏晋淮一声嘶哑的“陛下”唤住。
明挽昭回过身。
见苏晋淮风烛残年之躯,蓦地跪在了他身前,恭恭敬敬地叩首下去。
明挽昭一愣,上前将人扶起,说:“苏大人四朝元老,何以如此?”
“老臣......愧对于陛下! ”苏晋淮老泪纵横,嗓子哑的尾音都是气音,“老臣,引狼入室,实在是无
颜……,’
“苏大人! ”明挽昭打断了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必再提。当日大梁境 况不堪,朕装疯卖傻,是不得已,您另觅他主,亦是不得已。”
一一那时,他们都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梁做最后一搏。
“今日种种,便如今日生,朕从世家盘踞的邑京夺回了皇权,便必不会让大梁落入外族人之手!”
“天子宁死国门前,绝不苟且弃社稷!”
明挽昭凝视着眼前这位泪如雨下的四朝老臣,无比郑重地说:“只要朕没死在凌阳关前,北疆人休想 再往前一步。”
“诸位爱卿。”明挽昭瞧着他们,似有话要说,最终又归于平静,只说道:“朕离京后,无论京中如 何,万万记住,保命为上,诸位皆是肱股之臣,你们的性命,比骨气更重要。”
“真正有气节之人,便是跪着,仍旧屹立不倒,诸君切记。”
他话罢,干脆利落地抽身出了门。
苏景词和沈霖一左一右地搀着苏晋淮,沈霖叹道:“陛下当真是......圣贤之君。”
“是。”苏景词附和,轻声说:“或许他真能结束大梁三十余年的不安稳,爹,你瞧,此战若胜,盛 世便近在眼前了。”
几位朝中重臣面面相觑,北疆人打到凌阳关,便算是打到家门口了。当年的圣元爷连宫门都不出, 在宫中饮酒作乐,不知阵前尸骨已要堆积成山,那是大梁动乱的开始。
今日建元帝提剑赶赴阵前,或许便是这场动乱的结束。
明挽昭丝毫不敢耽搁,他与齐雁行带着此刻能集合的护城军,在天际泛白时冒雨出城,凌阳关境况 仍不明,哪怕是一刻钟都不能拖。
凌阳与邑京之间不远,但这场雨拖慢了行军速度,行军数日,在第七日的傍晚,明挽昭才到凌阳的 东城门。
在门口接驾的是闻泊京。
“看来你先朕一步。”明挽昭进城后说。
闻泊京颔首,“北疆人能进刑台,应当是借了封白露的利,故而臣并未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直至濯阳 出事,臣方才得知,便带人追过来,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臣赶到凌阳关时,防御史潘瑞已死。”
明挽昭点头示意知晓,又问:“凌阳战况如何?”
闻泊京沉呤须臾,说道:”尚可,大军过境需要时日,何况江东郡也算大梁命脉,粮仓多在江东,大 军不宜动,眼下臣带的兵马,勉强能守关,但若想退敌,恐怕要等陵西援兵。”
“沙戈军可是倾巢而出? ”明挽昭问。
“不知。”闻泊京简明扼要道,“但以臣之见,恐怕不是,毕竟草原上还有妇女幼儿,但哲布带的大 军总有上万,我等还是守城为主,江东大军在后头堵着哲布,便是耗也能耗死他。”
当年哈弋在凌阳关外死磕,是因江东在哈弋手中,但闻泊京没带大军过来,眼下江东便仍有重兵把 守,他哲布想在江东撒野,也没那么容易。
明挽昭心里算计着,问:“瞧见封白露了么?”
闻泊京眼里闪过嫌恶,答道:“没,不知躲哪去了。”
“潘瑞死于你来之前,但他死前总归能向朕或者你求援,你可曾收着他的求援? ”明挽昭问。
果不其然,闻泊京否认:“不曾。”
“朕也不曾收到,朕得到消息时,恐怕潘瑞便已经死了,甚至凌阳守将与官员也死了不少,你来凌 阳,是因为得知江东出事,而朕来凌阳,是有人引朕出京。”
明挽昭语气极其平淡,但闻泊京却蓦地悚然,额心都惊出了汗,“陛下的意思是...? ”
“此刻封白露只怕已经在绕路进京的路上,朕带走了护城军,他此时趁虚而入,便是拿捏住了国 都。”明挽昭平静道,“一举拿下大梁中心,又能让朕与你在凌阳关为他抵御外敌,乔自寒,这步棋走得 妙,也狠。”
齐雁行和闻泊京同时沉默下来,半晌,闻泊京问道:“陛下出京时,便知道这是个局了?”
“有所猜测。”明挽昭颔首。
闻泊京蹙眉,“那为何…? ”
“朕必须来。”明挽昭断然道,“哲布不拿大梁百姓当人,东府军要留下保护江东百姓,动不得,凌 阳关便只能由五城与邑京的兵马来守,朕必然要舍弃一样。乔自寒设下这个局,朕便是知道,也不得不 入局。”
“何况乔自寒入京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趁虚而入做皇帝,大梁仍是大梁。但若北疆人过了凌阳关
明挽昭声一沉,说:“那大梁的气数便尽了,朕的子民也将万劫不复。”
闻泊京听懂了,一时思绪万千。
他从前只以为明挽昭这个帝王心机深沉,可今日一见,又觉出不同来。他的确心思深,但同样也看 得远。
在明知道这是一场局的情况下,迅速做出了让大梁损失最小的决定,他没有贪恋邑京的富贵利禄, 而是选择了百姓,选择离京赴战。
闻泊京心服口服。
作者有话说
陆陆,赶在救老婆的路上。
第一百一十章 军心
凌阳关城门楼上,明挽昭自夜色内窥见了肃杀之气,他晓得就在不远处,哲布的兵马藏在黑暗中虎 视眈眈,刑台和濯阳的百姓就被笼罩在这样的夜中。
“我们兵力不够。”齐雁行站在他身侧说,“若非依靠天险,哲布困也能困死我们,凌阳的粮仓空
了。”
明挽昭身在局中,自然晓得有多凶险,他指腹抵在粗糙的城墙上,沾了满手的冷,随即问:“我们带 来的粮草,够用多久?”
齐雁行沉声:“我们此行所带,加上闻泊京所带,不足七日,若邑京没有补给,必定断粮。”
前路被封,叶氏再有钱也送不过来东西,明挽昭忖量须臾,“城中檑木滚石所剩不少,无论如何以守 城为主,能撑到几时算几时,守不住便杀出去。”
最后三个字,明挽昭说得轻,却蕴着一股子凛冽的戾气。
明挽昭回身下城楼,随即唤上闻泊京和几个先生去城门下的军帐中议事,许久不见的叶梓安也在其 中,见明挽昭来,他起身见礼,笑说:“以为这段时日陛下劳心劳力,怕是龙体有损,今日一见,怎么气 色还好了许多。”
明挽昭沉疴难愈,总是留着点缠人病根,但不发作时瞧着便无恙,他只颔首,说:“都不妨事了,你 是随闻泊京来的?”
叶梓安双眸微弯,笑得有些得色,“凌阳关战事吃紧,他来与北疆人厮杀,我自然也要跟来的,放 心,不白吃你们军粮,此行我是东府军的随行军医。”
话罢,他眼底添了几分沉暗,又问:“我听戎绍说,邑京那边,要生变了。”
明挽昭晓得他在担心什么,他兄长叶澹然还留在邑京。
他瞧着叶梓安,淡声说:“只要东府军与江东叶氏不倒,叶澹然在京中便可无恙。”
且不说乔自寒有没有那个本事收服群臣,即便是他想下狠手,也得掂量掂量大梁的情势。有闻戎绍 和东府军在,加之与叶氏的那点牵连,对上叶澹然,乔自寒就得有顾虑。
他不敢没有。
正说着,闻泊京也掀帘入帐,见礼后各自入座,凌阳关一战军情紧急,闻戎绍从前没跟北疆人交过 手,与他交手最多的是大梁境内的马匪,更别提久在邑京的齐雁行。
明挽昭将守城计划说完后,又沉声道:“以我们的兵力不足以退敌,为今之计,务必要周旋至陵西兵 马赶来。”
凌阳关防御史府中的一位先生出列道:“陛下,草民斗胆,东府军距凌阳关更近些,若是与东府军里 应外合,大可在凌阳关外彻底歼灭敌军!为何东府军却按兵不动?”
“调动兵马需要时日。”闻泊京说,“当日来的匆忙,若是再多等些时候,只怕哲布此刻已身在凌阳 城内。发觉陇南之变时,已有东府军去陇南平乱,此时再想往回赶,路程不比西府军近。”
那先生哽住,叹口气坐了回去。
东府军一分为三,其一留守,其二在陇南,剩下的此刻都在凌阳关,前日同哲布交手时,闻泊京守 城也吃了大亏,兵马折损近四成,凌阳城剩的护城军也没几个,现在能指望的,竟是明挽昭带来的护城 军。
北疆崇武,的确厉害。
明挽昭早看过沙盘,但眼下除却守城之外,再无他路。
“陛下。”
齐雁行忽而起身,说:“大梁儿郎悍不畏死,只要阵前还有一个活人,必不会叫夷人进关!”
他话音刚落,战鼓声骤然响彻,明挽昭倏尔起身,他没着龙袍,身穿麒麟银甲,握剑便往出走,他 站在军帐前,瞧着正列队的大梁儿郎,握紧了云溪剑,沉声道:“紧闭城门,弓箭手先行。”
这一战到底还是艰难,檑木滚石不多,只能省着用,期间城门开过一次,闻戎绍率兵出城,击退了 沙戈军的先锋队,而后毫不恋战地转身回城。
城门再次紧闭。
天际将白,一个沙戈人单枪匹马地到城门下,用梁话高声暍道:“我们大汗叫我来问一问大梁天子, 为何要紧闭城门,不敢出城一战!堂堂天子,也不过是个只会躲在城门后的废物!不过如此!”
这是要乱梁军的心,都是七尺男儿,谁又甘心受辱?
齐雁行嚯了声,伏在城楼上对下面笑说:“你攻城,我守城,哪里有开门应敌的道理?若是这般说, 下头的,告诉你们可汗,穿着盔甲作甚?堂堂北疆可汗,不过是个只会缩在甲胄里的废物,不过如此!”
城门楼上当即一阵哄笑,闻戎绍也暍道:“这把戏老子八岁就不玩了,下面的小子,大梁不是你们该 来的地方,滚吧!”
搭弓挽箭的将士们也大笑附和。
“对啊!滚吧!”
“滚回北疆去!”
城门下的沙戈士兵掉头离幵,城门楼上一阵欢呼,但明挽昭的神色并未有片刻松缓,他一夜未眠, 此刻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半晌,说了句:“回帐。”
凌阳关外,沙戈大营。
哲布并不意外派去挑衅之人狼狈而归,嗤笑了声:“大梁那个柔弱的天子,竟然能带给他们这样的勇
/= ”
I/O
他身边已没了忠诚无比的边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那老人垂着眼,说:“可见 这位君王在他的子民心中,无比崇高。”
“大汗,你的计谋没有用,他们不会因此动摇对君主的尊崇与忠心。”
他曾是哈弋为三位王子请的老师,甚至曾在圣元年间的那场仗指点过哈弋,他是在大梁求学过的北 疆人,名为萨利图,他年轻时拜访过褚仁生,甚至在他门下听了足有半年多的学问。
“老师,他们不曾见过真正的雄主,才会认为那是个只得尊敬的王。”哲布反驳,丝毫不掩自己对大 梁的蔑视。
萨利图这才抬起头,褐色的眸中满是沉静,他看着沙戈部已经羽翼丰满的霸主,却轻轻摇了摇 头,“大汗,你不明白,大梁天子就如同他们的图腾,一条谁都没见过的、传说中的龙,一个虚无缥缈图
腾就值得他们信奉,何况是真实存在的天子,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但他存在,就是梁人挺直脊背的底
/= ”
1/0
哲布不想跟他谈这些,便说:“老师,这一次劳烦您跋涉而来,不是为了夸赞他们的君王有多令人信 服的。”
“我老了。”萨利图仍就很平静,“我年轻时来过这片土地,那时这里很繁华,沙戈哲布。”
他唤了哲布的全名,他们以部族名为姓氏,故而哲布真正的姓氏,便是沙戈。
64/74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