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竹猛然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不着寸褛,一把推开江枫,飞快的坐起身来。
“苦竹,身子可是不适?”昨日自己那般火急火燎,也不知伤了他没有,四目相对,尴尬不已,江枫笨嘴笨舌说了这么一句。
苦竹并未多言,脸色惨白到了极点,他仓促的披上白袍,颤巍巍的站起身子。
“苦竹,是我不对,你若是有怨言尽管说来,怎么自己生上闷气了……”江枫顿觉愧意,定是苦竹面子薄,一时慌乱的分寸。
残月已隐,日渐熹微,云朵像浓墨一般,缓缓被曙光染红。
苦竹仍旧是不语,一把推开江枫,拂袖而去。
江枫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凉亭,只剩下残风落叶——
自此,苦竹不复归,江枫捕捉鱼的数量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凉亭内再不见,那袖染荷香,眉眼疏宁,斜卧畅饮的苦竹郎君。江枫知晓苦竹是怨他,情之所起,他也无能为力。
江风对苦竹日思夜想,每日打鱼后他便来到苦竹神庙,同神像自说自语,虽知神像只是冷冰冰的死物,但心中仍存一丝侥幸,苦竹定然会听到他心中所想。
庙祝时常见到这个年轻人,原本以为他是来此捣乱的,但见他来此几天,只是拿着书卷在神像下读书,甚至得空帮自己打扫神像上的尘垢,无甚异常举动,庙祝这才安心,也没有驱赶他。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公子,为何你时常在这神像下面读书,经常是通宵达旦,可是有什么难事?”
一日庙祝实在是忍耐不住疑惑,关心问道,拿着扫把坐在江枫身旁。已至深夜,苦竹神庙依旧是灯火莹然,江枫闻言,合上书卷。
“老人家,您觉得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苦苦等待,值还是不值?”
江枫答非所问,他并未想祈求什么,只愿能得到苦竹的原谅,好过他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此事当问公子的内心,只要公子觉得此事值得便是值,但凡坚持之事,无论结果如何都有他的命数,公子当自己决绝。夜已深,公子自便,老朽先下去了。”
庙祝只当他是痴儿,世间怪人之多,这石像痴倒还是头次所见……摇摇头走入夜幕中。
“苦竹,你可知我倾慕你的心……”江枫将头靠在苦竹神像的衣摆处,抚摸着他身上每一处纹路……
一阵惊雷炸响,江枫从睡梦中惊醒,发觉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风雨,自己脸上湿漉漉的,衣衫尽湿,他慌忙爬起来,发觉苦竹肩头亦被打湿。
原是房顶漏水,江枫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衣衫褪色掉盖在苦竹身上。
拿着修房顶的用具就急匆匆出了去,外面风雨飘摇,豆大的雨点打在江枫脸上,他却毫不为意只想尽快忙完手上的活,绝不能让苦竹被雨水淋湿……
那雨水沿着神像的额头缓缓下滑,最后流到苦竹的眼眶,竟像苦竹落泪。
雨水越下越大,江枫被这尽风吹的睁不开眼,直到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他才沿着房顶往下走,不慎踩到一片碎瓦,身子不受控制前倾,整个人直接翻下屋顶。
江枫觉得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痛觉犹在,说明自己还在这人世间。
他艰难的睁开眼帘,觉得头顶绿意盎然,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慢慢缓过神来,才发觉头顶之物能移动,他侧过脑袋身旁竟站着一人。
他慌忙起身,原自己躺在一柄青伞下,他沿着伞柄上洁白如玉的手,慢慢看清那青伞的主人——
姿容俏丽,不过弱冠之年,穿着一身洁白长褛,恍惚仙人之姿、江枫脑子里惊雷般乍响,这少年之姿分明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苦竹。
江枫踉跄的后退几步,此刻他的心情难以言表……复又紧紧抓着苦竹的玉手,生怕他离开。
“昨日你修理屋顶,从房顶摔下来,现在可是感觉到那里不适?”
苦竹扶着险些摔倒的江枫,从他身上传来温热的气息,让江枫心下笃定,自己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的在那神庙前,终是感动了苦竹,兴许他终于是想通,原谅了自己……
他顺势将苦竹揽入怀中,比起那冰冷的神像,这种触感简直是如坠云端。
苦竹只是温顺的贴在江枫的胸膛,始终没有挣脱,他二人在竹林中拥抱着彼此。
“苦竹,你真的来了?这些日子你听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你可知……”苦竹用手指堵在江枫唇边,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第103章 苦竹郎君(五)
江枫依旧是紧紧的拥着苦竹,生怕转眼,苦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他耳畔呢喃着:“小弟真的是你吗?”风吹竹动,千丈作响,苦竹发丝随风飘扬,江枫轻轻为他收拢发丝。
“江枫,此次我是来与你告别,你也不要为了寻我,再伤自己的身子。前些日子因动恻隐之情,放那母子一命,天帝得知,尤是感动。命我接管苦竹村,成为苦竹山神,来日赴任。日后你我人神殊途,不复相见。”苦竹深深的望着江枫。
江枫听到他此番言论,如坠冰窖,怪不得方才察觉一向身子冰冷的苦竹,竟有了体温,原已经修得仙体,那里还看的上自己一个捕鱼的渔夫,江枫呵呵的苦笑,想着两行清泪不由滑落。
他松开苦竹温热的身子,心如刀绞,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往回走,原是自己痴妄,人家是山神那里瞧得上自己,怕是惹得一番笑话……
苦竹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不知作何感想,化作片片竹叶,绕着他飞舞,直把他送回屋内,方离去……
江伯讲完,暴风雨也日渐停歇,众人皆被这个故事感动不以,痴情的江枫,清影素衣的苦竹公子。那神像眼窝处,缓缓滑过几滴清泪,落在小七脸上。
小七摸了摸脸,诧异神像竟也会流泪,暗自思衬道:江枫,江伯这个姓氏,莫不是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便是那痴情的江枫,再联想到江伯腿脚不便,定然是年轻时从房檐上滑落,落下的病根,这下更笃定无疑。
岁月改变了他外貌,掠夺他强健的体魄,谁能想到如此瘦弱不堪的老者曾是那强健有力的渔夫。
“那,那个江枫最后去了哪里?苦竹怎么那么无情,为了做神仙这般抛弃痴情的江枫,忒伤人心。”雀夕感慨道。
“这也怪不了他,他本待那江枫为长兄,谁知江枫竟对他抱有旖念,他不曾责备江枫,谁人也不知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苏恒望着那江伯,他依旧是慈祥的笑着,仿若置身度外。
恐怕根本没有放下,若是放下,听到苦竹那番言论,此刻早已经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哪里是鳏寡孤独,晚年守着这么一座破败的神庙,落得如此凄惨的光景。
江伯摇摇头,扶着桌案缓慢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神庙,看着让人尤是心疼——
翌日一早,苏恒一行人整装待发,苏恒和小七赶往最后的目的地幽州,而雀夕他们准备回到青丘,远离尘世的烦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江伯起了个大早,为他们准备干粮,虽和这群年轻人无亲无故,但见他们言行皆有大家之范,且都是仗义之辈,甚得他心。
“江伯,我们日后若是能活命,定然回来帮您修葺苦竹神庙,我们走后,您老人家一定要保重身体,房顶叶师兄已经再三检视,这半年内不会有什么毛病,切记不要擅自爬屋顶,要是不慎滑倒,后果不堪设想。”小七再三嘱托,生怕这个善良的老人再做出什么事来。
“说的什么话,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怎么能轻言性命,虽不知你们如此奔波所为何事,但不到绝境切莫丧失求生的念头。江伯在这么等你们,就这样说定了。”江伯握紧小七的手掌,实不忍这几个孩子的离去。
楚楚斜跨在马鞍上,满脸不情愿的被叶云霄紧紧搂在怀中,一双湛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苏恒。苏恒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叶师兄此次一别怕是后会无期,楚楚每隔两个时辰需泡水一次,不然全身鳞片就会脱落,务必要亲自交到白微手中,我可不愿他再次落贼人之手。路上有劳叶兄操心,若是有机会我定到青丘造访,亲自感谢!”
苏恒不敢多看楚楚一眼,生怕自己心软留下楚楚,但最近朝不保夕,马上就要进入幽州境地,此处定然埋伏着隆王的人马,带着楚楚无疑是送死。
叶云霄点点头:“放心吧苏恒,青丘云层蔽空,又设有层层结界,凡人是混不进来,楚楚生活我自会照料。只是幽州一行凶多吉少,你和小七姑娘千万要小心,龙吟玨性嗜血,绝非寻常之物,切莫直接接触此物。”
“多谢叶兄提醒,楚楚一路上照顾好自己,若苏恒有命,当带着阿云去寻你。”苏恒抚摸楚楚柔嫩的脸颊同他告别。
楚楚眼眶发红,泪水化作珍珠,坠落满地,拽着苏恒的衣角固执的摇头,摆动鱼尾想要跃入苏恒怀抱中,无奈被腰部被叶云霄禁锢,动弹不得。
苏恒朝着叶云霄做了一个眼神,狠心策马离开。楚楚见苏恒坚毅决绝的背影,无奈挣脱不了叶云霄的手臂,一口细米白牙狠狠的咬在叶云霄手背上,叶云霄吃痛,手臂一松开,楚楚从马背上掉落。
“臭小子,咬人功夫如此了得。”叶云霄手背很快肿起一块。
苏恒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楚楚趴在地上,洁白的小脸沾满尘土,眼圈红红的煞是让人心疼,苏恒慌忙下马,跪在楚楚面前,将他揉入怀中。“怎么样有没有伤着?都是我不好,好楚楚不要哭了。”
“这臭小子狠狠咬了我一口,性子太烈,看来是要用些特殊手段把他带走,不然这一路上折腾我可受不了。”叶云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香炉。
“师兄,这莫不是安魂香,前些日子你就是用此物把我迷昏,潜入我的屋内的?”
一旁的雀夕闻到熟悉的香味,皱起眉道。如此下三烂的东西,师兄竟还留着。
叶云霄狡黠一笑:“小师弟别说的师兄这般不堪,燃魂香素有安眠,助睡功效。点燃此香,一炷香功夫便使人入睡,不到时辰,就是雷打也叫不醒。”
说着拿着安魂香移到楚楚跟前,楚楚立马把头埋入苏恒怀中,死活不愿露头。
“啧啧,小美人变成缩头乌龟了,苏恒你把他架起来,只要一闻这迷魂香他便乖乖的了。”叶云霄森森然笑着,接近楚楚。苏恒一把抱起楚楚,离叶云霄一尺。
“楚楚不去了,你这邪门歪道的东西,还是扔了好,叶兄就此告别,后会有期。”苏恒抱着楚楚翻身上马。
楚楚闻言,破涕为笑,亲昵的将柔嫩的小脸贴在苏恒颈部,冲着叶云霄做鬼脸,这个枭精满肚子坏水,哼还好自家主人不舍得自己,一面得意洋洋的甩动尾巴。
雀夕顺势抢走他那安魂香,抛入江中,只听河水咕咚一声,再不见踪影。
省日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迷晕,让他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叶云霄顿时傻眼,只一个两个都跟自己作对,一片好心弄得个理外不是人。
“小师弟这就是你的不是,那可是师兄的宝物……”见雀夕已经远行,叶云霄也顾不得那么多,策马跟上。
苏恒与楚楚相视一笑,也往回赶。
小七靠在石边昏昏欲睡,苏恒去了半天也不见回,她索性打个盹,突然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小七警觉的握紧九节回鞭,竹林深处渐现两人身影,果然苏恒定然心软不舍楚楚离去。
可是这个榆木疙瘩也不想想他让人此刻处境,苏恒右臂尚未复原,自己防身绰绰有余,再加上一个行动不便,美丽脆弱的楚楚,若是碰到追兵,他们插翅难逃。
“小七……”苏恒望着小七,不知如作何解释,明明二人已经商定楚楚托付叶云霄他们,这去而又返……
小七摆手,心领会神:“别说了我都懂,算了,他也算他与我们颇有缘分,便带着他吧。”说罢策马前行。
二人策马,才行二百里,竹林飒飒,漫天竹叶飘舞,便见一张渔网,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苏恒抽出易水剑,当即将大网劈成两半,这时不知从哪里涌现出大批黑衣甲士,将他们层层包围。
两匹马闻到杀气,皆受惊乱窜。苏恒与小七并肩作战,与一众甲士对峙。
苏恒忽想到在神庙的江伯,这些甲士定然无处不在,江伯手无寸铁之力,定然毫不知危险临近。
“小七,江伯还在神庙,这些我来处理,你去保护江伯。”
二人决定兵分两路,反正已经被伏击,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杀出一条血路。
小七点点头,将鞭子卷上几竿翠竹,腾越而去。那些甲士虎视眈眈的盯着苏恒,苏恒将来楚楚放置在一块大石后,脱掉长袍盖着楚楚的身子,与那群甲士人,厮杀一片。
这时半空中突现一羽翼人,他俯下身将来楚楚抱着入怀中,楚楚腾空,正欲挣扎,发现是叶云霄去而复返。
叶云霄扇动羽翼,帮苏恒清除敌人,苏恒见状大喜过望。
小七回到苦竹神庙,轻踏枯叶,四周寂静廖无声。神像前的红烛燃烧大半,烛光闪烁,静影沉碧。
隐约瞥见神像后一人身影,小七缓步上前,发觉神像后二人正是雀夕和江伯。
雀夕作了一个禁的动作,示意小七不要出声。他二人行至百里就遭到黑衣甲士伏击,两人负隅顽抗,终解决掉难缠的甲士,想到苏恒他们的安危,便兵分两路赶回苦竹神庙。果不其然,神庙周围寂静异常,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104章 苦竹郎君(六)
小七轻手轻脚走向他二人,正欲问雀夕怎么回来了,脚下踩着一截烂木头,木头在寂静的神庙咔嚓一声,异常响亮,小七欲哭无泪……
霎时间无数飞箭穿破门窗,像雨点密密麻麻袭上他们,雀夕反应最快,箭一射他就听到弓弦的声音,他大叫一声,猛然低下身来,扑倒小七身旁,帮她斩断几只短箭。
“小七,你先带着江伯寻到一处隐蔽之处,敌暗我明,不知如何应对。”说着接下几只短箭,催促小七赶紧离开。
小七搀扶着江伯,江伯看到苦竹的漆身都被那些短箭擦掉,不忍苦竹受苦,用年迈孱弱的身子为苦竹遮挡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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