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听此,赶忙向他躬身行礼:“是,殿下放心,微臣必定谨慎。”
相府门外,苏清朗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朝着不远处柳树下自己的马车走去。
来到跟前,车夫见到苏清朗,正想上前迎接,却见苏清朗身子一歪,差点倒了下去。
车夫吓了一跳,赶紧扶了一下,关切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苏清朗刚才放手一搏,为自己争取了一条生路,然而千钧一发,情况危急,犹如在地狱中走了一遭。
他惊魂未定,两条腿都在打软,依靠着车夫,反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住发抖的手中,全是汗迹。
听到车夫的询问,他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道:“我没事……”
“那大人……”车夫迟疑的问道:“接下来可是要回府?”
苏清朗思索片刻,又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先送我去秦相府吧。”
走在路上,此时已是傍晚,似血的残阳映照之下,为古城凭添了几分凄厉的美感。
街道两边的人群熙攘,倒卖货物的商贩,偶然行过的路人,还有住在街巷里,追逐打闹的孩童们。
叫卖的声音风趣婉转,小毛驴颈间的铜铃叮叮当当,不远处的高楼上传来丝竹管弦,美妙的乐声,回荡在楼阙间,苏清朗闭上眼睛,甚至隐约还能听到酒宴上人们推杯把盏的欢笑声。
这是他的长安,属于他的长安,在他怅惘迷茫之际,便是他心之所向的彼岸。
这里见证了他的成长,见证了他的辉煌,这里有他心心念念不愿忘却的至爱,有他岁岁年年不敢抛弃的梦想。
曾经的壮志豪言,曾经的踌躇满志,一切恍如云烟,又在灰飞烟灭之后,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曾意气风发,要为古城重焕往日的光彩,也曾浴血奋战,要为南唐守住最后一分筋脉。
然而一己之力,多么渺小,相对于历经了上千年的古城来说,岁月流逝,不过转眼之间,而一个人的生命,再长,能有多长?
所以,他还能做些什么,还可以做些什么?
午夜梦回之际,他扪心自问,经常陷入这样的困惑中,然而求索的结果,只能是继续前行。
人生在这个世上,就有他肩负的责任,他既有了这样的机会,就该多一分努力,再多一分努力,为了需要他的人们,为了守护那些他们曾经约定的东西。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个人就如汇聚在高楼之下的蝼蚁,大厦倾颓,生灵涂炭,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又有多少生命会随之逝去。
所以即便知道这座高楼已经千疮百孔,再难挽救,他也只能负重前行的撑下去。
最后,苏清朗闭上眼睛,缓缓念道:“屋漏偏逢连阴雨,你真的,不给我们一点活路么?”
来到丞相府,秦翦正在喂鱼,贾德欣陪在他的身边,苏清朗顿了一下,换做一副奸笑脸,这才走了过去。
他站在秦翦的身后,向他施礼道:“参见相爷。”
秦翦没有回身,随手抛了一把鱼食道:“你来了……”
苏清朗嗯了一声,又听他问:“怎么样,裴延都说了些什么?”
苏清朗简单将左相府发生的事情说明,讲到翌王的时候,特意顿住,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贾德欣,又上前走了几步,低声在秦翦的耳边说了几句。
秦翦闻言,脸色变得难看,错愕不已,随后看向苏清朗道:“此话当真?”
苏清朗点了点头,回答道:“虽只是清朗的揣测之言,但从裴延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真的。”
秦翦一时震惊,片刻后,收敛住神情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裴延那边……本相已经知道了,现在并无证据,姑且放过他一回,等日后抓住把柄,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苏清朗嗯了一声,又道:“相爷,此次能够幸免,实是机缘巧合,若非如此,清朗只怕要折在裴延手中,不仅如此,就连相爷也会受到牵连,未免夜长梦多,宜州那边的事,还是尽早处理。”
先前,知道孟书瑶要利用陆逊为自家父亲伸冤,在裴延的干涉下,余淮中不可能会保住性命。
但他依旧没有阻拦,让余淮中如约为自己和秦翦送出了礼物,原本是打算通过这件事告诉秦翦,孟书瑶的事他并不知情,但是没想到,那些东西竟会落到裴延的手中。
不过,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此事以后,在秦翦面前,他已洗清了嫌疑。
不但如此,泄露出有关翌王的情报,让秦翦出面限制住裴延他们,他达到目的,还一箭三雕,对秦翦立了一功。
秦翦果然中计,对苏清朗消除了疑虑,点头道:“此事,本相已经安排人去办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宜州此次,官职动荡极大,我们设在宜州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若想完全替换下来。一时间,倒还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苏清朗轻轻一笑,道:“相爷不必担心,以后上来的人,不管是谁,只需我们交代一声,最终都会成为相爷的人。”
秦翦嗯了一声,然而神情间仍是有些忧虑,自从上次赵愕的事情,他在户部损失极大,提拔上来的新人,还未能完全的得心应手,现在宜州那边又出事,直接来了一次大换血,虽看着只是人员变动,对他并未伤及半分。
但失了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老臣,换上不知根底用着还不顺手的新人,他这心里总归是不太踏实。
更重要的是,苏清朗所说的翌王殿下还没死的消息。对他来说,却是无形中又多了一个强敌。
秦翦正想着,忽听旁边的贾德欣提醒道:“相爷,相爷……”
秦翦倏忽回神,再度看向苏清朗道:“苏大人,你今年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家立业,贾大人有一侄女,温娴守礼,与你很是相配,且一直仰慕苏大人你的才华,明日梨园新曲,想约苏大人出去看戏,不知苏大人可否愿意?”
苏清朗一怔,紧接着微笑道:“原是贾大人家的侄女,既有劳相爷说动,想必那位姑娘十分的好,可惜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朗还需回家问过长辈,万万不敢自己做主。”
见他婉拒,秦翦隐忍着怒气,又道:“明日只去看戏,并未让苏大人立马做出选择,你一直为本相做事,尽心尽力,若能早点成家,本相也可放心些。”
一旁的贾德欣也道:“是啊是啊,下官的那个侄女,向来仰慕苏大人的很,只说能见上苏大人一面,便也无憾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苏清朗想拒绝也不大可能了,最终只能道:“如此,多谢相爷与贾大人费心了。”
第97章 嫉妒
苏清朗将相亲之事答应下来,便也不再久留,拱手向秦翦告辞。
见苏清朗转身走远,贾德欣道:“相爷,这苏大人也没给个准信儿,依下官所见,貌似还有些抵触,这……万一他看过之后,借口说自己不愿意,抑或父母那边不同意,我们不是白忙一场么?”
秦翦闻言冷哼道:“一次不行,就多见几次,本相就不相信,他会不识抬举,竟敢拂了本相的意。”
当人爹娘的,最痛心的不过如此,含辛茹苦养出来的儿子,本想依靠他娶妻生子,绵延后代,到头来却是个断袖,放着好好的姑娘不爱,偏偏缠上了同样带把的男子。
是以贾大人对秦相爷很是同情。与此同时,还不忘为自己感到庆幸,幸亏自家儿子与苏清朗水火不容。
若是跟秦桓一样,鬼迷了心窍,错把祸害当成宝,那他以后还要不要活?
不过想到苏清朗「克妻煞星」的称号,贾大人还是有些心虚,总觉着这样做,会不会是把侄女往火坑里推。
于是他迟疑了一下,又试探的问道:“那个相爷……下官的侄女虽对苏大人一往情深,但下官仍是担心,毕竟先前与苏大人有过瓜葛的那几个姑娘,貌似都……此次相亲,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秦翦看向了他,眯了眯眼睛:“神鬼之说,本就虚幻,贾大人此言,莫非也以为苏大人是煞星不成?”
贾德欣赶忙道:“不敢不敢,苏大人人中龙凤,乃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自然吉星高照,岂会是煞星。”
秦翦又冷哼一声:“先前不过巧合罢了,那位杜家的姑娘,不也跟他相过亲,贾大人可曾见到她出事情?”
想到杜诗琪,贾德欣把心放回肚子里,忙道:“正是正是,下官一时愚钝,还请相爷恕罪。”
他顿了顿,又迟疑道:“对了相爷,诗琪……杜姑娘的那件事,咱们打算何时着手?”
秦翦答:“最近宜州官员更替,本相事务繁多,等过些时日再说吧。”
贾德欣连忙哎了一声,向秦翦拱手施礼,再抬起身,却见秦翦已经转身向内院里走了。
他停顿一下,也笑眯眯的跟了上去。
夜晚,左相府的宅院中,裴莹坐在自己的闺房中,房中并未掌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她趴在窗边,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情景,月光透过雕窗的缝隙投射进来,落在地上泛着融融的光辉。
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吩咐了一句,身边的小厮顿时会意,小心翼翼摸着黑准备去点亮房间的灯盏。
却听裴莹淡淡的开口道:“叔父,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不要掌灯。”
裴延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随行的小厮下去,再道:“听你婶婶说,你今日心情不好,没用晚膳。”
“没有胃口罢了,有劳叔父与婶婶挂心了。”
虽是这样说,却仍未转过身来,依旧望着窗外的黑暗,明显的拒绝与人交谈。
裴延斟酌片刻,才问道:“你今日……见到苏清朗了?”
裴莹嗯了一声,又道:“稍微跟他玩闹而已,叔父会生气么?”
想到苏清朗脸上的伤痕,裴延皱眉道:“莹儿……”
却听裴莹轻轻一笑,似是感慨的道:“苏家公子不愧是苏家公子,那么多年了,还是那样讨人喜欢。”
不待裴延作出反应,她又抢先说道:“叔父,其实我明白的,我与那位苏家公子并无深仇大恨,即便小时候有些芥蒂,也是我对不起他而已,没必要做出那种事。可是,看到他那张脸,我却依旧忍不住生气。”
“天之骄子,聪颖美貌,你看,从出生时起,他就拥有很多东西,别人煞费苦心才能得到的。
对他来说,却像是理所当然一般,每次看到他,就会想到,上天待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您能明白么,拼尽一切努力,却还是追赶不上那人,仅仅是因为,那人天生就注定比你好……”
裴莹的语气平静,渐渐地,转变为隐忍的恨意:“虽然知道,这并不关他的事,却依旧克制不了,愤怒的想要发狂。”
裴延听着她的话,望着自家侄女的背影,心中隐隐的,被不安与担忧代替。
虽说都是裴家的孩子,但裴莹与陆逊明显的不同,一个从小就跟在他们的身边,一个却远在外乡很少见面。
但是,对于裴莹,他们始终看不透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倒是陆逊,心思澄明,让人一眼就可以望穿。
兴许从小就被当作相府小姐看待,身边的姑娘都是莺莺燕燕,漂亮出彩,唯独她……
从小长成那个样子,心理难免产生落差,虽后来经过惨无人道的痛苦。
如今的形貌已经大改,但由于长期的自我逼迫,性情却越发的阴沉古怪。
别说苏清朗,即便是后院里的婢女,也曾受到她的严苛对待,听说两天前,伺候在她身边的小翠,便是因为家乡的表哥,送给她一支珍珠镶嵌的银钗,戴在头上被裴莹看到,不知道怎么触怒她,被她硬生生的拿银钗划花了脸。
再想到李承嗣的态度,裴延更是叹气,劝慰道:“莹儿,你以后是要做皇后的,母仪天下,贵在有宽厚待人之心,岂能由着性子胡来?你该知道,殿下他肯定不喜欢这样的……”
“皇后?”
裴莹微微挑眉,又冷呵了一声:“他若真喜欢我,为何不来看我?更何况,娶我为后,这句话,他从来都未说过……”
听她这样说,裴延沉下语气道:“他不喜欢你,你就让他喜欢你,殿下他自小亲人死别,遭人迫害,难免寡淡冷情,正因如此,你才要包容他,体贴他,顺从他的心意行事,自古男人都喜欢温柔贤淑的妻子,愤怒赌气,只会让他逃得越远,你可不要学殿下的母妃那样,飞蛾扑火,最后什么也捞不着。”
李承嗣的母妃,当年也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窈窕佳人,出身高贵,背景不凡,可惜一直以来,心高气傲,从小就立志嫁给将来的太子,后来由于先皇赐婚,不得已许给了二皇子为妃,心中难免戚戚。
起初由于心理不平衡,对二皇子冷若冰霜,二皇子在她那里受了挫,渐渐地也就不再理她,转而宠爱其他的侧妃。
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虽早先对二皇子不满,但毕竟已经嫁了人,不知出于认命还是什么,竟又开始在意起来,可惜那时,二皇子的心已经不在她那里,意识到这点,她又彻底的冷了心肠。
即便后来,李承嗣出生,也没能让两人的关系缓和起来,根据裴延的记忆,那位王妃向来都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不过问府中的任何事情,也没有一点身为王妃的自觉,更没有一个母亲的温暖。
先皇驾崩,二皇子失势被杀,府中的人如临大敌。此时,最是需要王妃站出来顶事,即便要死,也该大家体体面面的死。
然而,在新帝的圣旨没有送达之前,那位王妃,便抛下年幼的儿子,与府中的所有人,自己悬梁自尽了。
如此行径,未免有些绝情,不过从始至终,也只是为跟二皇子赌气而已。
年幼之事,在李承嗣的心中留下伤痕,因此很是讨厌如他母妃一样,歇斯底里宁折不弯的女人。
而现在的裴莹,与李承嗣母妃的性格,却是如出一辙,甚至比他的母妃,更加偏激。
这也是裴延担心的原因,毕竟裴家与李承嗣本就是合作关系,就像裴莹所说的那样,李承嗣并未承诺过,以后要娶裴家的女儿为后,看李承嗣现在的态度,仍是有些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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