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霄看起来并不急于追求那位“暗恋对象”,除了每天发发消息,也不见他有什么别的行动,就连之前提到过的买甜点,也被他以“我不认路你又不肯带我去”的理由搁置了。
倒是常常问些有的没的,大多围绕“如果是你……”“你觉得一个跟你很像的人……”和“换了你你会怎么做”展开,烦得他一度无话可说,恨不得抓着对方衣领质问他:“跟我这么像为什么不干脆喜欢我?是我长得不行还是哪里比不上他?”
冷静下来后又庆幸还好没问出口,毕竟他成绩不好为人又暴躁,还有些排斥社交,大概没有什么枕霄看得上的优点,问了反倒自取其辱。
不过枕霄用在聊天上的时间倒是渐渐变多了,洗个澡的时间手机都能震个五六次,也不知哪里来这么多话题可聊。
相比之下,他和对方那寥寥无几、大多都围绕着如何追求别人展开的日常交流,就显得单薄许多了。
夏惊蛰叹了口气,按灭手里燃到一半的烟,心情复杂。
他坐在天台的最高处,一条腿支起,另一条则垂在半空晃晃悠悠,四下没有建筑物遮挡,便像是坐在了夕阳灼烧的天幕里,看起来闲散自在,外套一角被风掀起又落下,黑发拂动,像个闲坐云端的小神仙。
神仙心头却绕着凡尘俗事,桩桩件件,逃不开一个寻常高中生。
五点二十分,差不多到了枕霄上来找他吃饭的时候。烟是灭了,身上的味道却还没有消,他犹豫片刻,还是跃回地面,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抽屉里有一支香水,是之前买什么东西送的赠品,味道太腻,他并不喜欢,但胜在足够浓郁,能掩盖身上的烟味。
第一次用是上学期的家长会,他没想到常年忙于工作的母亲会回国来亲自参加,匆忙间出此下策——第二次就是现在,他被绕在心上的人烦到借烟消愁,却还要为了这个人掩盖烟味,佯装无事发生。
枕霄不喜欢烟味,他也不喜欢对方闻到他身上烟味时嫌恶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扔烟头的地方,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夏惊蛰一怔,只来得及摸出张用过的纸巾包起“犯罪证据”,就听见对方叫他名字,如常平静地解释今天提前下课,因为学校的铃声出了问题。
“给,路过捡到的,”枕霄把一只信封递到他面前,瞥见他手里的东西,疑惑道,“感冒了?”
“没有。”夏惊蛰将那团纸巾塞进口袋,没顾上想会不会弄脏裤子,接过信封转身就走,指望身上的烟味能被风吹向远离枕霄的方向。
枕霄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扭犯人似的捉起来闻了一下,肯定道:“你抽烟了。”
有什么东西蹭过腕内细嫩的皮肉,温热的,分不清是鼻尖还是嘴唇。夏惊蛰被碰得一抖,生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像对方说的过分“敏感”了,却也忘了挣开。
枕霄看着他过激的反应,以为是自己吓着他了,连忙松开手,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是讨厌烟味,尤其讨厌薄荷烟,但那清冽带甜的味道在夏惊蛰身上浅浅淡淡挂了一挂,与记忆中劣质的臭味不尽相同,似乎又没那么讨厌了。
至少在看见对方小动物般紧张的反应后,他就完全忘记烟味这一茬了。
过了几秒夏惊蛰才转过身来,手里捏着那只黑色信封,强自镇定:“我又没说过戒烟,谁让你提前上来,活该……”
他心里想的是给人道个歉,毕竟触及了对方的伤处,有意无意都理亏,然而自尊心作祟,话到了嘴边又有些说不出来,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火上浇油的反驳。
话一出口心虚更甚,又不敢去看枕霄的神情,怕对方脸上露出睽违已久的嫌恶,转身落荒而逃。
被留在原地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近于反剪手臂的动作惹恼了他,暗暗腹诽自己也没用多少力气,不是挺温柔的么。
几分钟后夏惊蛰再次翻窗出来,看见他还站在那里,有些惊讶——他以为枕霄对他抵触至极,应该早就离开了。
也是,毕竟是“长期饭票”。
夕阳沉落,橙红与墨蓝间晕出一段紫色,月亮就冒了头,少年背对着他,站在那片玫瑰调的紫红里,身型挺拔分明,说不出的好看。
夏惊蛰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裹着一身过分浓郁的牛奶甜香,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
“走吧,我好饿,”枕霄出乎意料地没有评价他身上的味道,也不提抽烟的事,目光在他手臂间一晃而过,又淡淡地收了回去,“现在去食堂人会很多,回寝室吃泡面吧,我今天不上晚自习。”
夏惊蛰一怔,追上他的脚步,欲言又止:“你……”
“嗯?”
“你不介意么?”
枕霄似乎看了他一眼,自顾自走下楼梯,语气平静:“不介意。”
对方显然不信:“怎么可能,你以前这么讨厌烟味……”
这要他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因为现在很喜欢你所以烟味也显得没那么讨厌了”——枕霄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觉得他和夏惊蛰的情感问题道阻且长,一路上大概会招致许多有口难言的误会:“爱信不信,我想起了一些事,所以没那么讨厌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其实没撒谎,也知道事关他的过往,夏惊蛰不会追问,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在意他的想法,甚至因为这个回答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有些受宠若惊。
他瞥见心上人柔软的神情,心神一晃,怕自己陷得深了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那个委托……”
“嗯?哦,那个啊,”夏惊蛰摸了摸口袋,想起信纸被自己随手放在桌上了,回忆道,“只来得及大致看了一眼,好像跟下个月的艺术节有关系,说是今年要求每个班策划不同的活动,他们班借鉴潮流,在大教室弄了个密室逃脱,想找人体验一下。”
枕霄讶异:“有必要找你吗?”
“说是还没说服班主任,怕走漏风声——毕竟是个解密类的活动,班里的人多少都知道内容,找其他班又不稳妥,最后决定来我这碰碰运气。”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愿望,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据说还挺难的,我有点儿懒得接。”
这和他惯常的作风相去甚远,枕霄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穿:“怕走不出来么,还是怕密室里有鬼?”
“……闭嘴,”夏惊蛰作势给了他一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去也是一起去,还想不想吃饭了。”
第37章 孤独的灵魂总该寻处团圆
“枕霄同学,这是艺术节服装的尺码统计表,你根据自己的身高体重对应一下,把尺码填在这里。”
眼前无端被人塞了张纸,覆住他原本在写的作业,纸的边缘碰到笔尖,留下不长不短的一道痕迹。枕霄几不可察地皱起眉,不看表上的字,却抬头望向打扰他的人,目光淡漠:“什么服装?”
他依稀记得眼前这个人姓郑,成绩吊车尾,但家里条件不错,所以开学之初就被内定为班委,身兼体育委员和文艺委员两职——不用想也知道,和那个趋炎附势的班主任脱不了干系。
“昨天班长不是在群里发了吗,咱们班打算在艺术节上表演合唱,要买统一的演出服,赶紧的,就差你了。”
身边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叹息一般落进耳里,枕霄拿笔的手就顿了一顿:“一定要参加么?”
“当然,集体活动,全班都要参加,”郑柯海挑眉,提高声音道,“不准无故请假。”
不准无故请假,却能无故把人排除在外,还说得正大光明。
“我不参加了。”枕霄把统计表推回他那边,垂下视线,继续写先前被打断的方程答案,语气平静,连理由都懒得编。
他并不想争什么“全班都参加的活动凭什么把夏惊蛰排除在外”之类的问题,答案谁都心知肚明,夏惊蛰也不会想听——替对方正名是迟早的事,但时机未到,他能做的也只有陪着夏惊蛰一起被孤立。
然而下一秒,那张纸却被再次塞进他的视野里,郑柯海隐忍怒意的声音就在耳边:“我说了不准无故请假,别浪费时间!”
本是午自习开始前的尚算嘈杂的时候,那些谈话声却像被他一句话喝断了般,陡然安静下来。枕霄挑眉,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是现在冲他大呼小叫的人相貌平平,和夏惊蛰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扯个借口并不难,他头上的伤、困窘的经济状况或是性格本身,随便哪条都足以让对方闭嘴,然而被这么一吼,他反而彻底打消了敷衍的念头,抬眼看向对方,手中的笔重重拍在桌面,像一声简短的冷笑。
“礼貌一点,”他一字一顿道,“艺术节之后就是月考,碰我一下就让你们班平均分从年级第一到垫底——你猜那个班主任更在乎分数还是你家的钱?”
夏惊蛰微怔,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心情有些复杂——他似乎又从对方身上看见了初见时的影子,那个淡漠到仿佛无痛无惧的少年,善于挑衅他人痛处的猎人,游刃有余,狡猾又无辜……
被温和相待久了,他都险些忘了这是个与他“同流合污”的人。
郑柯海成绩不好,为此遭了家里爹妈不少骂,闻言果然被激怒,想也没想他话里的意思,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这个身型高瘦的少年提得半起,课桌掀动,桌上的纸笔哗啦散落一地。
枕霄似乎笑了一下,轻声提醒:“成绩垫底还打架,又得花不少钱摆平吧?”
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黑而澄澈,像打磨精巧的玻璃珠,映出外界无机质的轮廓——眼前的人怒目圆睁,握紧了拳头向他挥来,似乎有人扑上前拦架,视野一角晃过少女捂住了嘴……
“我操你——”
郑柯海那句脏话没能骂完,举在半空的拳头就被人陡然接住,一抓一扭卸了力气,狼狈地向后倒去,带翻了前来劝架的人,双双狼狈地摔在地上。
“别碰他。”身后的人声音清冷,却字字如刀。
枕霄一怔,突然没了挑衅人时候的游刃有余。
他忘了在对方眼里,自己还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只有挨打的份,受了欺负是需要人保护的。
这不是夏惊蛰第一次为他破戒了。
上课铃声响起,门外巡逻老师的警告终止了这场闹剧,枕霄沉着脸弯下腰,逐一捡起他散落一地的东西,唯独剩下那张统计表留在原地,孤零零的——上面没有夏惊蛰的名字。
他听见椅脚摩擦地面的响动,然后瞥见一道身影路过他,走向后门,愣了愣,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
这是他第三次听到夏惊蛰在班级众人前公然说话——第一次是开学那天大扫除,他说“打扫不完当心挨骂”,第二次是迟到后被班主任恶意刁难,第三次则是今天。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夏惊蛰其实没有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暴躁,那么柔软,那么感情用事。
在认识他之前,这个人冷漠而锋利,伪装得万无一失。
——他其实不想说话的。
-
连日阴雨,先前繁茂的梧桐树已经被打得零零落落,少年肩上披着校服,走在雨声里,发尾被风拂起些许,也像摇摇欲坠的梧桐叶,仿佛下一秒阴云遮天,他就要消失在雨幕里了。
枕霄跟在他两步后,不近不远地缀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临近楼梯拐角的时候夏惊蛰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枕霄这才三两步追上去,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良久,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对方走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让这个行为实施起来有些别扭——轻声道 :“怪我。”
这话倒在意料之外。夏惊蛰挑眉,对他的诚意受宠若惊:“怪你什么?”
“让你破戒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
“那叫拦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还手了,”夏惊蛰意味深长道,“又不是第一次,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诚恳?”
枕霄一时语塞,心想总不能说是因为现在喜欢他了,看不得他落寞难受——何况在无人的楼梯间“英雄救美”,和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拦架”,并不是同等程度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天台,翻窗进入废弃办公室前淋了一小段雨,头发都有些湿。夏惊蛰偎进沙发里,随手扯两张纸巾擦了擦,没头没尾地苦笑道:“去年好歹还挂了个名,今年……”
那笑意淡得近于自嘲,不达眼底,像水上蒙了一层油,将底下的情绪闷得密不透风。
枕霄看着他垂敛的眼睫,突然明白了夏惊蛰身上那种孤独感从何而来——与他生来不喜社交的性格不同,眼前的人其实从未对人群抱以恶意,只是看透又失望,最终选择了远离。
他在看人,人却不看他。
如果换了他,被身边的同学这么偏见孤立,却还默默在暗处做些替人实现愿望的蠢事,不图名利也不图报偿……他大概是做不到的。
那一刻他看着夏惊蛰被雨水沾湿、略微发颤的睫毛,其实很想说些“没关系,我们一样孤独,我陪着你”之类的废话,然而话到嘴边,才想起他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的人。
“那种节目有什么可参加的,”最后他也只是在夏惊蛰身边坐下来,递给他一张干燥的纸巾,平静道,“费时费力,还出丑——你月底不是很忙么。”
夏惊蛰却摇摇头:“不忙,都画得差不多了,十月初编辑结婚,怕耽误她,提前解决了。”
枕霄“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不忙的话……”
“什么?”
中秋将至,枕霄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明月团圆的景象也没有这么遥远,只是思绪鬼使神差拐到“花好月圆”四个字上,怔了一怔,才道:“月底……中秋的时候,我主治医生的儿子生日,打算在家设宴,邀请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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