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没有回到更衣室也能心如止水的底气,只好走过场似的去了洗手间又回来,站在走廊一侧背对着衣帽间的方向消磨时间——所幸换衣服时没忘了把手机放进现在的外套口袋,还能拿出来刷一刷,总好过真的罚站。
他没什么固定的联系人,平时有联系的除了夏惊蛰就是群,此刻堆积在屏幕上的消息也自然来源于那两个群聊,内容不出意料,关于那场本该安排在最后一天却被人告密、终究不得不取消的校外排练。
倒也不全是为了排练,先前群里讨论时有人提过“聚餐”“去KTV”之类的其他活动,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被提上日程——少年垂下视线,很快掠过屏幕上长长短短的聊天消息,如是想道。
反正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提不提似乎也无关紧要……对他而言寻常高中生的小小期盼陌生又遥远,不过是凝结在对话框里无机质的字句,从玻璃般澄净的瞳眸中滑过,激不起半分波澜。
或许因为结局已定,班级群里义愤填膺的讨论没持续多久,很快便被作业之类更为沉重的内容淹没了。他草草翻看一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失望,面无表情地退出聊天窗口,点开了另一个他一手建立的匿名聊天群。
相比之下,这个群里的内容就丰富得多,也露骨,十几分钟前还有人说话,多半是些宣泄不满的脏话,还有对告密者身份的猜测。
他顺着最后一条消息往上翻,完成任务似的对那些聊天记录做阅读理解,翻着翻着指尖一顿,眼角就陡然眯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屏幕中央赫然陈列着来源于同一个人的阴谋论,围绕他的名字展开,将告密者的身份生硬又毫无道理地扣在了他头上。
“老女人对他多好啊,就差把偏袒写脸上了,那种小白脸,背地里肯定耍了不少花招”
“而且理智分析,他之前不是退节目了吗”
“肯定是嫉妒我们排练得那么好,还组团出去玩,偷偷告密去了”
“自己人没必要卖自己人啊,但他又不是自己人”
原来被人造谣泼脏水是这种感觉——蜚短流长,人言可畏,他不是不知道,然而第一次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亲身体验,才觉出其中的无力与屈辱,又想起夏惊蛰提起往事时候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心口一涩,就后知后觉尝到了疼。
煞有介事的猜测持续了十几条,也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聊天者开了匿名,他看不见对方的信息,却能从遣词造句的习惯猜测一二——只是懒得去猜,他没有多少自证清白的兴趣,看见自己的名字时烦躁一晃而过,怒意也很快被压回沉冰之下再起不能,只留下些许理性使然的好奇,关于为什么突然提到了他,又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他头上。
往上翻了几行,答案便不期然闯进视野,将他堪堪压下的火气揉成一团,一时间不知该发作还是彻底熄灭。
……
“换个角度想,说不定不是内鬼呢?比如那个夏惊蛰”
“但他不在班群里啊”
“那他同桌总在吧”
“反正全班就他俩没参加,而且那小子平时就挺不合群的,也不说话,鬼知道他都在想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李代桃僵么,他好像替夏惊蛰承受了一条莫须有的罪名。
拿着手机的手顿在半空,少年回过头,看向衣帽间半掩的房门,心情突然有些复杂,心疼与愤怒两相掺半,浮在最上层的念头却与两者都无关,尤其荒唐——幸好,最终被造谣的人是他,不是夏惊蛰。
或许是心灵感应,或者别的什么冥冥中的神灵使然,下一秒半掩的门被人推开,占据他全部私心的人就这么走进他视野里,穿着白衬衫与深浅灰条纹的马甲,黑发扎起,和平时相似又不尽然。
他一怔,脑海里纷纷扬扬的念头就这么沉淀下来,悄无声息地凝结让路,腾出大片澄明的空白来,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完完整整装进里面,珍而重之。
“里面刚好有定型喷雾,就随便弄了一下,”夏惊蛰走到他面前,略微仰头看着他,语气难得迟疑,“不难看吧?会不会显得很娘?”
于是那明晰的五官就凑到近前,惯常被刘海遮掩的眉眼显露在灯光下,陡然驱散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阴沉——枕霄下意识想后退,又不知为何没能成功,生生怔在原地,鬼使神差地想,也是,无关乎环境的,他本来就是太阳。
“不会的,很好看,”他听见自己低低的话音,急于证明什么一般,又刻意提高了,“你这样很好看。”
夏惊蛰才惊觉凑得过于近了,故作镇定地退后一步,抬手将落下的鬓发别到耳后,掩饰那一点暧昧不清的尴尬,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咬着舌尖抽了口气,才吐出完整的两个字来:“傻逼。”
平时别扭又捉摸不透,怎么突然打直球——上一次被莫名其妙的直球攻势击溃还是两人一起在教室外罚站那天,他被对方一句过分直白的“保护你”晃了心神,就这么一时冲动交出了真心。
偏偏他又很吃这一套,小时候受不了玩伴偶尔不加遮掩的直白亲昵,长大也不见得长进多少,还是会被突如其来的真心话夸得心跳加速无所适从。
尤其是心上人被收拾成最合乎他审美的模样,用那种他向来受不了的眼神看着他,专注又认真的,勾人陷落。
枕霄却像是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依旧着了魔似的直直看着他,直到他被缠得受不了,抬起胳膊作势要动手,对方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握住他伸到半空的手腕,没头没尾地添上一句:“你这样挺好的。”
夏惊蛰:?
“挺好的,”枕霄就用那种专注的、让他如坐针毡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你很好。”
抓着他手腕的手比他想象中更有力,以至于他晃了晃,居然没能挣脱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枕霄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更认真些,和这个人的动作一样强硬得不容置喙——如果这么看着他的人不是枕霄,而是随便什么不识好歹的陌生人,又或者现在他还没对眼前的人动心,这样的眼神大约能激起他十足的烦躁。
然而偏偏是枕霄。
于是他不得不耐下性子,应和突如其来的让他觉得有点儿别扭的肯定,劝哄什么坏脾气的动物般动了动手臂,看着他道:“松手,弄疼我了。”
或许因为累赘的额发被完全扎起,他的眼睛比以往更清亮些,这么掀起眼皮自下而上地望过来,便像墨玉之上蒙了一层水——枕霄一怔,彻底回过神来,连忙松开他的手,自觉退到了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夏惊蛰被他魔怔似的行为弄得没了脾气,看着他低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做错了事似的一眼一眼扫过来,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就忍不住弯起来,语气也放软几分:“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
“……没什么,”枕霄仗着他不在班级群里,随口扯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就是看见有人诋毁你,班群里,有些……不舒服。”
夏惊蛰只穿了衬衫马甲,想的是单一件西装外套对他来说太单薄,他也不太习惯穿得那么正式,索性换成厚一些的常服,到了婚礼现场再脱了装正经——在没有暖气的走廊上杵了半天,这时候觉出冷来,就带着他往回走,语气平静得到像反过来宽慰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怎么反应那么大,还以为你被鬼附身了……说我什么了?”
“说计划败露是你告的密,就是他们今天原本打算一起出去排练的计划,”枕霄跟上他的脚步,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以为意,又连忙补充道,“不过后来他们又觉得是我,就没再议论你了。”
本来平静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难以置信似的转头看向他,拧着眉头反问:“觉得是你?凭什么?”
枕霄的视线还黏在他耳朵上,想他怎么只有一边有耳洞、戴一枚耳钉,被一晃而过的璀璨晃了神,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不悦,十分受用似的略微弯起眼角,又摆出那副无辜相来:“说我是小白脸,班主任对我那么好一定事出有因,背地里耍了很多花招……”
奇怪,他明明是心疼夏惊蛰,怎么又犯了老毛病,不自觉地想榨取夏惊蛰对他的心疼,想看这个人为了他皱眉,为他鸣不平,对他明目张胆满心的保护欲……
大约是人的劣根性,他吃这一套,夏惊蛰也不会拒绝。
“一群傻逼。”对方果然向他走来,眼底的寒芒锐利如刀,摸他头发的动作却轻柔,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别管他们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嚼舌根,没必要去在意那帮俗人的看法。”
可他真的不在意吗。
流畅到像在心底排练过千万遍,一字一句磨出来的自我安慰——他真的不在意吗。
对视良久,夏惊蛰抿了抿唇,放在他头顶的手略微下移,覆在他脸侧,又抬起另一只手重复动作,捧着他的脸不轻不重地揉了揉,语气生硬也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还不够么,何必再去管不相干的人怎么想。”
枕霄微怔,像听见了什么梦里才有的好话,思绪都有些恍惚,沉默片刻才想起反问:“那你呢?”
说罢,没给夏惊蛰狡辩的机会,他看着那双墨玉般澄澈的眼睛,又认真补充道:“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他们怎么想,你也不许管,怎么样?”
像个锱铢必较的小孩子,像开学之初他们针锋相对的“等价交换”……随便什么,他终究还是要把讨来的心疼还回去,原封不动,甚至加倍偿还。
夏惊蛰对上他的视线,觉得这个人下一秒就要说出“不然我就看着他们诋毁我,委屈到哭给你看”之类不讲道理的幼稚话来,还是招架不住,报复似的用力揉了两把那张好看的脸:“知道了知道了,是不是还要跟你拉钩啊?”
枕霄也不恼,随他搓扁揉圆,话音被脸颊牵动得含混:“也不是不行……”
“别搞,你几岁了?”
“十九。”
……
磨磨蹭蹭终于出了门,夏惊蛰到底还是决定放弃公共交通,托司机送他们过去——原因无他,喜欢的人太招人喜欢,他实在不想带着对方“招摇过市”。
——在这一点上,枕霄倒是和他达成了意外的共识。
第61章 与时俱进的安抚方法
陈编辑的婚礼租了一幢小洋楼,宴席从一楼的客厅一直延续到室外,二楼则用于让远来的客人留宿,整个场地被气球和仿真花装点成粉白色,点缀着细细碎碎的金,灯火通明地嵌在夜色里,像一场梦里的仲夏夜花园。
诚如夏惊蛰所言,他们是去“撑场面”的,婚礼现场的宾客组成很明确,八成是新郎那方的亲朋好友,新娘子家庭情况特殊又是远嫁,能请到的就只有公司的同事和三两位好友——夏惊蛰就是那三两位之一,算她在本地为数不多的半个熟人。
婚礼从简,比起仪式更像寻常亲朋好友间的聚会,枕霄生平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活动,看着周遭往来欢笑的生面孔,像只被放进陌生环境里应激的猫,难得显出几分小孩子似的无措来,偏偏被打扮成自己也不适应的模样,服帖的正装领口遮不住脸,眼前的额发也被掀起来,就将他无处遁逃的怯意拔高到了顶点。
更糟的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天落在身上的眼神似乎比平时多了许多,也热切不少,让他有些如坐针毡。
夏惊蛰自己也社恐,但比起他来要好一些,生性习惯了去照顾别人,倘若身边的人看起来比他更需要庇护,不知不觉间他就会将那种想远离人群的冲动抛到一旁,转而去安抚对方的情绪。
“去屋里吧,我们的位置在最里面,”他就拍了拍枕霄的肩膀,想装作没察觉对方快要把头埋进地里的异样,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又有点儿别扭地补上一句,“害羞什么,很帅啊。”
枕霄点点头,没说话,恍惚间错以为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第一次被夏惊蛰带去公园里玩——那是个对孩童而言十分宽敞的地方,游乐器械很多,甚至有一架旋转木马,闪动着他只在书里见过的新奇的光,周围都是同龄人,在那一片五彩斑斓的乐土上嬉笑打闹,让他羞怯的安静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于是他只好低着头,紧张得快要哭出来,抓着夏惊蛰衣袖的手用了十分力气,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丢下他不管,去和其他的小朋友玩。
现在倒是没有那么怕生了,也不爱哭,就算夏惊蛰把他放在一边,转身去找新娘或是别的宾客聊工作,他也不会那么介意……
只是那只同记忆中一样白而修长的手就在他身旁,落在他低垂的视野里小幅度的晃,覆盖住半截手背的衣袖也是宽松的棉质布料,和印象里如出一辙——但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牵衣袖的蠢事来,便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夏惊蛰把他带到靠近小舞台偏左的圆桌,找到两人的名字对应着坐下来,像隔壁桌安抚哭闹孩童的家长似的,把餐巾叠成乱七八糟却层次分明的一团,递给他玩。
枕霄看他一眼:“这是什么?”
“花……吧,玫瑰花,”夏惊蛰自己也有点儿心虚,拿起另一块餐巾如法炮制,手法精细许多,最终叠出一团看起来层次更分明、至少能看出是花的东西,解释道,“这个材质太软了,用纸折就会好很多,其实我还会折千纸鹤,你要吗?”
枕霄接过他手里的“艺术品”,低头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眼底沉冷一路的层冰终于融化些许,显出隐隐晃动的笑意来——不是寒冰消融万物归春的那一种,倒更像半冷不热的调侃:“夏惊蛰,你觉得我几岁了?”
小时候就拿这套哄他,怎么长大了十岁非但毫无长进,还退步了——八岁的夏惊蛰明明还会折蝴蝶和兔子。
夏惊蛰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解决社恐最好的办法果然是把他带到角落里,再拿些逗小孩子的把戏故意逗他:“谁知道呢,人一多就连路都不会走了,也不知道是几岁的小朋友,那么怕生。”
42/64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