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钟应暗骂一声,再度嫌弃起自己少年时期的“柔弱”来,按他以后皮糙肉厚的程度,君不意这一掌就跟挠痒痒差不多,更别说什么击飞了。
水珠子自上而下滴落在钟应脸颊,被寒风吹散了所有的温度后,滑下喉咙、锁骨,最后划入衣襟,湿哒哒的沾着衣领,有几滴水珠子甚至落在了钟应又直又长的睫毛上。
钟应眨了眨眼睛,抬眸便看到了压在他身上的人。
那人背对着灯火,面容笼上一层阴影,然而烛光将他的身形细心的雕琢。钟应便看到了一头湿漉漉披散而下的长发,宽大又凌乱的单薄外袍。
水珠子便是从他发梢,滴落到钟应脸颊上的。
——是君不意,钟应想。
平日的君不意总是清清淡淡如一捧山巅冰雪,脸上无甚表情,就算是生气也最多抿抿唇瓣,挥袖离开,脾气好的众所周知。
但是压在钟应身上的少年却浑身透着刀锋似的杀意,似被碰触逆鳞后,狼狈不堪又杀机凛冽的怪物。
“你想……杀了我?”钟应挑眉,话语透着些微的不敢置信。
君不意微微俯身,秀美的手指伸出,缓缓缠上了钟应颈项。
离得近了,钟应倒是看清了君不意的眼睛,那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黑沉沉的,透不进丝毫的光,空寂到虚无,仿佛被丝线扯住的傀儡……
冰冷的五指收拢,其中蕴含的灵力令钟应一惊。
风水轮流转,前两天才想着掐死死对头的钟应,这么快便遭了现世报。
钟应猛的呵斥:“君不意!”
君不意恍然,杀气一泄,手指微松。
钟应便趁着这个空档,挣脱了一只手,抓住了君不意的手腕,试图将他的手从自己脆弱颈项挪开。
意外的是君不意并没有反抗,顺着钟应的力道松了手。
“你是……”清冽的声音透着些许沙哑,君不意轻轻询问,“钟应?”
钟应胸口跳的有些快,他试探的开口:“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君不意显然不好糊弄,也不打算罢休,“你跟踪我?”
“我就想洗个澡而已。”
“说谎。”
钟应随口瞎扯:“我想跟你共浴。”
君不意微楞。
“前头胖墩他们邀请过你几次了,你都拒绝了。”钟应暗中催动灵力,试图冲开君不意刚刚的封禁,说了一句真话,“所以怀疑你是姑娘。”
“可笑!”即便君不意涵养再好,他到底年少,又第一次遇上这种荒唐事,不由咬了咬牙,“我怎么会是女子!我若是女子的话,怎么会跟你分到一间院子?”
“……”这次轮到钟应哑口无言。
虽然修真界不似凡世,对女子极为严苛,但是到底男女有别,书院分院子时,怕年轻气盛的少年们闹出事来,依旧会分开男女学生。
钟应是男子,能跟他分在一间院子的,自然也是大男人。
他倒是可以用“以重明国的本事,隐瞒性别入院不是小事一桩?”来反驳君不意,但是君不意是男子的事实已经摆在了钟应面前,他也没脸说出这种话。
双方陷入沉默,唯有清浅的呼吸声自耳畔拂过。
钟应没冲开封禁,便试图抬了抬腿:“别压着我了,你没穿裤子。”
“……”
见君不意没吭声,钟应确定对方不会继续动手后,目光落在了君不意平坦的胸膛上。
君不意羞恼之下动手,身上水珠没擦,就披了件单薄的外袍,在腰间扎了个结勉强固定,胸膛大片大片袒露,衣料浸水,在灯光下变得半透明起来。
一条修长笔直的腿从外袍下露出,狠狠压在了钟应双腿上,使得钟应无法动弹。
钟应目光顺着君不意清隽的胸膛一路往下,还没看清楚死对头的大宝贝,就被两根手指拴住了下巴,硬生生将他目光拉了回去。
“你简直是,”君不意另一只手拉住了衣襟,肌肤不知道是被热气蒸的,还是羞的,微微透红。停顿了一下后,他道,“下流!”
钟应数百年来孑然一身,不管魔界魅族的男女多美多妖都从来不看一眼,连小姑娘手都没拉上,第一次被人这么“骂”,怒了:“我们两个都是男人,看看怎么了?”
“我看你,还不是因为……”钟应和君不意斗了数百年,什么都爱跟他瞎比。黄字碑并列榜首一事,便是钟应不甘心自己从来没有上过榜,而搞出来的。这次不小心看到死对头的身段,潜意识中便又想比一比,比一比谁……咳咳大。
当然,这个心思钟应绝对不会跟君不意说,要是正大光明比了,自己赢了自然可以恶狠狠的嘲笑对方,输了的话,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便强行道:“还不是你自己的错,哪有男人腰细腿长的,你个、你个小妖精!”
“你!”君不意气急,他从来没有说过粗话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骂钟应这不要脸的玩意。
捏着衣襟的手指极为用力,指尖都微微泛白,君不意憋的脸色泛起红晕,咬了咬唇,才想到词反驳:“你个混蛋!”
“呵!妖精!”
“混蛋!”
“小妖精——”
“小混蛋——”
“……”
两人头脑发热,就着这个姿势,幼稚的吵了一架,没吵几句后,热血下头,整个人清醒了些,便各自觉得丢脸极了的扭过了脸。
君不意从钟应身上爬起来,向后退了两步。
钟应撑起半边身子,转了转手腕,又抬了抬双腿。
君不意从地面拾起干净的衣裳,抬步转入了屏风后。
钟应起身,甩了甩自己被压的皱巴巴的衣服,又扯了一下衣领。刚刚那下纠缠,他衣服上湿一块干一块的,黏黏答答。
最不舒服的地方是脖子。
颈项依旧残留着几分痛楚,手指轻揉,钟应估计自己脖子被掐出了青肿的手指印。
屏风印出君不意的身影,他以极快的速度穿好衣裳后,直接推门离开。
钟应再待在澡堂也没意思了,紧随其后踏出房门。
澡堂外有一块大石头,石头细缝里生了一株手臂粗细的树,寒冬腊月,树木枝干上光溜溜的。
胖墩两个便蹲在了石块下,等着钟应出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时,两双眼睛齐齐望去,先是看到快步踏出的君不意,随后是慢吞吞关上澡堂房门的钟应。
胖墩本想跟君不意打个招呼,嘴巴张了张,因为心虚没胆子开口,看到钟应时赶紧招手:“老大,我们在这里。”
钟应抬步走来。
还未到近前,胖墩便开始诉苦:“老大,我刚刚为了拦住去澡堂的师兄,央他去找师姐们传话,说我想跟她们学舞。”
说到心酸事,胖墩泪眼汪汪:“为了老大你的幸福,我可是豁出去了。”
“哦。”钟应答了一声。
胖墩继续哀嚎:“老大——”
“君不意是男子。”钟应打断了胖墩的话。
“啊?”胖墩傻眼了一会儿,这才摸着下巴说,“原来他真的是男子啊。”
“你怎么不是很惊讶。”
“是男是女差别也不大啊,是个大美人不就行了?”胖墩看的很开。
这个回答让钟应梗了一下。
胖墩有些好奇:“老大,我刚刚看见君姑娘……不对,君道友披着一头湿发直接走了,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难道是打起来了?胖墩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到钟应脖子上的红痕时,小心肝都快跳出来了,眼睛都黏在了上头。
钟应当然不可能摆着五根手指痕出来,便拉高了衣领,试图全部遮住,却依旧有些许红印子露出。
“老大。”胖墩咽了口口水,“你不会欺负人家了吧?”
“他哪有这么好欺负?”钟应有些烦躁,“鬼知道我刚刚在干什么。”
钟应对上了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本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全盘托出,问问胖墩的意见。
他向来直来直往,不耍手段时,坦诚的很,此时却默默将澡堂之事咽回了喉咙。
钟应道:“就是看到他是男的,然后被他发现了,他恼了,没了。”
第32章
什么都没问出来,胖墩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他有点儿不甘心,便不怕死的开口:“那领口下的痕迹怎么来的?真不是老大你欺负君道友,然后君道友反击……”
“我根本没动手!”钟应斩钉截铁。
他一开始就被君不意压倒了好不好!
“哦。”胖墩明显不信,偷偷摸摸瞅钟应颈项,就差动手扒下来,看个清楚明白了。
钟应不自在的抽了抽嘴角,瞪了胖墩一眼后,将领口提上,彻底遮住了红痕。
“今天的事多谢了,如果你们都想完成任务,拿到五百功绩点的话,我能帮忙的事,一定会帮。”钟应朝着胖墩摆了摆手,“不早了,就此别过吧。”
言罢,钟应毫不犹豫的离开,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的簌簌寒风中,留下胖墩两个面面相觑。
“太好了,这件事终于解决了。”秋时远松了口气,他冻的鼻尖通红,搓了搓手,往手心吹了口热气,弱弱提议,“我们也回去吧,好冷啊。”
“……我觉得更糟糕了。”胖墩摸着下巴,一脸沉思,“老大刚刚的表现太反常了。”
虽然说胖墩也是一只童子鸡,但是他到底比秋时远懂得更多,想法也容易歪,没同伴正经。
最开始看到钟应颈项的红痕,他以为是两人闹起来时,不小心挠上去的。但是钟应的反应,不得不让胖墩想到自己看过的春宫图……
想入非非时,秋时远紧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君师兄。”
胖墩顺着秋时远的目光望过去。
烛火微光自窗棂透出,君不意便站在寒光处,宛如一抹幽冷的月色,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面对眸光澹澹,神色平静的君不意,胖墩整个人都僵住了,结结巴巴开口:“君、君道友,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没回去。”君不意微微摇头,向着胖墩走来,长发衣袂被天风拂动,轻忽的叠云,“我想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这……”
到了近前,君不意停下脚步,询问:“你们是不是该同我解释一下?”
胖墩看天看地就是不敢正视君不意,就差急得头冒冷汗了:“老大没跟你说吗?”
君不意静候下文。
“其实我们不是故意跟踪你的,我们两个也没进去,就放放风而已。只有老大进去了,当然,老大也没恶意。”胖墩脑筋急转,乱七八糟一通解释,“我觉得,老大对你有点儿特殊,对,很特殊。”
最后四个字,胖墩总算说的有些底气了。
“特殊?”君不意低声重复。
“是啊,老大其实……”胖墩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铿锵有力道,“老大其实欢喜你!所以老想引起你的注意。”
君不意:“……”
秋时远不可思议的望着胖墩,拉了拉他的衣角。
胖墩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老大都喜欢君不意,自己可是在帮老大,因此说起话来,完全没了顾忌:“老大在我们两个面前,可只提过你一人,而且有一句话跟我重复很多次了,他说:你跟所有人都不同……”
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胖墩越说越觉得自己做的没错,钟应就是对君不意一往情深。
君不意睫毛微颤,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为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可是……我是男子……”
“老大先前以为你是女子。”胖墩非常顺溜的接话,“而且,说不定老大就喜欢男人。”
“……”
君不意离开后,胖墩抬手摸了一把额头,压低声音:“幸好没找我算账。”
“我觉得钟师兄对君师兄没有这个意思。”秋时远胆怯又敏感,把胖墩一小片衣袖都抓皱了,“你刚刚那么说……”
胖墩自信满满:“小石子,你还小,不懂这些,我是不会看错的。”
秋时远看着自己的宿友,很头疼。
钟应回到丙字叁号院后,发现君不意不在,便又去自己那间漏风漏雪的卧房转了一圈。
不管是钟应还是君不意都不会修房顶,这间屋子暂时不能住,便只能用来晾衣服。前头晾的衣服已经收了,还没挂上今日换洗的衣物,钟应终于肯定了“君不意没有回院子”这件事。
真是个胆小鬼,钟应想,自己不过看了他两眼,居然不敢回来了。明明受伤的是自己才对。
往床榻上滚了几圈后,钟应恋恋不舍的爬了起来,摸到了书桌前,就着烛火继续抄写太玄经。
纸上笔走龙蛇,每个字都气势磅礴。
全身心投入抄写中后,钟应今晚起伏的心绪渐渐平稳。连抄七八页后,钟应头越垂越低,最后一头栽到桌面上,沉沉睡去。
“道”字一撇被拉的极长,纸上水墨未干,钟应侧脸上直接印了几行墨字。
趴着睡并不舒服,钟应双腿又冷又麻,再一次被冻醒了。
睁开眼睛,钟应看到白纸上晕开的墨字,一边打哈欠,一边将废去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至竹篓中。
这个时候钟应倒是念起君不意的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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