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如何非要挑个人同住一间院子的话,君不意的确是最佳选择,跟他住一起,绝对舒服。
君不意惯会做表面功夫,平日里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又爱干净,为人又大方,根本不用钟应开口,他有的东西,便会样样给钟应备上一份。睡觉不打呼噜不磨牙也没夜游症……除了生活废这点外,钟应暂时挑不出他一丝毛病。
当然,重点是他会在钟应趴桌面睡着后,给钟应盖上轻柔温暖的披风,然后帮钟应抄写,直到油灯暗去,才把钟应喊起来,去床榻上睡……
反正也睡不着了,钟应便起身去关梨木窗棂。
夜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微薄光线中,丝绒似得雪花随风摇曳,洋洋洒洒,整个天地寂静到唯有长风呜咽。
钟应站在窗棂前时,便被寒风灌了满袖。想了想,他顺手拿过墙壁上挂着的墨荷竹节伞,出了门。
院落之外是两块杂草丛生的灵田,钟应撑着纸伞,漫无目的踩过田埂时,忽而愣住,目光向湖泊的方向望过去。
湖面上起了一层寒雾,雪花落入水中时,惊不起半丝涟漪。湖畔水榭中,却坐了一道清隽雅致的身影。
水榭竹帘起起伏伏,那少年的身影也有些模糊。
这么晚了,君不意不回院子,坐在水榭中干嘛?钟应这般想时,几步向着湖畔走去。
离得近了,钟应倒是看清了水榭中的全貌。
水榭中石桌石凳有些古旧,栏杆处放置着朱红印金纹的琴盒,琴盒中的古琴被取出,摆在了桌面上,银色的琴弦泛着几分寒光。
君不意穿着书院宽大的白裳,一头墨发未束,带着些许湿气的披在脊背上。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如玉的手指缓缓拨动琴弦,如同一副赏心悦目的雪夜谪仙图。
大约是怕夜间琴声惊扰他人,君不意在水榭布置了隔音阵,淙淙琴声无一丝一毫传出,只能在少年身侧悠然回响。
他在这里弹了多久的古琴?
钟应盯着君不意湿发上的冰霜,在心中估计:至少也有一两个时辰了。
不知道怎么,钟应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便宜爹爹对他说过的话。跟厌烦君不意的钟应不同,钟岳倒是极为欣赏这位在瑶光院待了十来年的莲中君。
有一次,钟岳一边啃着灵果,一边跟钟应八卦起莲中君来,他笑着道:“我差点真以为赤丹太子小小年纪便修成了不喜不怒的圣人,原来那小子只是端的住,不会轻易冲人发怒罢了。”
“他呀。”钟岳朝着钟应挑眉,“心情不佳时,便爱一个人孤坐,彻夜弹奏古琴。”
“你怎么知道?”钟应随口一问。
“我看见的啊,在玉馨书院范围之内,我这位剑岛的主人,想看什么都能看见。”钟岳气势恢宏的挥袖,“心肝儿子,你想看吗?”
后来,钟应的确发现君不意有这个习惯。
直到莲中君合道,这世间再无人能拨动他心弦。
“原来真的恼了。”轻声嘀咕,钟应揉了揉鼻尖,向着水榭走去。
踏过隔音阵,低缓的琴声不绝如缕,今夜岑静,风寒雪凉,可是君不意的琴声比夜色更寂,比风雪更冷。
钟应撑着墨荷伞停在了竹帘之外,白净的手指掀开一角,信手闲弹的少年便更清晰、真切了些。
少年时期的君不意一副秀美清瘦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有些娇弱,当然,这个娇弱并非凡人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弱,而是说“不善杀伐”的娇弱。
但是重明国倾力培养的太子,哪能是真的花瓶?
至少,澡堂时君不意掐住钟应脖子时,钟应便能肯定过一件事,君不意手上沾过鲜血和生命。
没有真正杀过人的话,不可能有那种令钟应血液沸腾的杀气。
一曲落幕,琴声渐缓。
钟应挑眉:“你要弹到什么时候?”
君不意不曾抬眸,唇瓣有些失了血色:“不想弹了,自然会回去。”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钟应撇了撇嘴,简直无法理解,“有必要自个儿一个人发脾气吗?什么事不能打一架解决啊。”
“……”
就在钟应觉得君不意不会理他时,君不意指尖不经意的拨动琴弦:“我不愿同人共浴,并非是因为我是女子,是因为……”
“因为什么?”
“遮丑。”
“啊?”钟应疑心自己听错了。
君不意声线清淡:“不意自幼貌丑,只能以面具掩饰真容。”
钟应:“……你在逗我?”
第33章
钟应一惯不怎么看重容貌,但是基本的美丑他还是分的出的。
这一辈子,君不意时时刻刻以面具遮盖容貌,钟应的确没见过他的真容,但是钟应上辈子总归是见过的。
甚至可以说,两人真正第一次见面,钟应便是觉得君不意生的赏心悦目,要他给自己弹几首小曲,才有了些许交集。
所以,君不意说自己貌丑,钟应是一万个不信。
毕竟天字美人榜上,莲中君一向来稳坐第一,从来没有动摇过。
他的容止同他的实力一样出名,令人望尘莫及。
但是真让钟应回忆君不意眉眼生的多好看,钟应却不太记得了。莲中君气势太盛,如隆冬大雪,外人见到他时,第一眼通常被他的气韵风骨所摄,反而很少有注意他的眉眼多么精致。
而钟应虽然和他相斗了几百年,但是一个在魔界一个在修真界,很难见面,少有的几次会面中,君不意都比平日里要冷淡上几分。
比起他的容貌,更让钟应兴奋的是莲中君身上升腾而起的杀意。
之后,魔君和仙君便战的天昏地暗。
钟应倒是听过莲中君一则有趣的传闻。
据说莲中君是空降天字美人榜第一的,在此之前,美人榜榜首是中州圣女傅潇湘,而君不意的名字从来没有出现在美人榜上。
傅潇湘少年时期结识莲中君,芳心暗许,之后便一直默默跟随在他身后。莲中君出现之地,这位实力强大、地位尊崇、还有位哥哥做靠山的绝代佳人,便会紧随而来。
如此跟随了数百年,从来不给莲中君招惹麻烦,也从不诉说自己的心意。
似乎只要默默站在他身后,便以足够。
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君不意的艳福,并且为此愤愤不平,其中便包括钟应自己。钟应身侧始终空荡荡的,良家姑娘一见他就逃,想一想死对头身边有人红袖添香,便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只不过这位莲中君实在不解风情,始终没有和佳人结成道侣。
有一次,莲中君和中州圣女同时出现。
好奇的少年少女们结伴围观,本想见见中州圣女是何等绝色,却看到了缓步而来的莲中君。
立于人群之中的傅潇湘已是天人之姿,可是和君不意同时站于祭台时,却莫名失了几分颜色。
君不意只是澹澹一眼,道了一声安静,原本叽叽喳喳的少年们便通通低了头,大气不敢出。
第二天,莲中君的名字便空降天字美人榜。
没多久便将傅潇湘给压了下去。
至此,九州的修士不知道该羡慕君不意有佳人默默相随,还是嫉妒傅潇湘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君不意身侧了。
这些九州传闻于魔君来说,有些虚无缥缈,真正让钟应意识到君不意生的多好看的,还是他那群一言难尽的手下。
钟应登上魔君之位后,自然要犒劳功臣,便设置了酒宴,供他们吃乐。
他心情极好,自然不会去约束手下,因此手下们越喝越多,越来越没分寸,最后发起了酒疯来。
有人悲痛大哭起来,有人气势汹汹的砸起东西,甚至有人气血上头打了起来。
钟应坐在王座上,翘着二郎腿,指尖捏着酒樽,偶尔小酌一杯,悠哉悠哉的看着手下发疯,看到有趣的地方,甚至放声大笑起来。
只要不打到他头上,钟应乐的看他们丢脸发疯。
便是闹到钟应面前来,也不打紧,魔君通常是一脚踢藤球似的踢回去,或者一个酒坛子将人砸趴下。
泥红酒坛碎成渣渣,发酒疯的手下也被砸的头晕眼花。
钟应从来不担心把手下们打傻,毕竟他们一个个修为深厚,皮糙肉厚,捅上几个窟窿也死不了。
自封“无花公子”的魍魉君和魑魅君在一群发酒疯的魔族中,格外的打眼。
两人举杯换盏,你来我往,喝的面色通红,眉眼风流,像是误入妖魔鬼怪中的翩翩公子。只不过两人口中谈的,却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美人的酥胸柳腰。
魍魉君孟长芳偏好姑娘,魑魅君却偏好男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人对美色的欣赏。
两人高谈阔论,从魔界的美人一直说到九州人界的美人,就差把从古至今的大美人扒出来了,听的钟应叹为观止。
说的说的,魑魅君突然抱着酒坛子,伏案大哭起来,这可把孟长芳惊住了,赶紧询问原因。
魑魅君悲痛的叹了口气:“可惜,当今世上最和我胃口的美人不在魔界,而在九州,我便是想偷偷瞧几眼都难。”
“哦……谁啊?”
魑魅君幽幽道:“仙道第一人,君不意。”
钟应当时正在喝酒,直接一口喷了出来,捂唇咳了几声,简直被自己手下的色胆给惊呆了。
孟长芳一样不解:“你怕是想被莲中君拍成纸。”
“唉,你不懂。”魑魅君摆手,对月饮酒,“但求一睡莲中君啊。”
“睡?”孟长芳嗤笑,“我还是觉得,你被他斩下头颅、捻灭魂魄来的更实在些。”
“去去去,别打扰我做白日梦,我这不就是想想吗?”
“……”
酒醒之后,便没人提这件事了。
钟应好奇问过魑魅君:“你不是要睡莲中君吗?我派你去九州可好?”
“什、什么?!”魑魅君舌头都大了,面色苍白,“魔君,属下忠心耿耿,您别让我去送死啊。”
“那你先前说的话……”
“这不是酒壮怂人胆,喝上头后,我跟长芳瞎吹吗?”
“哦。”
但求一睡莲中君……
钟应在心中咀嚼这七个字,目光灼灼落在君不意的面具上,充满了怀疑之色。
“重明国皇室出门在外必须佩戴面具这条规定,是我出生那年,父皇亲自下的令。”君不意的声音是少年人的清雅,他抬眸,眸光明澈剔透,“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我。”
手指抚上面具上的纹路,有一瞬间,钟应以为他会取下面具,最终却没有。
他只是淡淡望着钟应,唇瓣微启:“我自出世起,便是重明国的太子,我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包括容貌。重明国内不能出现任何关于“太子天生丑陋”等传言,所以我在任何场合都佩戴面具。”
“……”
“父皇下了这条命令后,我六位皇兄皇姐通通佩戴面具,当我戴着面具出现在重明国子民面前时,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钟应眨了眨眼,尽管依旧不信“莲中君”相貌丑陋一事,心中对君不意的怀疑却稍稍淡去。
四目相对,坦诚交谈。
钟应从君不意那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看到了些许涟漪般的情绪波动,如棉絮一般的苦涩,不经意间便透露出来。
君不意是真的觉得自己丑,并不是糊弄钟应说的谎言……
“除此之外,父皇下这条命令,大概也是怕我出门在外时难堪吧。”他又道。
寒风凛冽,呼啸吹入水榭竹帘时,钟应冷的一哆嗦。
君不意自觉该说的都说了,双眸半阖,指尖拨动琴弦时,便听到了钟应的声音。
“丑点就丑点,又不是什么大事。”钟应摸了摸鼻尖,颇有些无所谓的说,“难道你跟姑娘一样爱美?”
“……自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钟应摊了摊手。
君不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钟应便又道:“早知如此,我就不用大费周章……咳咳。我又不会非要你脱了衣服摘了面具。”
想起最近自己干的事,钟应有些汗颜,撑着面子转移话题:“你父皇还挺关心你啊。”
指尖从琴弦离开,君不意手指抵唇:“我从未见过我父皇一面。”
钟应耸肩:“我也没见过我亲爹啊。”
话题被两人直接聊死了。
钟应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油纸伞,君不意则将古琴收入琴盒中。
抱着古琴从钟应身边擦过时,君不意一身的湿寒水气扑面而来,他道:“我们还要在一起住上十年,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直言,我们一起商量。”
“哦。”
“若是再有今夜之事,不意不会罢休。”
音落,君不意掀开竹帘,离开水榭。
这是被警告了?
钟应撇了撇嘴,不屑的嗤笑一声,撑着伞跟过去时,想:堂堂魔君怎么会听他一个道修的话?
走了没几步,寒风絮雪中,君不意脚步微顿,似乎在等钟应。他回身,将琴盒递了过来:“帮我拿一下,可以吗?”
钟应有些莫名其妙,低头一瞧,琴盒朱红贵气,抱住琴盒的手苍白到透明,宛如一块精雕细琢的冷玉。
他旧疾不会又犯了吧?
钟应想起了那晚君不意无助蜷缩成一团,发着高烧的事,便随手接过了琴盒。
还不等他抬腿,君不意握住了伞柄,淡淡道:“我来撑伞吧?”
“为什么?”
君不意说了一个事实:“我比你高一些,撑伞更方便。”
钟应一怒,下意识一伞往君不意身上敲去,被君不意顺手夺过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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